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說三毛與他和古龍三人對死亡存有不可解之處,卻又認為人死后必有靈魂,于是定下“生死之約”:“三人之中,誰先離世,其魂需盡一切努力,與人接觸溝通,以解幽明之謎?!苯Y(jié)果,古龍走得瀟灑,忘了生前的約定;沒多久,三毛也謝世了,同樣讓倪匡失望,連夢也不施舍一個。
三毛豈止跟古龍、倪大哥有約定,她和我跟嚴浩三人也有過“生死之約”。
那應(yīng)該是1988年秋天的事。嚴浩約我和三毛吃晚飯,那晚三毛喝了很多。飯后,我們又到一家有老祖母古董床的地方喝茶。我們?nèi)吮P腿坐在古董床上聊天。三毛一邊在她的大筆記本上涂鴉,一邊和我們聊。我覺得有點怪,但也沒當(dāng)回事。嚴浩問道:“你在寫什么?”她笑笑:“我在跟荷西說話?!焙晌魇撬奈靼嘌勒煞颍犝f在一次潛水中喪生。她一邊畫,一邊笑,還告訴我們荷西說了些什么。她談到曾經(jīng)請靈媒帶她到陰間去走了一趟的情形。于是,我們?nèi)齻€人開始研究“死”是什么感覺,最后約定,如果我們?nèi)齻€人之中有一個人先離世,就得告訴另外兩個人“死”的感覺。
那天晚上回到家,大約12點左右,嚴浩打電話給我,說三毛在樓梯上摔了一跤,肋骨斷了,肺也破了,正在醫(yī)院里。嚴浩那天約我們見面,是想請三毛為我寫一個劇本,由他來執(zhí)導(dǎo)。三毛這一跌,我想劇本也就泡湯了。沒想到嚴浩說:“這反倒好,她可以趁著在家療傷的時間寫劇本。”
三毛出院后,回到臺北寧安街四層樓的小公寓。我本想去探望她,同時看看劇本,三毛堅持要等到劇本完稿后,才請我上她家。電話終于來了。我提兩盒鳳梨酥上樓,她很體貼地把鳳梨酥放在左手邊的小茶幾上,連說她最喜歡吃鳳梨酥。我順著茶幾坐下,瀏覽著對面書架上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她注意到我在看那些排列整齊的書,說有時她會故意把書打亂,這樣看起來才有味道。我坐定后,她把劇本一頁一頁地讀給我聽,仿佛她已化身為劇中人。到了需要音樂的時候,她就播放那個年代的歌曲,然后跟著音樂起舞。相信不會有人有我這樣讀劇本的經(jīng)歷。因為她嘔心瀝血的寫作和全心的投入,產(chǎn)生了《滾滾紅塵》。又因為《滾滾紅塵》,我得到1990年第二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這個獎,也是我22年演藝生涯中唯一獲得的一座金馬獎。
金馬獎頒獎結(jié)束后沒多久,我還沒來得及多謝她,她就走了。就在她走的那天晚上,我打電話到她家,電話鈴聲響了很久也沒人接。第二天早上,因為有事打電話到榮民總醫(yī)院找朋友,我竟駭然聽到,三毛在病房的洗手間里,用絲襪結(jié)束了她浪漫的一生。她走后沒多久,我在半夜3點鐘接到一通電話,對方清脆地叫了聲“青霞”,然后聲音漸漸由強轉(zhuǎn)弱地說:“我頭好痛,我頭好痛,我……”我心里納悶,這到底是誰在惡作劇?三更半夜的。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承認是自己打的電話。那聲音很像三毛。后來,我跟黃霑提起這件事。黃霑說:“那你就燒幾顆‘必理痛’給她好了?!庇钟幸淮?,我在夢里,見到窗前一張張信件和稿紙往下落。我感覺是她,心想,她大概不想嚇我,所以用間接的方式將信息傳達給我。膽小的我不敢接收,嘴里反復(fù)念著“唵嘛呢叭咪吽”,把這個夢給結(jié)束了。后來很后悔,為什么不先看看信和稿紙里寫了些什么呢?
1991年6月,我在法國巴黎和朋友沈云相約到埃及旅游。當(dāng)時,鄧麗君也在巴黎。我們約她一塊兒去,她說那兒陰氣重,勸我們別去。到開羅的第一個晚上,我打電話給鄧麗君,請她再考慮是否過來,她還是勸我們折返。就在那個晚上,我和沈云各睡一張單人床,床的右側(cè)有一張?zhí)僖?。我在夢中很清楚地看見藤椅上坐著三毛,她中分的直長發(fā),一身飄逸的大紅連身長裙,端莊地坐在那兒望著我,仿佛有點生我的氣。我一看見她,先是很高興她沒死,后來一想不對,馬上念“唵嘛呢叭咪吽”,就醒過來了。三毛是不是在信守承諾,傳達信息給我?而我卻一再不敢面對。
我一直把這個疑團放在心里。又過了幾年,在一個聚會中,我遇見嚴浩,問他三毛是不是要告訴我什么。信奉道教的嚴浩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輕松而果斷地說:“這完全沒有關(guān)系?選”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夢見三毛?!?br/> (鄭業(yè)城薦自《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