領(lǐng)略北宋

在開封街頭，漫步于\"宋都御街\"，看著鱗次櫛比的仿宋建筑和滿街的彼時風(fēng)情，你很難不發(fā)生錯覺，誤以為時空倒轉(zhuǎn)……我因此忽然想到，中國的封建王朝，還有誰比宋廟更加牽動中華民族的神經(jīng)呢？

一、虛弱王朝的\"非凡造化\"

人們不會忘記，公元960年的春天，在汴梁東北角一個名叫陳橋的地方，剛奉旨開赴前線的趙匡胤，忽然黃袍加身，發(fā)動兵變，將本應(yīng)御敵的人馬，領(lǐng)回汴梁，從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手里奪去皇權(quán)，改國號為\"宋\"。

從此，中國人記住了那個古老的驛站，汴梁也因之成為東京，都國長達(dá)167年之久，史稱北宋。

那個痛失皇權(quán)的孩子，他的皇考便是英年早逝的周世宗柴榮，一個待趙匡胤不薄的人，尸骨尚在未寒之際。

也許這個\"皇帝\"得來問心有愧，實(shí)在不甚地道，趙匡胤的母親，被尊為\"太后\"的杜氏，一個頗有遠(yuǎn)見卓識的老婦人，整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在她的申敕下，趙匡胤的改朝換代比較\"溫柔\"，只殺了韓通一家，其他皆秋毫無犯，包括世宗的股肱心腹，都暫時沒有\(zhòng)"動\"，一個個照舊峨冠博帶，位列仙班。

盡管如此，老婦人還是放心不下，臨終叮囑兒子，今后老趙家傳承大位，一定要傳給成年人，萬不可傳給一個毛孩子。這樣，皇權(quán)就始終掌控在成年君主手里。即使自己的子孫當(dāng)不上皇帝，也可保他們盡享榮華富貴；就是再不爭氣，也還可以去當(dāng)個百姓，過太平日子，不至于把小命攥在他人手里。她還并命人將其\"懿旨\"制成\"金匱之盟\"。

至于趙匡胤本人，在中國眾多的皇帝中，更是個駕馭高手。他不僅恩威并舉，迅速控制了局面，后來也果然遵從了\"太后\"遺訓(xùn)，將寶座留給了胞弟趙光義。而且，他還在老母的\"金匱之盟\"基礎(chǔ)之上，搞了一點(diǎn)皇室\"法制建設(shè)\"，密刻誓碑，密誡未來的君主，要善待柴氏子孫及天下知識分子。

雖說包裹皇權(quán)的襁褓針腳細(xì)密，但不知是趙家的子孫四書五經(jīng)未曾飽學(xué)，還是子云詩曰沒有念好，或者文韜武略缺乏歷練，總之，這個王朝從一開始就像個先天不足的嬰兒樣，始終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內(nèi)憂外患不斷，與戰(zhàn)爭相始終。

可是，就這么一個幾乎弱不禁風(fēng)的王朝，前后竟延續(xù)了三百余年！中原人民為了保衛(wèi)它，不知付出了多少慘烈代價。僅楊家將、岳家軍兩支忠烈之師，就死傷無算。甚至連被它逼上梁山落草為\"寇\"的好漢們，也一一為它獻(xiàn)出了生命！

或許，它處在中國大一統(tǒng)的相持階段？東方既白之前夜，注定了無甚作為，只能讓世人領(lǐng)略其文采與悲愴，在陣陣挽歌中聲聽\"交響\"？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大概，趙宋王朝的最大\"貢獻(xiàn)\"，莫過于它前所未有地強(qiáng)化了全民族的愛國意識吧？如果不是中原人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用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筑起道道屏障，為它遮風(fēng)擋雨，它那句號早八百年就畫上了！

二、嘆什么\"春花秋月何時了\"？

\"御街\"以北，走到盡頭，便可遙見一宮殿式建筑，那便是\"龍亭\"，是開封最為著名的旅游景點(diǎn)，也是故國京師的一個標(biāo)志。

\"龍亭\"建筑在高達(dá)13米的巨大青磚臺基之上，坐北朝南，宮闕巍峨，殿宇雄偉，實(shí)乃一\"龍廷\"。從地面到大殿，有72級臺階，取九八之?dāng)?shù)，寓意尊貴與吉祥。臺階中間是雕有云龍圖案的玉階。

據(jù)說，登此臺階有文左武右的講究，否則就會影響仕進(jìn)。我今生大局已定，造化就這樣了，說什么仕進(jìn)不仕進(jìn)？無所謂了！不料導(dǎo)游小姐卻問道，后代呢？您也無所謂了？這真是一指捅了軟肋，國人誰不望子成龍??！盡管我明知這很荒唐，可還是按導(dǎo)游要求乖乖就范了。這實(shí)在是個要命的悖論！也許，我們好多事壞就壞在它上頭了！

登上平臺，只見高踞于臺基之上的殿堂四周皆有石欄圍繞，其大殿為木結(jié)構(gòu)，重檐歇山，很是壯觀。據(jù)介紹，當(dāng)年宋京極為繁盛，宮殿建筑很是輝煌，可惜金人侵占時，皇宮建筑大部分被燒毀了。后來，又經(jīng)過多次兵燹和黃河決堤，宏偉的宮室已蕩然無存。眼前的這座龍亭還是清代仿建。

我探頭略看了下殿堂，猜想若干亡國之君俯首稱臣的故事，大約就發(fā)生在這里。\"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是啊，那份追悔滋味，擱誰身上都不好受?？烧l叫爾等不勵精圖治，只知沉迷聲色犬馬的呢！要知道，歷史也是物競天擇的。而且，趙匡胤的懷柔政策也足見胸襟，盡管是軟禁，可畢竟是錦衣玉食養(yǎng)起來了啊。換了位置，你還能容人家聒噪什么\"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zhòng)"？所以這些政治上的可憐蟲，也實(shí)在可憐不到哪里去。

三、神奇的潘楊兩湖

置身\"龍亭\"，眺望古城景色，昔日帝都的精華部分幾乎盡收眼底：

大相國寺、開封府、包公祠、延慶觀、天波楊府……尤其龍亭前的兩座湖更是打眼，它們就在龍亭腳下，近在咫尺，隔著一條筆直的軸線道，形成東西對峙的局面。兩湖口面開闊，垂楊弱柳，環(huán)堤繞岸，湖水清澈，波光瀲滟，彩蝶相戲，驚鴻時起……

導(dǎo)游介紹說，東為潘湖，傳為宋\"太師\"潘美的府第；西為楊湖，系抗遼名將楊業(yè)的府第。

據(jù)說，這兩座湖神奇無比，竟可以彰顯天理，布陳民意。潘湖因潘陷害忠良，是個奸臣，所以湖水渾濁；楊湖因楊舍身救國，是個忠臣，所以湖水清亮。很多人都曾親眼見過，直到上個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潘湖經(jīng)過一再疏浚才逐漸變清。導(dǎo)游說，大概是老潘家的罪過已經(jīng)贖得差不多了吧！

有意思！這說法雖有附會之嫌，不也正好說明人心背向嗎！

忠奸斗爭，歷朝皆有，尤其兩宋，更是首屈一指。在應(yīng)對遼金入侵、守舊與革新等問題上，黨爭不絕，\"名奸\"輩出，忠奸較量貫穿始終，因而成為趙宋王朝又一特別\"靚麗\"的政治風(fēng)景線。而反映這一\"風(fēng)景線\"的話本小說，戲曲彈唱，繪畫雕塑，也不知凡幾。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在故國京師，甚至連湖水都挺身出，參與其間了！只是人們不能理解，千百年來，為什么奸臣總也絕跡不了，而且還多是\"奸臣常得道，忠臣受氣包\" 呢？

其實(shí)，道理也很簡單，蓋因人身依附的封建制度使然。

奸臣永遠(yuǎn)站在主子一邊，盡管他們市儈氣熏人，可人家\"保持一致\"做得好，又善察顏觀色，又會長袖善舞，主子哪里聞得出來？因而\"常得君王帶笑看\"。而忠臣要考慮江山社稷，要考慮蒼生黎民，要考慮天理法度，要堅(jiān)持原則不昧良心，每每與主子的隨心所欲相左，還要披什么鱗，老是顯得那么書生氣十足，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呢！不辦你殺你，就很夠意思了。

因此，不從根本上鏟除這種制度，僅靠一些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或者隔靴搔癢的辦法，那是永遠(yuǎn)也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或許也是兩宋的又一突出\"貢獻(xiàn)\"吧？

四、\"宋鑒\"更近更可怕

導(dǎo)游指著兩湖以遠(yuǎn)的地方介紹說，\"宋都御街\"的南端，便是以北宋清官包拯的名字命名的包公湖，湖東為包拯\"上班\"的開封府，湖西為紀(jì)念他的包公祠。

\"開封府\"占地60余畝，建筑面積1.36萬平方米，氣勢恢弘，巍峨壯觀，有正廳（大堂），議事廳，梅花堂，天慶觀，明禮院，潛龍宮，清心樓，牢獄，英武樓等五十余座大小殿堂。與湖西的包公祠遙相呼應(yīng)，形成\"東府西祠\"，樓閣碧水的壯麗景觀。

而包公祠則是金、元基礎(chǔ)上恢復(fù)重建的，占地l公頃多，是一組典型的仿宋風(fēng)格建筑群。大殿內(nèi)3米多、重達(dá)2.5噸的包公銅像格外引人注目，包公蟒袍冠帶，正襟危坐，一手扶持，一手握拳，仿佛要拍案而起。展殿內(nèi)有包公出仕明志詩、開封府題名記碑等。開封府題名記碑上，刻有北宋開國以來167年中183任開封府尹的姓名和上任年月，唯有包公名下有一條深深的凹痕，是人們觀賞碑刻時總在其名下指指點(diǎn)點(diǎn)，天長日久磨出來的，它正是歷代人民愛戴包公的見證……

導(dǎo)游的介紹文采飛揚(yáng)，讓人有如身臨其境，可在贊嘆喝彩之時，不知人們是否意識到，一個清官備受百姓推崇的社會，其實(shí)是一個十分可悲的社會？

趙匡胤上臺后，為了防止政變重演，竭力推行皇帝高度集權(quán)，官員全面分權(quán)的政策。將軍權(quán)、財(cái)權(quán)、人權(quán)、行政權(quán)悉數(shù)拆分，而將官職、爵位、事權(quán)等一分再分。他疊床架屋，不斷地增設(shè)衙門官職，官位名目繁多，只增不減，有的掌握實(shí)權(quán)，有的享受\"待遇\"，虛虛實(shí)實(shí)，令人眼花繚亂，相互制約，互不買帳。這種官制，還被奉為不可變易的\"祖宗之法\"?？墒?，令趙匡胤始料不及的是，他搞的這套養(yǎng)官分權(quán)\"建設(shè)\"，既嚴(yán)重地加大了行政成本，使國家背上了沉重的財(cái)政包袱，百姓苦不堪言，又運(yùn)轉(zhuǎn)緩慢，效率低下，\"不給錢不辦事，給了錢亂辦事\"，使賄賂成風(fēng)。雖防止了政變，卻造就了無數(shù)貪官。有資料顯示，他的侄兒真宗即位時，文武百官為9700人，而到了第四個皇帝，也就是包拯生活的宋仁宗時代，一下子上升到17000余人，實(shí)際傳位才不過第三代！正是因?yàn)樨澒俣嗳缗Ｃ郧骞俨艂涫芡瞥纭?/p>

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大宋\"雖不曾發(fā)生過刀光劍影的兵變，宮廷故事也很平淡，但卻招架不住冗官如蝗和吏治腐敗，使國家在強(qiáng)敵面前，不堪一擊，一再乞和居然成了朝廷的看家本領(lǐng)！一代王朝，還有比這更加可悲的嗎？！

殷鑒不遠(yuǎn)，\"宋鑒\"更近；殷鑒誤朝，\"宋鑒\"誤國 ；殷鑒官家畏，\"宋鑒\"百姓寒。

喟嘆生沮喪，我放棄了一府一祠之游，轉(zhuǎn)而選擇去翰園碑林和清明上河園。

五、王朝悲愴與時代輝煌

翰園碑林就在龍亭旁邊，占地120畝，是一座融山水景觀和古典園林建筑為一體，集古今中外詩詞、書畫、碑刻之大成的文化園林。園內(nèi)山水奇峰競秀，景色迷人，瀑布跌宕，噴泉叢生，宛若人間仙境。3500塊碑刻匯集歷代書法名碑名帖，各領(lǐng)風(fēng)騷，分類鑲嵌于古典迷宮式碑廊之中，展線長達(dá)６華里。

清明上河園在翰園碑林以西，是一處\"建筑秀\"，立體再現(xiàn)北宋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園中商賈云集，行業(yè)薈萃，汴繡、宋瓷、風(fēng)箏、木版年畫、剪紙、茶道、宋式紡織、古玩字畫等各色店鋪林立。

這兩處雖非古代建筑，卻文化意味十分濃郁，流連其間，它會讓你淡出王朝的悲愴，眼前為之一亮；它還會讓你悟到王朝并非時代的全部，僅是時代之一角，不過滄海一粟罷了，你大可不必為之黯然神傷；它更會帶你走出\"王朝史即歷史\"的誤區(qū)，讓你視野開闊，目光深邃，免生\"總為浮云能蔽日\"的錯覺……說不清是建造者的別出心裁，還是游人們的無意得之？總之，我感到它如撥云見日，讓你看到一個窩囊王朝的時代輝煌。

是的，不論哪個中國游人，又不能隨手翻出幾頁輝煌的篇章呢？

四大發(fā)明宋占其三，天文、數(shù)學(xué)、醫(yī)學(xué)、農(nóng)業(yè)、紡織、機(jī)械等科技成果不計(jì)其數(shù)，手工業(yè)、制瓷業(yè)空前繁榮。無與倫比的宋瓷名滿天下，舉世無雙，它淡雅而又大氣，遠(yuǎn)不是透出一股洋風(fēng)的唐瓷和周身充滿俗氣的明清瓷器所比得了的。

尤其令國人自豪的是，那個時代的文化和藝術(shù)成就，其中散文\"唐宋八大家\"中，北宋竟占了六位，而宋詞則是我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繼唐詩之后的又一高峰。那令人蕩氣回腸的長短句，不知傾倒了多少才子佳人，達(dá)官貴胄！甚至連胡人金主完顏亮讀了柳永的《望海潮》后，竟也對詞中的江南美景垂涎不已。宮廷市井，官場教坊，青樓深閨，邊塞佛堂，一時涌出多少詞家？蘇軾柳永周邦彥，晏殊秦觀歐陽修，岳飛陸游辛棄疾，范仲淹王安石李清照……\"蘇豪\"、\"柳俗\"、\"周律\"、\"易安體\"，異彩紛呈，風(fēng)流遍地！更有那說不完道不盡的詞人佳話，千古名句，又豈是老趙家的那一點(diǎn)\"悲愴\"沖淡得了的？！

這便是曾經(jīng)牽動中華民族神經(jīng)的\"大宋\"，這便是筆者浪跡開封時古都告訴我的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