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兒的最后一滴淚

艾　霞

在這座城市的公園里有一個小小的蓮花形的水池，水池放養(yǎng)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小金魚，它們從出生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其中有一條通身烏黑如墨，大家都叫它“墨兒”。它和它的伙伴們在那兒追逐嬉戲，每當肚子餓的時候它們的主人——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總是將可口的食物投入水池，于是它們爭著搶著，攪起了一圈圈的水花。

就這樣，日子如水般流淌，一轉眼它們都長大了，來看它們的孩子每每驚訝地說：“看，多漂亮的金魚啊!紅的像火焰，綠的像瑪瑙……”它們得意極了，在水池里上下翻動起勁地做著“秀”。

原本墨兒一直以為這個水池就是它們的家，直到有一次一條見過世面的珍珠魚神秘兮兮地問它們：“你們知道我們的家是在哪兒嗎?”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在這無憂無慮的水池嘍!”所有的小金魚們都一迭聲地說。

“哈哈!真可笑!你們見過波瀾壯闊的大海嗎?你們知道綿延不絕的長江嗎?你們去過水草蹁躚的湖泊嗎?”

小金魚們都圓睜著一雙雙大眼睛用力地搖著頭，墨兒正在舞動的身體突然停滯了，它聽得入了神，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幅壯美的畫面。

“那兒有各種各樣我們的水族朋友，比如張牙舞爪的蝦、憨厚穩(wěn)重的烏龜、狡猾的黃鱔和泥鰍，我們和它們和平相處、相安無事，當然也有很多危險的魚類和陸地上的鳥兒試圖將我們當成覬覦已久的美餐，但是我們可以和自己的親人相親相愛地生活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而不用受人類的擺布。”

“但是我們會丟掉性命的!”小金魚們驚悚地回答，然后繼續(xù)在水池中的游戲。

只有墨兒沒有動，它被珍珠魚描繪的那生動的世界深深地吸引了，它靜靜地呆在水池的一側思索了很久，就在那一晚，它做了個夢，夢見它成了一條很神氣的通身烏黑的大金魚和一大幫的兄弟姐妹們在那遼闊的江河湖泊中追逐嬉戲，穿透水面的陽光照耀著它們的身體泛出緞子一樣的光澤，它們的眼神是那么的快樂靈動。那妖嬈的水草是它們捉迷藏的天然屏障，那些蝦和泥鰍在它們身旁悠閑地游來游去，那湖水是那么的清澈甘甜，餓了就去尋找那一堆一堆的沙蟲群，墨兒搖擺著自己那美麗的尾巴，在那翩翩的水草間不緊不慢地穿行，是如此的優(yōu)雅從容……可是，美夢總是特別短暫，醒來時，墨兒困惑了，這狹小的水池禁錮了它的身體卻怎么也束縛不了它夢想的翅膀。

好景不長，有一天水池邊上突然伸出了很多釣魚竿，不斷有伙伴誤食了帶鉤的魚餌被拽上去，岸上的孩子們就雀躍起來。墨兒不由驚恐萬狀：“主人，我們的主人哪去了?快來保護我們呀!”它用人類聽不懂的話在呼喚。

“傻瓜!你看那邊!”那條珍珠魚朝水池的一側努了努嘴，天哪!那不就是主人么?他就站在那兒，正在收那些孩子的錢，他樂呵呵地用手指沾著唾沫數錢!昔日和藹可親的面容此刻在墨兒的眼中是如此的猙獰，它的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了。眼看著伙伴們在一天天減少，主人也不斷地投入新的伙伴來壯大它們的隊伍。墨兒知道主人有兩個孩子在上學，他需要錢。可每每看到同伴們冷不防被提上岸去它就會心驚肉跳，誰知等待它們的是怎樣的命運呢?此時墨兒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為伙伴們祈禱。

終于有一天，墨兒也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價。當它離開水面的那一瞬間心想，這下可完了!連同它的夢一起完了!后來看到它的新主人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它的心才稍稍寬了些，要知道，它們最怕被調皮的男孩帶走，那樣的話結局可想而知。

墨兒是和兩個伙伴一起被帶走的，一條橙紅色的小金鯽和一條黑色的金魚，因為尾巴像蝴蝶叫“蝶尾”。小主人很喜歡它們，不但按時給它們換水，還經常將面條搓碎喂它們，它們討好地在她面前表演轉圈舞，在這時候墨兒那漂亮的大尾巴總是格外搶眼，小主人忍不住憐愛地將小手伸進去碰了碰。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小金鯽的情緒似乎很低落，它說自己十白是活不了多久了，因為它適應不了這新的環(huán)境，它想念以前的同伴和在水池里安逸的生活。墨兒有些害怕，因為它現在只有這兩個伙伴了，它不想失去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它和蝶尾都寬慰小金鯽要隨遇而安，不要強求。墨兒還向它娓娓訴說了自己的夢，它說得很動情，仿佛它真的經歷過那樣一段自由美好的生活。

“真的嗎?我們真有這樣美好的家園么?倘若能在那樣的地方生活即使是一小會兒也是不枉此生了?！毙〗瘀a輕輕地說，墨兒分明看見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泛出憧憬的光茫。

可是第二天早上它們就悲哀地發(fā)現小金鯽已經肚皮朝上——它死了，墨兒和蝶尾都愣住了，它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小金鯽一定是去了我們那夢中的家園?！蹦珒哼@樣努力寬慰自己。小女孩看到死去的小金鯽難過得抽泣起來，她小心地撈起了它小小的身體，將它埋在了一棵棗樹下。

墨兒和蝶尾仍然在小主人家那小小的盆里游弋著，而且這幾天，原本身體健碩的墨兒越來越覺得透不過氣來，它想自己是病了，也許是食物不對胃口，也許是因為那自來水的原因。想到小金鯽的下場，墨兒預料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結局，但是它不甘心，真的，家園的印象一旦在它的腦海中形成便再也驅之不散，那種渴望成為支撐它活下去的強大動力。

每當小女孩用那長長睫毛撲閃著的大眼睛看著它時，墨兒都會努力地游動想喚起她的注意，盡管它已經筋疲力盡。它還試圖突然停下來側著身子用眼睛看著她，“噢，我可愛的小主人，我想家了，你知道嗎?”墨兒在心里說道。可是小女孩卻絲毫沒有弄懂它的意思，她只是用小手觸了觸它的背，還用稚嫩的童聲說：“漂亮的小金魚，為什么不跳舞了?是不是餓了?”于是又弄來食物，墨兒看都沒看一眼，失望地游開了。蝶尾的狀態(tài)倒還算不錯，但它卻抱著過一天算一天的想法，總是悲觀地勸墨兒死了這條心，這讓墨兒有意疏遠了它，因為墨兒不想讓自己的最后一線希望也因此而破滅。

可是墨兒已經氣息奄奄，小女孩在給它們換水時大約也覺察到了它身體的僵硬，只是微微開合的嘴還昭示著它一息尚存，她難過地將墨兒捧在手心湊近看著，小女孩突然驚叫起來：“媽媽，這條金魚在流淚!”

是嗎?難道自己真的流出了眼淚么?墨兒只知道自己很想家，想念那夢中的家園和那從未謀面的爸爸媽媽。女主人趕緊跑了過來，她端詳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說：“這可憐的小東西，它一定是想家了!”

“那我們送它回家好不好?”小女孩緊接著說。

“好吧!”女主人答應得很干脆。

這讓墨兒的精神為之一振，難道夢想真的就要實現了么?

女主人沒有猶豫，趕緊將它們放進一個裝滿水的小塑料桶里，然后帶著小女孩馬不停蹄地跑出去了，墨兒在此時有一個強烈的預感——它就要自由了，連一直悲觀的蝶尾也激動得有些坐臥不寧，隨著小桶的晃蕩它們能感受到女主人急切的心情，她大約害怕墨兒等不到那一刻了，因為它的肚皮已經抑止不住地上翻，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它在心里默默感激。

那不就是夢中的湖泊么?水草豐茂、一望無垠，墨兒的心激動得快要從胸膛里面跳出來了。小女孩將它倆一一放進去，蝶尾扎了個猛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是身體太弱了，墨兒一接觸到那冰涼的湖水，先是打了個寒噤，緊接著聞到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這不就是家的味道么?墨兒的精神為之一振?！皨寢專一貋砹?”它在心底呼喚著，忍不住拼盡所有的力氣往前躥了一截，它聽見小女孩在身后歡快地叫了起來：

“看啊!小金魚又活過來了!”

這夢中的家園啊!游子歷盡艱辛終于回到了你的懷抱，墨兒沐浴著那微微蕩漾的湖水仿佛依偎在母親的胸前，在一片水草的遮掩下它終于欣慰地閉上了眼睛，將自己的最后一滴淚融入這澄澈的湖水之中，讓它帶著一條金魚的快樂和滿足成為永遠的秘密。

(摘自《紅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