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陳獨秀的知命之年

張家康

1929年,正是陳獨秀的“知命之年”。此時,他早已被排斥在中共中央領導層之外,隱居于上海的一條里弄。“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每每想起一生的追求與奮斗,他的心中不免涌起悲涼的心緒。他不是一個知難而退的人,在使命與理想的驅使下,又在漫漫的征途上求索。

“抵抗最長久的是陳獨秀本人”

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前夕,共產(chǎn)國際考慮到黨內(nèi)意見的分歧,曾特別提名陳獨秀、蔡和森、彭述之、羅章龍、張國燾、鄧中夏參會。陳獨秀對去莫斯科討論中國問題存有抵觸情緒,為此,他當面向中央負責人提出:“中國人的問題是中國人了解還是外國人了解?我是中國人,我要研究中國問題,為什么不能在中國研究而要到莫斯科去研究?”

雖然拒絕去莫斯科,但陳獨秀對“六大”卻充滿期待。他一再要求其他五位同志去參加“六大”,并對張國燾說“六大”可能改變瞿秋白的盲動錯誤。陳獨秀表示將繼續(xù)為中央刊物寫些短文,如今再也不愿意參加中央的領導工作,也懶于為自己辯護,當然也不會出面去批評別人,如果“六大”的成績不錯,將對共產(chǎn)國際和中共中央持合作的態(tài)度。

“六大”結束后,王若飛從莫斯科寫信給陳獨秀,向他介紹“六大”的情況,勸他不要消極,應站在“六大”路線上重新工作。此時,他的心情似乎比較平靜,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評說共產(chǎn)國際和中共中央的是非曲直,認為“六大”路線有所進步。他高興地說:“幸而六次大會對于盲動主義命令主義及革命高潮之盲目的肯定,和對于機會主義一樣,加以相當?shù)某C正?！薄傲蟆迸u了盲動主義,這使他對中國革命的前途有所期待。因此,當黨內(nèi)有人鼓動他領頭反對“六大”選舉出來的中央時,他明確表示拒絕。

中共“六大”后,陳獨秀連中央委員都不是,中央也未給他分配具體的工作。閑暇無事時,他潛下心來從事文字學研究。此時,在中央機關雖然經(jīng)常能夠見到他的身影,但是他與同志交流的話題,再也不是工作,而更多的是文字拼音問題。“無窮山色,無邊往事,一例冷冷清清?！彪y道他真的就此冷清下去嗎?不,他背的歷史包袱,即大革命失敗的責任,已經(jīng)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自新文化運動以來,他一直走在時代的風口浪尖,轟轟烈烈而又出生入死,早已成為他生命的底色。他于沉寂中思索,于冷清中尋覓,期待著有人來化解他心頭的疑惑和憂懼。

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期間,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分歧已呈公開化,斗爭也日益激烈。大革命時期,尤其是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fā)生后,托洛茨基就堅決主張中共退出國民黨,而其分析中國大革命失敗的原因時,更是直截了當:“過去五年中,沒有一個共產(chǎn)黨,受共產(chǎn)國際機會主義領導之害有如中國共產(chǎn)黨那樣酷烈”,并指出大革命失敗的原因在于蘇共和共產(chǎn)國際的出爾反爾、自相矛盾的政策,“始而完全幫助蔣介石,反對中國共產(chǎn)黨之獨立政策,繼而又去援助汪精衛(wèi)為土地革命的領袖”。這一套說詞,正是陳獨秀常年郁悶于胸的一個難解的結,而他對托洛茨基理論的了解與認同,那還是幾個月后的事情。

“六大”期間,一些留學蘇聯(lián)的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利用會務工作之機,閱讀到托洛茨基的文章,并互相傳遞。文章的論點引起他們的共鳴,也正是在他們中間產(chǎn)生了最早的托派分子。1929年4月,中國第一個托派組織在油印刊物上大量翻譯和刊載托洛茨基的文章。陳獨秀通過尹寬和鄭超麟讀到托洛茨基的文章,他們常常在彭述之和汪澤楷家聚會,共同閱讀和討論托洛茨基的文章。據(jù)鄭超麟回憶,陳獨秀對于托洛茨基思想的認識,有一個比較長的過程,他說:“抵抗最長久的是陳獨秀本人。他每次同尹寬談話,都提出不同意見,經(jīng)過尹寬解答后,還是不同意,但下次談話,他不提上次的不同意見了,反而以尹寬的意見(即托洛茨基的意見)為基礎,而提出新的不同意見。如此一層一層的討論下去。到了我們其余的人百分之百接受了時,他個人還有不同意見?！?/p>

在一次次的討論和辯難之后,陳獨秀開始一步步地向托洛茨基靠近,而造成他倒入托派的最根本的原因則是:托洛茨基批評斯大林和共產(chǎn)國際文過飾非,推卸中國革命失敗的責任;托洛茨基主張中共退出國民黨,尤其是在大革命的緊急時期,更是迫不及待。

陳獨秀終于茅塞頓開,如釋重負,對托洛茨基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難怪他高興地說:當共產(chǎn)國際“將革命失敗單獨歸咎于中共中央或‘陳獨秀的機會主義時,而托洛茨基同志卻早已在你們背后指出真正的機會主義和盲動主義”;“托洛茨基同志所指出過去大革命失敗的教訓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他從困惑迷茫中清醒,從沉寂落寞中振作,完成了一次轉化,而這一轉化并非像彭述之所吹捧的那樣“是他的政治生活還在向上的象征”。

擔心“把中國做成塞爾維亞”

1929年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中東路事件”。中東鐵路又稱東清鐵路,是沙俄不平等條約的產(chǎn)物。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蘇聯(lián)政府曾經(jīng)聲明:中東鐵路將“歸還給中國,不受任何報酬?！笨蛇@僅僅停留在口頭上。1924年,中東鐵路又暫由中、蘇“共管”。1926年3月,蘇聯(lián)為中東鐵路“共管”成立了一個特別委員會,由托洛茨基任主席。據(jù)托洛茨基說,在征得國共兩黨代表同意后,特別委員會曾經(jīng)決議,在中國革命還未勝利前,中東鐵路的“管理權保留于蘇維埃政權之手”。中、蘇“共管”實際上變成了蘇聯(lián)獨管。

大革命失敗后,國民黨全面反蘇反共,策劃了一系列的反蘇事件,致使蘇聯(lián)政府撤回駐廣州、上海、武漢、長沙等地的領事館及商業(yè)機構。1929年7月10日,國民政府指使東北當局以武力接管中東鐵路,非法搜查蘇聯(lián)駐哈爾濱領事館。同時,北平、天津、哈爾濱、上海等地舉行反蘇大會。7月17日,蘇聯(lián)政府宣布與國民政府絕交。共產(chǎn)國際對此迅速作出反應,指示各國共產(chǎn)黨要發(fā)動一個“保衛(wèi)蘇聯(lián)”的運動。中央立即響應,發(fā)表宣言、決議和文章,提出:“蘇聯(lián)是社會主義的國家,是世界反帝國主義的大本營”,“中東路事件,就是進攻蘇聯(lián)戰(zhàn)爭的開始”,“反對帝國主義國民黨進攻蘇聯(lián),成為中國革命最迫切的主要任務”,號召人民“擁護蘇聯(lián)”“武裝保衛(wèi)蘇聯(lián)”,甚至還強行組織群眾游行罷工,“以廣大群眾的革命暴動,來消滅帝國主義國民黨強盜進攻蘇聯(lián)的戰(zhàn)爭”。

如此宣傳,一開始就受到陳獨秀的質(zhì)疑,他認為“中東路事件”發(fā)生在中國,黨在宣傳上就“不能像別國的兄弟黨那樣簡單”,如果僅僅以空洞的口號去回應群眾,那是“不能夠解答群眾心中所需要解答的實際問題”。7月28日,他致函中共中央,指出中央沒有向群眾講明這樣的道理,即:“在未推翻帝國主義宰制以前,中國真能收回中東路是怎樣的一個幻想,而且這一幻想必然釀成中國民族的莫大災難?！睊侀_“群眾心中所需要解答的實際問題”,而高喊一些空洞的口號,無疑是“太說教式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diào)了”。他在信中說:“此時中國大多數(shù)民眾,尚在眼前的具體的民族利益的蒙蔽之下,這一層必須向他們解釋清楚,使他們在實際利害上權衡一下,他們明白了中國自己收回中東路,在此時的確是有害無利的幻想,他們才能夠了解蘇俄和帝國主義不同,才能夠了解蘇俄是反帝國主義的大本營,才能夠了解蘇俄是被壓迫民族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領導者?！?/p>

他提醒中央注意,宣傳口號是有針對性的、“最覺悟的無產(chǎn)階級分子能夠接受”的口號,一般的群眾卻未必可以接受。國民黨正是拿最簡便明了的口號“擁護中國”來和“擁護蘇俄”相對立,群眾肯定會選擇“擁護中國”,如我們還在高喊“擁護蘇俄”,那么將會“使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作用,而不顧及民族利益”。陳獨秀對新的中央還是有所期待和信任的,否則是不會提出如此中肯的意見。他還“希望能夠把我的意見全文都在黨報上發(fā)表出來”。然而,他的期待、信任又能換回什么呢?中央很快對他的來信做出回復,非但不接受他善意的批評,反而對他上綱上線,說他的信是“小資產(chǎn)階級和平主義理論的基礎……幫助了帝國主義與國民黨的宣傳”等等。8月11日,陳獨秀再次致信中央,解釋自己僅僅是提出中央“宣傳方法的缺點”,并不反對原則上的“擁護蘇聯(lián)”,但是“在策略上戰(zhàn)略上,這一口號應用到夾有民族問題的中東路這個特殊事件,為爭取廣大群眾計,便要小心,單是這個口號便不夠了”。

陳獨秀認為,應該向群眾講明“中東路事件”的國際背景,即“帝國主義進攻蘇聯(lián)的危險固然應該告訴群眾,同時帝國主義之間爭奪中東路而戰(zhàn)爭的危險,也不能不告訴群眾”。兩種危險都可能引起國際糾紛,而結局卻都是“要在中國做戰(zhàn)場,把中國做成塞爾維亞,在戰(zhàn)爭中最受直接蹂躪的自然是中國人民”。他一再表明:中央所提“保護蘇聯(lián)”的口號,“在原則上自然不錯”,而只是在宣傳方法上,“未曾有正確的詳細的解析”?？墒?中東路事件宣傳口號的爭論,卻上升到路線是非的綱。中共中央機關報《紅旗》特辟專欄,公布陳獨秀與中央往來的信件,發(fā)表了多篇討伐文章,火藥味十分濃烈,尤以王明的文章《論撒翁(即陳獨秀)同志對中東路問題的意見》最為狠毒。他首先給陳獨秀的意見定性為“反共產(chǎn)國際”“反蘇”和“機會主義”。

真理是需要時間檢驗的。直到1987年,“中東路事件”宣傳口號之爭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在前蘇聯(lián)舉行的共產(chǎn)國際歷史研討會上,終于得出結論:“把‘保衛(wèi)蘇聯(lián)的口號當做共產(chǎn)國際的頭等任務,不符合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的民族利益”。歷史證明,在“民族利益”的大節(jié)上,陳獨秀的意見是正確的,而更為可貴的是,當時他正傾向托洛茨基,而托洛茨基也恰在此時指示中國托派要“保衛(wèi)蘇聯(lián)”,“要完全犧牲自己來保護十月的勝利”。陳獨秀完全沒有響應,而是自成風骨,特立獨行,這正是他的可貴之處,也是他與其他中國托派分子的明顯區(qū)別之處。

公開亮出黨內(nèi)反對派的旗幟

1929年6月,中共中央召開六屆二中全會,向全黨發(fā)出警告:“無疑義的在中國的反對派要同樣的成為中國統(tǒng)治階級反對革命破壞黨的工具,所以黨必須堅決的予以制裁,以鞏固黨的組織”。如此嚴肅的警告,陳獨秀早已心知肚明,但他顧不上禁忌,8月5日再次給中央去信,全文約14000字,專題討論中國革命問題,全面亮出與中央的分歧意見。

陳獨秀在信中說:“1925至1927年革命之失敗,其主要原因,是黨的整個政策是機會主義。”“當廣州暴動前后,我感覺中央在政治上有錯誤的估量,遂至有錯誤的政策,曾寫了幾封不避忌諱的信給中央,指出國民黨政權決不會像你們所估計那樣快的崩潰,群眾的革命情緒也不像你們所估量的那樣高昂,并且我們已失了和廣大群眾的聯(lián)系?！笨墒?“當時的中央對于我的意見,不但不提起注意,而且當做笑話到處宣傳”。

陳獨秀對政治高壓極為厭惡。如:動輒以“小資產(chǎn)階級觀念”“非無產(chǎn)階級意識”“觀念錯誤”等,壓抑黨內(nèi)的正常交流與批評;動輒以“反對派”“托洛茨基派”或者其他什么派的帽子,打擊不同意見的同志。他渴望“真正的黨的一致”,那就是“同志無論在理論上,在政策上,在工作方法上,只要不離開革命的立場和黨的立場,即和中央有顯然不同的意見,而公然出來爭辯,都是黨內(nèi)德謨克拉西所容許的”。而維護黨的民主制度,又是維護了黨的團結和統(tǒng)一,出于這種思想基礎,他才無所畏懼地寫了這封長信。他在信末寫道:“因為我不忍眼見無數(shù)同志熱血造成的黨,就這樣長期的在不正確的路線之下,破滅消沉下去,不得不拿我一年以來慎重考察的結論,寫這封信貢獻于你們,希望你們稍稍抑制自己的褊狹性,平心靜氣地把我的意見詳細審查一下,并希望把這封信在黨報上全部發(fā)表出來,以便公諸全黨討論。”

此信發(fā)出前后,他便要求加入“我們的話派”。這是中國最早的托派小團體。這些年輕人以正統(tǒng)托派自居,非但不對陳獨秀的加入表示歡迎,反而采取拒之千里的態(tài)度,竟然把陳獨秀等的加入,說成是“沒有出路的老機會主義者向我們托派投機”,并要求首先承認“我們的話派”的正統(tǒng)地位。如此排斥和刁難,陳獨秀都一一忍受,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雅量。但是,他的追隨者彭述之和尹寬卻以黨內(nèi)老同志自居,看不慣這幫年輕人的驕橫做派,認為他們“沒有政治經(jīng)驗,不能領導我們這些參加過大革命的老干部,只能受我們領導”。談判從而陷入僵局。

恰在此時,托派分子劉仁靜等人從蘇聯(lián)回國。在回國途中,劉仁靜還繞道土耳其,拜見被斯大林驅逐出國的托洛茨基。托洛茨基將由自己起草的《中國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派(反對派)綱領》交給劉仁靜,并讓劉仁靜以Lels(列爾士)的化名,擔任他在中國的通訊員。劉仁靜回到上海后,以“老托代表”的特殊身份調(diào)解陳獨秀派與“我們的話派”的關系。他以為憑借“老托代表”的身份,可以促成陳獨秀等和“我們的話派”的聯(lián)合。沒想到“我們的話派”中的梁干喬比他還橫,橫豎不吃劉仁靜的那一套,就是以中國托派“正統(tǒng)”領袖自居,惟恐陳獨秀的加入會危及目前的地位。因此,一再給陳獨秀等設置障礙,先是采取不理不睬的態(tài)度,繼而又提出在承認其正統(tǒng)地位的前提下,可以個別而非集體地加入,后又提出更為苛刻的條件。

劉仁靜看不慣了,這班人太毛糙,太不知深淺,簡直是“孩子們胡鬧”。為此,他又以“老托代表”的身份召集會議,改組“我們的話派”的領導機構,吸收陳獨秀等參加?？山Y果仍然沒有奏效。陳獨秀煩怒了,也等不及了。1929年9月,他和彭述之等發(fā)起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左派反對派”,通過由尹寬起草的決議,譴責“我們的話派”的門羅主義;選舉產(chǎn)生了常務委員會,由陳獨秀任書記,彭述之、尹寬、馬玉夫、羅世璠為常委,秘書長為吳季嚴。這是繼“我們的話派”后,中國出現(xiàn)的第二個托派組織。

從《告全黨同志書》到《我們的政治意見書》

1929年8月11日,中央發(fā)出第四十四號通告,公開表態(tài):“如果發(fā)現(xiàn)某一部分同志有反對派的思想宣傳,有任何小組織的秘密活動,黨除了對于其思想給予嚴重駁斥外,并須將其活動領袖毫無留戀地開除出去。”陳獨秀并沒有因此而警覺或醒悟,反而加緊了黨內(nèi)反對派的活動。中共中央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8月28日,共產(chǎn)國際和中共中央代表約陳獨秀談話,再次當面提出嚴重警告?？墒?他仍然沒有改弦更張,而是繼續(xù)固執(zhí)己見,對中央的警告滿不在乎。據(jù)陳獨秀說:“談話時,一切重要的政治問題都拒絕討論,單純的責備我不應該向中央發(fā)表不同的意見,堅決的說中央絕對不容許把我的信公布出來,并且堅決的說中央政治路線沒有原則上的錯誤,加之時局緊張,任何同志都不許發(fā)表和中央不同的意見。國際代表用這樣專橫的態(tài)度來掩護錯誤……還拿出開除黨籍來威嚇我,阻止我發(fā)表意見?！?/p>

中央不同意陳獨秀在黨內(nèi)公開來信,他就索性把寫給中央的信,在黨內(nèi)任意傳閱。更為嚴重的是,自從與彭述之組織發(fā)起托派小組織后,他又利用自己多年在黨內(nèi)的聲望,公開進行有組織的反對派活動,一些支部因為他而與中共宣告脫離,實際起到了分裂中共的效果。鑒于此,中共中央又于10月5日做出《關于反對黨內(nèi)機會主義與托洛茨基主義反對派決議》,對反對派做出三條決定:(一)必須馬上解散;(二)繼續(xù)固執(zhí)己見的,“應毫不猶疑地開除出黨”;(三)“獨秀同志必須立即服從中央的決議,接受中央的警告在黨的路線之下工作,停止一切的反黨宣傳與活動?！币钊?中共中央又致函陳獨秀:“中央決定你在黨的政治路線之下,在中央擔任編輯工作,限定你一周內(nèi)作篇反對反對派的文章?！边@已是對陳獨秀的最后通牒了。

陳獨秀接到來信后,氣不打一處來,立即明確表示:“我此時已根本承認托洛茨基同志的主張是合乎馬克思列寧主義,我如何能說和自己意見相反的假話?！?0月10日,他在致中共中央的信中明確表示將“結合下層的革命群眾和上層領導機關奮斗,而不計其他”。并嘲諷道:“你們既然代我決定了意見,還要我做文章發(fā)表意見做什么?我真想不到你們現(xiàn)在竟至發(fā)狂鬧笑話到此地步!”他還在信中批評中央領導經(jīng)常用官僚政治的“命令主義”“警察政策”對待同志,破壞了列寧主義的基本原則。

針對反對派的頻繁活動,中共中央的警告再也不能僅僅停留在文字和口頭上了。10月21日,中共江蘇省委做出決議,開除彭述之、汪澤揩、馬玉夫、蔡振德的黨籍,并“要求中央開除陳獨秀”。氣氛越來越緊張,陳獨秀卻沒有絲毫的回心轉意,反而更加理直氣壯。10月26日,他與彭述之聯(lián)名致信中共中央,宣稱:“你們說我們是反對派,不錯,我們是反對派;我們的黨此時正需要反對派……堅決的不和機會主義、冒險主義、威嚇手段、腐敗官僚的領導機關同流合污?！蓖惶?共產(chǎn)國際給中共中央發(fā)來指示:“黨應當實行無情的斗爭,來反對陳獨秀的取消主義的主張”,“黨應當鏟除自己隊伍內(nèi)的暗藏的托洛茨基派和暗藏的取消派”。最高權威機關都已作出如此明確的指示,中共中央沒有理由猶豫和怠慢,因而立即向全黨發(fā)出公開信,號召各支部都要積極開展與反對派的斗爭。

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1月15日做出決議,開除陳獨秀的黨籍,并批準江蘇省委開除彭述之、汪澤楷、馬玉夫、蔡振德的黨籍。決議羅列了開除陳獨秀等黨籍的八條理由,其中最為核心的是,陳獨秀等“反國際、反六次大會、反中央、反整個的黨之一貫路線的旗幟,公開地承認已為共產(chǎn)國際及聯(lián)共黨所開除的托洛茨基為同志;這充分證明陳獨秀、彭述之等已經(jīng)決心離開革命,離開無產(chǎn)階級,客觀上就是已經(jīng)開始轉變他們的歷史行程,走向反革命方面去了”。

9年前,陳獨秀在上?；I創(chuàng)中國共產(chǎn)黨時,恐怕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此時此刻,他的復雜心境難以言表。12月10日,陳獨秀發(fā)表了《告全黨同志書》,算是對自己被開除黨籍的回應。他說:“我知道中央開除我的黨籍,完全是少數(shù)人為掩護他們自己錯誤的一種手段?！彼€說:“我此時已根本承認托洛茨基同志的主張是合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彼市远鵀榱?就憑稱托洛茨基為同志這一條,放在共產(chǎn)國際的任何支部,被開除黨籍都是沒有商量的。

《告全黨同志書》發(fā)表僅5天,陳獨秀、彭述之、鄭超麟、尹寬等就在上海昆明路開會,正式選舉產(chǎn)生了“中國共產(chǎn)黨左派反對派”的常務委員會,由陳獨秀任總書記。會議討論并通過了由陳獨秀修改定稿的《我們的政治意見書》。這是陳獨秀被開除出黨后,與中共論戰(zhàn)的第二份文件,也被稱為陳獨秀派的政治綱領。在這份文件中,陳獨秀將李立三控制的中央稱之為“官僚統(tǒng)治機關”,并號召“一切有政治自覺的分子,都應當及時奮起,從黨內(nèi)推翻它,才能夠將我們黨從墮落而危亡的現(xiàn)狀中拯救出來!”此外,他還提出給托洛茨基等反對派恢復黨籍、恢復領導工作,公布反對派文件和“恢復中國黨因反對中央機會主義路線而被開除的同志之黨籍”等要求。托洛茨基來信了,對“陳獨秀站在革命經(jīng)驗的基礎上,大致已與我們的主張接近了”,表示出熱情的歡迎態(tài)度。自此,陳獨秀與他所創(chuàng)立的黨已經(jīng)漸行漸遠,正式溶入到了反對派的行列之中。○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