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夕奪寶新會募兵
(1)
宋皇帝駐蹕崖山,給百姓帶來異常喜慶?!瓣@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娥乞巧忙”的七夕節(jié)氣氛有增無減,崖南小村莊的墟市也熙熙攘攘,山丘平地多了數(shù)萬義軍駐扎,四周來來往往著修建行宮的軍士、民工、車馬;鄰近的行、鎮(zhèn)商人聞風(fēng)前來,小村墟市變得摩肩接踵了。
一艘烏篷小艇緩緩從內(nèi)河順流悠然而下,篷里的楊鏑風(fēng)再耐不住性子,站在艇頭,沐著夕陽余暉,眺望岸上的熱鬧。
楊鏑風(fēng)再度前往江西時形勢瞬變了:連吃敗仗的文天祥改變了初衷,他得悉陳宜中離開了,就想回朝輔助,遣杜滸去送奏本。
楊鏑風(fēng)請纓代勞,杜滸教他取水路沿珠江而下,一路無事。
那夜,船到豬頭渚轉(zhuǎn)江門肆水河道,突然颶風(fēng)。船家以為靠岸停泊,失誤觸礁,船毀人翻!
楊鏑風(fēng)倚賴一塊船板在滔滔江水漂流,湍急的西江水將他卷進蓬江里整整一夜,他雖然輕功了得并不善水,垂危之際遇到這艘回崖山的烏篷船……
姜湯灌醒了他的老漢給他換了衣服,楊鏑風(fēng)看看裹信的蠟丸沒丟,掙扎著叩頭致謝。
老漢清癯的臉龐紫里透紅,銀白長發(fā)分披于腦后,可謂鶴發(fā)童顏;嘴上分左右兩撇八字胡須,他搓捻著上翹的小尖角,抖著頦下的一小撮山羊須笑呵呵的:“毋客氣,毋客氣!”
他姓劉,家住新會崖西,運山貨上廣州順便購置點女孩喜歡的過節(jié)禮品返歸。楊鏑風(fēng)得悉宋草朝廷駐蹕崖山,淹不死還能搭上順風(fēng)船艇抵達,自然高興。
倆人說說笑笑,泊艇上岸,前頭茅棚小酒店就靠集墟一隅,遙望就是莽莽山林。
忽然,一只烏黑的小鳥迎面低飛而來。
“看,這是我家三寶之一,會說話的鷯哥,也叫海南八哥鳥!”劉老漢十分得意將手一伸,“它迎客來了!”
“鷯哥”收斂起帶白色斑點的黑羽翼,飛落在劉老漢手掌心,偏著頭滴溜溜轉(zhuǎn)著烏豆般的眼珠陌生地瞅著楊鏑風(fēng)。
“啾啾!”楊鏑風(fēng)嘬嘴仿了幾聲鳥叫,他自幼長在山里對雀鳥熟悉,“這鳥在我家鄉(xiāng)叫紅嘴山鴉,性靈,只要捻舌,就是剪掉它們舌頭上的硬膜,可以訓(xùn)練它說話?!?/p>
“哦,你也懂?”劉老漢刮目相看,抬抬手掌指對鳥說,“喂,說話呀!”
“紫云,紫云出事了!”鷯哥居然叫出人話,張開翅膀就飛起來。
劉老漢大驚失色,三步并兩步走,卻見店門虛掩沒見殷勤的劉紫云倆婆孫的身影!
劉老漢急著喊了幾聲,小閣樓上匆匆下來的劉婆婆和幫工姑娘,哭著述說不幸:
昨日,來幾個喬裝的歹徒,一個禿子硬是要劉紫云小姐陪喝一杯酒就把混沌沌的她劫走……
幾個鄰居聞劉老漢回,相繼前來陪著嘆氣的,有的指著古兜山咒罵。
“老人家放心!”楊鏑風(fēng)安慰著兩老,“要不是這信非親交張主帥,我如今就上古兜山救人!”
“憑你?”劉老漢不以為然,“那班賊好厲害何況還有一千幾百號人!”
墻上一只爬行的壁虎,楊鏑風(fēng)覺得須露一手了,撿起地面一粒黑色的果核,“的”輕輕一彈,壁虎活活的嵌在松皮墻上!
“嚯,真人不露相!”劉老漢驚訝之余忙向他致歉意,“老漢有眼不識泰山!”
“咳,不是猛龍不過江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贊著。
“父老鄉(xiāng)親過獎了?!睏铉C風(fēng)既謙遜又不無自鳴得意,“兇悍的韃子強盜也挨過我的鐵丸,一千幾百山賊算什么?擒賊先擒王,小子一定能把紫云姑娘帶回來的!”
“救得云兒,你就是我劉家的生菩薩!”劉老漢老淚縱橫,“如果她還保貞潔,送你為妻為妾!”
眾鄉(xiāng)親交口稱贊劉紫云百里挑一的好處,楊鏑風(fēng)想到一個較為得體的說話:“只要人活著不管怎么就是我妹子,我的小命是劉爺救的,小子就認你當(dāng)干爺爺吧!”
“爺爺在我們這一帶也就叫阿公?!眲⒗蠞h消愁釋憒,臉上有了氣愉神采。
這樣,悲傷氣氛轉(zhuǎn)換成了寬心樂事。劉老漢高興之余,盛意拳拳邀請楊鏑風(fēng)陪喝酒,鄰里們嘮叨完了各自散去。
楊鏑風(fēng)怕酒多誤事,先拿出蠟丸打開它,里面的絹箋無損,他說這重要的奏本須親自交上才上山救劉紫云。
“先公后私,有理有節(jié)?!眲⒗蠞h改用親昵稱謂對楊鏑風(fēng)說,“小風(fēng),你說在戰(zhàn)場上殺蒙古佬,用的也是龍眼核?”
楊鏑風(fēng)看到他手捻著果核,說常使用的鐵蓮子在江水中丟盡了。
劉老漢叫他畫下鐵蓮子圖紙,吩咐阿香飯后上墟找鐵鋪打造;談到兵器,劉老漢叫劉婆婆去屋里取龍泉寶劍。
“看看,我劉家鎮(zhèn)家寶貝!三百多年前,劉家的祖先也夠霸道……”劉老漢呷著酒,欲言則止了。
劉婆婆雙手捧了柄長劍出來,他拿過來遞給楊鏑風(fēng)說:“劉家自我之后再沒有習(xí)武人了,這算阿公送給義孫子的禮物吧!”
楊鏑風(fēng)一接過劍,錚的拔出,眉頭驟然攏了起來。
“不對!”劉老漢也神色陡變,“這劍何時被偷龍轉(zhuǎn)鳳了?”
“糟,又上詹三錢衰神大當(dāng)了!”急得劉婆婆又說出了另一件事情:
崖門方圓百里的漁霸詹蔘芊,為人險惡奸詐,巧取豪奪,村人說他“雞蛋摸過也輕三錢”,因此得號詹三錢,正名反而沒幾個人知道。
昨晚因為劉紫云遭劫,詹三錢不請自來說幫她追賊,但是要借龍泉寶劍一用,劉婆婆救孫心切,當(dāng)眾把劍借出,他剛出門又折回來還劍,說去求軍營出兵才是正道。
劉婆婆一個心眼“救人”,沒防備被偷梁換柱。這柄以假亂真的劍鞘上也烙刻個“劉”字,連劉老漢乍眼也看不出破綻來。
“豈有此理,找詹三錢論理,大鬧金鰲堡的乞巧節(jié)!”劉老漢火氣攻心,拍桌叫道。
“對存心詐騙的說理無用。”楊鏑風(fēng)細問金鰲堡環(huán)境地形,出謀劃策道。
劉老漢聽著,掏出一只精巧的嵌螺鈿“鼻煙壺”來吸吸聞聞——那西域舶來品,“煙”只是薄荷混香料。他舒心感嘆:“妙,得一個出類拔萃義孫,劉氏宗族有靈有光!”
(2)
當(dāng)夜,月色朦朧,秋風(fēng)送爽,金鰲堡前的一片場地?zé)艋疠x煌。
初六的子時時分就算初七了,待嫁閨女趕節(jié),就如春節(jié)廟堂爭燒頭炷香。金鰲堡富豪詹三錢三妻四妾生有五朵金花,在曬魚場大擺“乞巧”擂臺,七里八村的姑娘成群結(jié)隊陸續(xù)前去。
初更時分,場中焚香燃燭,燈火明亮,女性的工藝琳瑯滿目。
詹氏五朵金花,除了兩位已出嫁,三位待閨的瑤菱、麗荻、美梅率一群姑娘向天禮拜,分排而坐,各人面前分別擺開了各種手藝:芝麻、果仁、花生做的花俏糕點;有色紙、篾條編制的花鳥蟲魚、神話人物惟妙惟肖,更多是刺繡女紅鱗次櫛比,五花八門……
堡主金詹三錢趾高氣揚地端坐在一圍酒席的中央,節(jié)日也就是富豪互相巴結(jié)的機會。他邀請了軍營的蘇劉義、陳寶幾位軍官飲酒巴結(jié),也是覷測朝廷動向,權(quán)衡利害。
陳寶是張世杰的心腹,他主動要求協(xié)助建軍營,其實也就是替主帥暗中制約蘇劉義。
酒酣耳熱,詹三錢忽見劉婆婆直徑走到酒席前。
“嘿,你這瘋婆子來干什么?”
詹三錢心懷鬼胎,卻見她麻利地拆開包裹的布,亮出一柄帶鞘的劍。他拍桌驚呼:“來人,抓住刺客!”
“鬼刺你啦!”劉婆婆壓住滿腔怒火嗔道,“是把假劍還你這無賴,惡棍!”
“什么假劍真劍,你婆子一派胡言!”
“你吃香燒紙錢,心中有鬼!”劉婆婆指著他罵道,“存心用假劍換了我家的龍泉寶劍,白日做夢!”
劉婆婆想起楊鏑風(fēng)教她說的話還沒說清,敞喉大喊;“我家傳家寶不會丟的,你得到的只是假的,假的,哈哈……”
“什么回事?”喝著酒的蘇劉義側(cè)目。
“沒,沒事,那婆子是出名的瘋子?!闭踩X打著哈哈,“假劍真劍的驚擾了將軍,我罰酒!”
“哈哈,血肉橫飛我不眨眼,驚怕的是你吧?”蘇劉義拿過劍來撥弄,“這劍就很普通,什么龍泉寶劍?”
詹三錢望著劉婆婆被驅(qū)趕消失了身影,疑團宛如一只章魚烏賊噴出的墨汁,越來越濃烈。
乞巧場間開始對歌,笛奏琴彈,滿場鶯鶯嗡嗡。
詹三錢托說解手失陪,急急步地轉(zhuǎn)入堡內(nèi)。
堡里有一間藏寶的密室,收藏著他多年來搜刮回來的古董珍品,龍泉寶劍就掛在墻上。
他疑惑地取下劍,只拔出一半就感覺鋒芒刺眼,寒氣迫人!
“詹三錢,這把劍該送還了吧?”
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繞著手的楊鏑風(fēng)早站在身后!
來者不善,堡里有得力的家丁打手,他居然進來神不知鬼不覺!詹三錢還是扯著虎皮當(dāng)大旗道:“我……我寶劍要送,是送太傅張世杰!”
楊鏑風(fēng)嘻嘻一笑:“我最熟悉張世杰了,劍交給我就行了!”
“混賬,你不怕死?”詹三錢威脅說,“我大喊一聲,你就插翅難逃!”
“喊喊看,我先燒你的糧倉,后砸你的漁船,要不立刻割下你三錢重的舌尖……”
楊鏑風(fēng)貓逗老鼠,外邊腳步亂踏,人聲嘈雜:“起火了,快救火……”
“拿去吧!”詹三錢唬住了,他雙手舉劍向前遞起,楊鏑風(fēng)一手抓住劍鞘。
詹三錢左手一推,右手驀地抓住劍柄“嚓”的拔出劍來,狠狠一劈。
楊鏑風(fēng)手中的空鞘一撥,隨即蕩腿飛踢,“咚隆”聲把他飛踢蹬到了墻角跟!
滿眼金星的詹三錢,手被踏住,劍尖就在眼皮下晃動。
“饒命,饒命!我跟你沒仇沒冤,寶劍,這里東西喜歡就拿……”
“劍是你巧奪豪取的,當(dāng)然要拿!你想留住舌頭的就得答應(yīng)一事?!?/p>
“只要別傷害我……”
“三天內(nèi)捐送米糧百擔(dān)去宋軍營?!睏铉C風(fēng)不想劉家再招惹麻煩,故意把水?dāng)嚋?,“我在張大帥麾下,找他就能找到?”
詹三錢又怕又恨,連說是又說不敢。
“你舌頭連你賊頭暫寄存著?!睏铉C風(fēng)正言嚴色道,“立刻去找一件像樣的東西給我孝敬楊太妃!”
詹三錢唯唯諾諾,爬起來挑來揀去的翻出顆碩大的珍珠來,卻不見楊鏑風(fēng)人影了。
(3)
新會縣城西象山腳下草木飄香,草坪人頭攢動,花花綠綠的衣飾在青草綠樹間閃晃。
新會縣早在秦朝地屬南??ぁD铣瘎⑺斡莱踉?公元420年)置新會郡,隋代撤郡易名為岡州,不久復(fù)名新會。
象山下的大草坪均為盛大的集市,是日初七更是熱鬧,山腳下一桿大黃旗迎風(fēng)獵獵,旗中央黑色大“宋”字,兩側(cè)分別立豎白帛赤字“招募壯士”、“還我河山”大條幅。
大旗下正襟危坐著一個五十開外將帥,虎頭燕頷,紫黑臉膛,五綹長髯飄拂,他身穿絲綢錦袍,腰系條裰金鑲玉腰帶,足蹬一雙熟皮烏靴,神采奕奕,他就是宋行朝少傅張世杰。
他身后就是新會縣令謝觀國以及一班隨從。
原知縣曾逢龍帶兵攻打廣州,后領(lǐng)兵上南雄抗御元軍戰(zhàn)死之后,丞縣的謝觀國掌管新會正堂大印了。
百姓難得見朝廷擎天柱般的大臣,連觀賞《牛郎織女》大戲的、集市交易的人群也吸引過來,紛紛擠擁圍聚這片平地。
人圈中央的草坪正中,插著一柄亮光灼灼的大刀。
兩大高手爭鋒決斗,這競技比武牽動鄉(xiāng)里百姓的興奮神經(jīng),盡管善良得不敢親手殺雞的小媳婦也不愿錯過機會;村童攀樹坐丫;老叟也持杖,蹣跚步子往人叢里擠。青壯一輩爭議著各下賭注,互賭博彩的游戲難怪其源遠流長。
進入圈中的大漢頭扎英雄巾,身上袍裾挽束,胸前敞開,裸露出鼓囊囊蠻肉,臉上粗眉環(huán)須,銅鈴大眼,眸轉(zhuǎn)生輝。
他姓伍名隆起,斗洞人。其祖三世都得受宋朝廷俸祿,帝昺行朝崖山,他聞風(fēng)而動,親率鄉(xiāng)團練兵千人,運送貢米七百石前來報效。
崖山行朝禮典前后,廣東、廣西、福建、江西各地義兵紛紛前來勤王。新會凌村陳元輔、陳英輔兄弟,祿洞的李月宗獻糧粟數(shù)千石餉軍,原江西省廣信任知府的鄧光薦率先募集民兵數(shù)千到崖山拱衛(wèi)行宮而策封禮部侍郎。
鄧光薦奉命至珠江沿海招募水勇,進展順利,虎跳門等島嶼陸陸續(xù)續(xù)有船隊加入崖門水師。
張世杰正用人之際,他以打擂臺這老招數(shù)挑選陸路民軍都總管,連續(xù)幾天四、五十人爭奪此“都總管”交椅,大半人紛紛都敗在伍隆起刀下,故此被人稱為“伍大刀”。
只見他挪步前行,走近那圈中大刀,兩拳互搓,關(guān)節(jié)劈拍有聲,驀然大刀拔地而起,拋飛云天,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一剎那大刀穩(wěn)當(dāng)落下,紅巾纏著的刀柄攥在他掌中,刀背上大只環(huán)哐啷作響,觀眾頓時爆發(fā)出喝彩聲
對手,也是連日得勝的謝家堡堡主謝文子。他削瘦的臉上露出孤傲冷峻,形態(tài)瀟灑,若不是手上執(zhí)著一條毫輝灼灼的吳鉤刀,還以為是個病懨懨的公子哥兒,他手上三尺余長的吳鉤單刃劍,尖端似鵝眉新月,彎下了令人心寒的銳勾。
鼓聲一響,雙方拱拳,各自擺出了迎戰(zhàn)招式。
伍隆起舉九環(huán)大刀“獨劈華山”,虎虎生風(fēng),一發(fā)如雷,力猛勢沉!謝文子往后退步,避其鋒芒,身形一變,手中吳鉤一旋,來了個“撥云攬月”,一刀一鉤“咣”的碰撞出火光來。
伍隆起左砍右劈,一刀快過一刀,連環(huán)使出“橫掃千軍”、“刮地狂飆”,刀光晃晃,謝文子那柄銀鉤一橫一剪,“狂龍?zhí)阶Α薄岸旧咄滦拧保y輝熠熠,初時尚見一招半式,兩個身影,十招過后,只見刀光鉤影繚繞,忽東忽西,又聚又散,兩人拿比試平生各家本領(lǐng),各不相讓。
忽然,謝文子挪變飛花撲蝶身法,跳躍敏捷,吳鉤滾來滾去,又疾又狠,伍隆起心急猛劈一刀,被吳鉤鉤鋒一旋,竟搭鉤了大刀刀背上鐵環(huán)。
“撒手!”謝文子猛喝,身軀下蹲,試圖將伍隆起摔出圈外!
伍隆起冒險拼死,借謝文子掀力,騰身飛躍,刀隨鉤轉(zhuǎn),隨即越位,雙手扳刀拼力翻剪,人重刀沉,“嘣”然脆響,竟將謝文子的鉤鋒擰斷,斜斜吊在九環(huán)刀的大環(huán)上!
“嗬嗬,謝老弟你輸了!”伍隆起得意將九環(huán)刀插地上,腳尖撥弄那鐵鉤叫嚷著,“你的斷魂鉤變了斷頭……”
話音未絕,謝文子出其不意“呼”的將那枝斷鉤直楞楞的刺了過來!
猝然突襲,乃江湖正派人士以之為辱,伍隆起完全沒提防這歹毒一著,倘若向前取刀,厚實的胸脯定然被刺中!
正在他彷徨無措之際,只見一道亮光激射,“錚”的聲響,火花迸濺逼近胸脯一寸的斷鉤被蕩開,謝文子手隨鉤晃斜橫打了個趔趄!
觸目驚心地陡變,令草坪人群又驚又喜,異口同聲的嘩然,大榕樹上無聲飄落一人來。
他年方20,鼻直口方,膀?qū)捠珠L,頭上馬尾透風(fēng)結(jié)束發(fā),腰扎藍緞鸞帶,際系一只小囊,背后掖劍赫然生威,尤其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令人有種非仙即怪的神秘感。
“哪里冒出的野小子?”新會縣丞謝觀國狐假虎威吆喝衙役去驅(qū)趕他。
場中謝文子就是謝縣丞的同族堂弟,意圖奪取地方駐軍最高指揮“都總管”一職,自然有其中私心。
謝文子眼珠一轉(zhuǎn),對伍隆起道:“伍蠻牛,你我白費力氣,讓小兒郎冷手搶熱!”
“不服?”小子莞爾一笑道,“不妨兩位聯(lián)手齊上?”
“小子休逞狂!”伍隆起被他一說惹得火星上竄,“快亮你的劍!”
他揚揚拳頭哂笑道:“何須亮劍,自己人競技不能割肉掏心的兇殘無義吧?”
“上,怎可以讓個娃兒騎在頭上撒屎拉尿?”謝文子挺斷鉤直撲過去。
伍隆起自恃勇武,緊攥雙拳,協(xié)力圍攻。
那小子待斷鉤逼近,迎風(fēng)擺柳般晃身閃過,隨即揮指一戳,直奔謝文子脅下,唬得他縮手回攔自封門戶。他倏的變招“禿鷲啄食”指戳雙目,逼得謝文子化進為退,跳開五六步外。
伍隆起沖拳帶風(fēng)擊至,楊鏑風(fēng)化指為掌,“推云趕月”接式“燕子剪柳”,整個人兒霍然躍越伍隆起頭頂,揚掌輕輕一拍,伍隆起趑趄數(shù)步才能穩(wěn)住。
猛然風(fēng)聲呼呼,斷鉤風(fēng)馳電掣般飛擲,好小子一偏頭俯頷張嘴,“喀嚓”的一口將斷鉤橫斜斜咬在齒中!
謝文子甩勾的手還未及抽回,卻被激靈飛出一枚蓮子擊中手腕,“喲”聲痛彎了腰!
伍隆起被瞬間之變驚呆了,他明白這小子之所以咬住飛刃,為的是使自己免遭誤傷,是第二回救了自己。
“英雄出少年!”伍隆起羞疚地一拱手,“伍某不識泰山,服了!”
小子張口一吐,斷鉤就似一口白沫斜斜插在腳下:“別走,都總管的交椅還是你姓伍的!”
張世杰一直不動聲色的,他早就認出小子就是泉州城下邂逅的楊鏑風(fēng)!
(4)
去年初秋的五六月,張世杰將大軍戰(zhàn)船泊淺水灣地方,留陸秀夫群臣守護著帝昰,他便帶領(lǐng)大軍登陸攻打泉州。首戰(zhàn)攻下邵武小城,剪掉泉州羽翼,卻泉州圍攻近70天不克。
其間,許夫人、陳吊眼、楊鏑風(fēng)等也盡起粵、閩的“破番軍”協(xié)助攻城,蒲壽庚就是閉門死守,楊鏑風(fēng)曾潛進城內(nèi)取了個胡商人頭當(dāng)蒲壽庚,張世杰聽了也只置之一笑。
真正見識到義軍的勇猛還是臨撤離泉州的那一刻。
那日,元軍前來解圍的精悍蒙古鐵騎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襲而至,正拔營撤退的張世杰急忙率軍應(yīng)戰(zhàn),泉州城樓的蒲壽庚即刻也起兵殺出城來,兩軍夾擊氣勢洶洶,如排山倒海的狂潮,宋軍陣腳浮潰,像浪頭擠翻的泡沫。
遽然一個番僧手使一柄宣花大斧兇神惡煞,連續(xù)劈殺兩名偏將,直徑?jīng)_至他的馬前!
陣中指揮的張世杰咬牙切齒迎戰(zhàn),舉槍把番僧的大斧撩撥,那番僧順勢一轉(zhuǎn),大斧風(fēng)車般倏然轉(zhuǎn)向,惡狠狠地攔腰掃來,張世杰忙舉槍遮擋,“吭鐺”的火花飛濺,張世杰手中的火尖槍竟然被大斧削去槍頭!
危急之際,斜刺里沖來一彪軍馬,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楊鏑風(fēng)。
他一劍封住了番僧逞兇的大斧,番僧力猛斧沉,怪蟒纏身劈殺,楊鏑風(fēng)“斜穿馬腹”避開鋒芒。
鐵蓮子“錚”的斜飛了,楊鏑風(fēng)挺劍刺出,番僧收斧急忙招架,被楊鏑風(fēng)長劍一撩,劍尖齊刷刷削丟番僧4只指頭,他“嗚哇”慘叫,拖著斧頭敗逃。
楊鏑風(fēng)縱馬追去,被一員蒙古鐵騎擋路。
這似狗熊家伙一只杯口粗的長矛疾沖過來,楊鏑風(fēng)一欠身讓過直戳來的矛頭,兩馬相交,楊鏑風(fēng)反手一劍,呼聲風(fēng)響,“狗熊”也夠敏捷,急扭腰舉矛相架,楊鏑風(fēng)快如閃電飛出一枚鐵蓮子,“狗熊”無可閃避,鐵蓮子如錐子穿過披甲,咬鉆進他的肩窩,他卻拼死地將矛橫掃過來,楊鏑風(fēng)卻騰身躍空,居然在座騎上脫蹬彈起,翻身而下長劍先劈,活生生地將“狗熊”劃開了兩片!
楊鏑風(fēng)輕巧重落馬背上,揚手將“狗熊”的長矛奪過,他運氣凝神舉矛,朝著番僧的背影如箭勁鏢出去!
驀然,攔住番僧的一條大漢身影一晃,隨著他的馬后有一面大旗招展,上書著“破番軍”三個斗大的字號。
楊鏑風(fēng)叫聲不好,急發(fā)一鐵蓮子追擊投出的長矛,硬將長矛偏向,“咔嚓”一聲,如根鐵釘般牢牢沒入路旁大樹上!
這驚心動魄的搏殺令張世杰身臨其境,暗暗驚訝那年少俠義壯士。
劈殺了番僧的是首領(lǐng)陳吊眼,隨后一支500人的畬族女兵,為首就是許夫人,她揮舞雙劍,在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殺得泉州兵鬼哭狼嚎,蒲壽庚見勢頭不妙急引唆都的援軍退回泉州城里。
張世杰的人馬穩(wěn)住陣腳,蘇劉義的援師正好趕來并稟報說唆都分兵進攻淺水灣,張世杰惟恐有失,即令全軍撤退閩地。他從心眼里喜歡上楊鏑風(fēng)這班勇猛義軍,相邀他們相隨大軍南下效力卻未果……
“好,無愧叫一陣風(fēng)的!”張世杰擊掌贊嘆,百姓觀眾從緊張狀態(tài)清醒過來,齊聲叫好,有的也罵姓謝的,哄然得如山風(fēng)掠起。
“拜見張大帥!”楊鏑風(fēng)沖著張世杰唱了個諾,指指被挽留在場的伍隆起說,“小民楊鏑風(fēng)并非來搶奪什么都總管的,交椅還是該歸伍英雄!”
“放肆,朝廷大事由得你這沒名沒份的野小子胡為?”謝知縣吆喝著,卻被張世杰擺手制止。
“本帥就代朝廷封伍隆起為都總管,謝文子為副!”張世杰吩咐隨身軍校道,“伍隆起得賞楊太妃親手繡字的戰(zhàn)袍!”
軍校亮出一件棕色戰(zhàn)袍,中心圈繡著“宋”字,是否太妃親手針線不得而知,伍隆起感激涕零跪領(lǐng)。
謝文子卻扼住流血的手腕,向張世杰致謝禮,刮了楊鏑風(fēng)一眼悻悻離去。
“大帥,這是文天祥丞相要親交大帥的信!”楊鏑風(fēng)玩世不恭地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呈上,“你完你的事,我也該完我的事了?!?/p>
“你這來無蹤去無影的小子,一出現(xiàn)本帥就猜出是你了?!睆埵澜苣樕戏盒?,幾分數(shù)落十分親熱問道,“文丞相他可安好?”
“看了信大帥心中自明。”楊鏑風(fēng)一拱手說,“完了文丞相所托,如何回復(fù)非小子的事情了,告辭!”
張世杰怫然不悅,身旁的謝觀國忍無可忍喝道:“目無王法,快快拿下!”
“奸臣誤國!”楊鏑風(fēng)白了他一眼,指著招募人馬旗幟對張世杰道明上古兜山去意,索取他親筆書信。
“拿筆來!”張世杰才悅色,紙筆一上隨即揮毫。
張世杰心底里驚異楊鏑風(fēng)超乎尋常的本領(lǐng),認定是最難覓的衛(wèi)士,倘若得他留帝昺身邊,既可保行宮安穩(wěn),又多了親信耳目……
楊鏑風(fēng)接過張世杰的親筆信往懷里一塞,唱了個喏一陣風(fēng)似的走出場外。
張世杰久久望著那灑脫身姿飄遠,欣悅的目光夾雜一絲遺憾。
張世杰留伍起隆、謝子文領(lǐng)幾萬民軍鎮(zhèn)守崖西一帶軍營,布置妥當(dāng),又接來報欽州、廉州又來了大隊旦家船隊崖門勤王,張世杰大喜,即駕船回崖山審議大事了。
文天祥所托的就是再次懇求入朝護衛(wèi)新君,朝旨嘉獎其忠勇,加封在右丞相信國公,而其心愿還是落空。崖山朝廷派出使者直接去宣讀。
重新占領(lǐng)廣州的都統(tǒng)凌震、轉(zhuǎn)運判官王道夫也再次上奏,建議行朝上移。
張世杰、陸秀夫認為廣州周邊形勢未明,依‘兵不立險地’的原則,不愿移師。崖門行朝頒旨,升廣州為“龍翔府”凌震加官一品,任廣東制置使、王道夫為大學(xué)士兼兵部尚書。然而,賞金俸祿沒法付,也因為金錢還惹出一串事情……
(未完待續(xù)。敬請關(guān)注第五章:古兜綠林中元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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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插圖:石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