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街的歌謠

劉楚痕

如果沒有在貝克街221B的門前駐足過,那就是白來了一次倫敦,白來了一次英國,白來了一次歐洲。

有心的人都知道,貝克街221B的對面,有一盞幾乎永遠不亮的街燈。

就在那盞街燈的下面,有一塊對搭型的小黑板,上面寫著幾十年都不曾變過的早餐菜單。這是屬于一家叫“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酒吧。

酒吧里只有六七張桌子,吧臺也不足四米。犄角的那兩張三角形的桌子永遠也不會用來招待客人。因為其中一張的上面往往坐著一位提琴手,他是義演的,從不向酒吧老板或是客人收取費用,如果覺得他的演奏還不錯,買一杯最便宜的whiskey給他就可以。

今天的倫敦是被籠罩在一個煙雨蒙蒙的天氣下的,一聲清脆的來客鈴聲,我頓感一絲涼意。抬起頭,一個留著胡渣,頭發(fā)亂蓬蓬,穿著一件普魯士藍色夾克衫的中年男子,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外面很冷嗎,伙計?”我用不太地道的英文和他打招呼。他手臂上的三叉戟刺青,身上的海腥味兒,不難猜出這是一位剛剛下船不久的水手。

“沒錯,而且你知道……”

“海上的風(fēng)很大,但是卻沒有下雨是嗎?”

他笑著接過侍者遞過來的朗姆酒和一客雙份熏土豆,用略帶狡猾笑容對我說:“你怎么知道的?天氣預(yù)報員?哈哈,你知道,倫敦人討厭他們?！?/p>

“不,我只是一個旅行者。是你的頭發(fā)告訴我的?！?/p>

“我的頭發(fā)?”

“恩,上面有白色的鹽末,應(yīng)該是海浪留下的,證明風(fēng)很大。但如果下雨的話,鹽末就不會在那里,早被沖走了?！?/p>

幾句話惹得他大笑起來。他很快便吃光了土豆,喝干了那一大杯烈酒,而這過程中,我只輕輕地呷了兩口淡淡的咖啡。他的出現(xiàn)無疑破壞了原有的氣氛,就如同在圣教堂做禮拜,有人大聲地講粗話。

看見他站起來,我以為他要離開了,但很快,這男子并沒有向門走去,而是站在吧臺的邊上又要了兩杯雙份量的龍舌蘭:“來吧,看樣子你也沒什么可做,在船上的貨物卸光之前我有的是時間,喝一杯怎么樣?”

我不是第一次喝酒,也不是第一次喝龍舌蘭,但是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可能連一半都沒有喝到,我就沒有意識了。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晚的樣子,我依然能感覺到那劇烈的頭痛,像是要炸開一樣,那杯酒的威力看來還真的不小。

我記得我隨身的皮質(zhì)口袋里有一小瓶頭痛藥。我總是帶著它,并時刻保持總有半瓶以上的藥片。這是母親給我的禮物,我患有遺傳性腦血管痙攣疾病,這會兒大概是犯病了。這該死的頭痛使得渾身泄了勁,我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只能伸手向床邊摸去,但是,并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很奇怪,我一直把那個皮口袋放在那里的,怎么不見了?

想到自己應(yīng)該是醉著回來的,那袋子或許在店老板那里,我掙扎著下了床,一邊扶著樓梯,一邊用力按著太陽穴,一步步地向樓下挪去。

快到最后一組階梯的時,我看見店老板站在下面正沖我微笑著。他還穿著那件紅色的羊絨上衣,灰格子褲,嘴里咬著一只煙斗,并戴著一頂福爾摩斯的帽子。這條街上至少有十間這樣的家庭式旅店,我之所以選了這一家,就是因為店老板的這身裝扮。

“是為了您的東西是嗎?”

“是的?！?/p>

他邊說著等等,邊走到柜臺那里。我試圖詢問我是怎樣回來的,店老板的回答從柜臺下面很深處傳來,“是三個孩子送您回來的?！?/p>

“三個孩子?”

“是的,兩個孩子架著您,另一個拿著您的東西,我正想把這東西給您送上去的。”

店老板從柜臺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大鐵箱子:“給您!這很重,是新買的古董箱子嗎?之前似乎并沒有見您帶著它呀?！?/p>

“是的,我沒有過,因為這不是我的箱子。我的行李只是一個很小的皮口袋,里面只有幾樣小東西,絕不是這大家伙,您一定弄錯了?”

“不可能,這么有特色的箱子,我怎么可能弄錯呢?”

想想也許是酒吧里的其它人或是那幾個孩子搞錯了,我決定先把箱子收下,等明早再去問個究竟。

提起黑箱子,還真的有些分量,等我回到房間時,已經(jīng)累得直喘粗氣,我把那只黑箱子放在腿上,仔細地端詳起來。

這箱子似乎并不是鐵制的,因為我從貝克街福爾摩斯紀念館那兒買回來的磁鐵貼片無法吸附在上面,它應(yīng)該是一種比鐵更堅硬的金屬。箱子的提手是用中間寬兩邊窄的木條做成的。握在手里的感覺很舒服,因為是木頭的,在冬天也不會凍到手。提手的兩邊各有一個我從來都沒見過的奇怪鎖頭。鎖頭的四周有很多用銼刀剉過的痕跡,有的已經(jīng)生了綠色的銹斑,有些則像是新加上去的。這明顯是有人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試圖打開它。

箱子正面的正中央處有一個凸起的圓圈,圓圈圍住的是一個鳶尾花圖案,鳶尾花的顏色與其它的地方有些不同,我用咖啡匙,在鳶尾花上輕輕刮了兩下,果然如我所料,這個鳶尾花是黃金制成的,再仔細看下,每一支花瓣的頂頭部位,都有一個兵乓球大小的不規(guī)則菱形凹槽,像是曾經(jīng)鑲嵌過寶石,但如今已經(jīng)見不著了。

雖然看起來這很可能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東西,但我依然惦記自己的那個皮口袋,不僅里面有我的頭痛藥,更重要還有我的返程機票和護照等證件,好在公司的文件沒在里面,我邊胡思亂想著邊昏沉沉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去了酒館。

“是要早餐嗎,先生?”

吧臺內(nèi)側(cè)的這個人并不是個相熟的臉孔,我便提出要見酒吧老板。

“老板的父親昨天下午去世了,他連夜趕回蘇格蘭去了?！蹦莻€人說。

怎么會是這樣?

我請眼前的年輕人回憶這兩天是否有人撿到了什么東西或留過其它什么告示,我還把鳶尾花的箱子給他看了一下。他看到箱子時的表情就和我當(dāng)時一樣:“我是今天早上才開始上班的,老實說我還不能熟練使用那臺該死的咖啡機呢。不過您可以問問提琴手,老板走的時候?qū)ξ艺f過,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他?！?/p>

“他會在中午的時候來對嗎?”

年輕人一邊擺弄他的專屬開瓶器,一邊聳著肩對我說:“應(yīng)該是的,聽老板說,那家伙嗜酒如命,中午客人多的時候,他一定會來拉琴換酒喝的。我看您還是吃點什么,坐在那邊慢慢等吧,您的臉色并不好,吃點熱東西有好處的,我媽教的?！?/p>

只能這樣了,提琴手是最后的希望,如果他不知道什么的話,我就只能去申補護照和簽證了,但這期間的兩三個月,我想我可能就要住在滑鐵盧地鐵站里了,據(jù)說那里冬暖夏涼,是流浪人的天堂。

中午的時候,客人越來越多,因為雨天的關(guān)系,生意要比平日里更加紅火些,伙計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墒侵钡娇腿思娂娚⑷?提琴手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

我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突然聽到了悅耳的來客鈴聲,我喜出望外地向門口看去,卻見一個人提著一只箱子站在那里。我失望地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琴箱,而是不銹鋼制成用來擺放電子儀器的箱子。

“請問,哪位是老板?我們是一個電影攝制小組,早前已經(jīng)有人和老板見面協(xié)商過了,要借這里拍一場戲,可是那位負責(zé)聯(lián)系的人今天去跑另一場了,他說這里有書面協(xié)議,交出給這里的老板看一下就會沒問題的?！眮砣藦囊路诖锬贸隽艘粡埣堖f給伙計。

我有些好奇,便也湊了過去,伙計拿過那協(xié)議書看了看說:“嗯,這的確是老板的簽字,你們什么時候開始拍攝?”

“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們這邊就立刻開始準備,最多半個鐘頭,不會耽誤到這里的生意?！?/p>

雖然沒有等到提琴手,但我畢竟也是頭一次在現(xiàn)場看人家拍電影,我留了下來,在一旁看著。

很顯然,這場戲只是一個小過場,算上剛才進來交涉的那個,所謂的攝制組不過就五個人,演員只有一個,還是個面色有些營養(yǎng)不良的白種人。他穿著皮質(zhì)的夾克衫,很輕松地坐在最中央的座位上,嘴里哼著歌翹起二郎腿,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把銀色的左輪手槍?？礃幼?這還是一場槍戰(zhàn)戲。

這和我印象中的拍攝場景略有不同,導(dǎo)演沒有很大聲地喊一句“action”,只是輕輕地提醒一邊的兩個攝像員開始工作,或許這樣的手法,會顯得更加自然一些吧。

五分鐘過去,我已經(jīng)開始猜想這可能就是場連一句對白都沒有的過場戲罷了。突然,來客鈴聲響了,我迅速轉(zhuǎn)過頭去看門口的方向,進來的是一個衣衫破舊但依然整齊的中年男子。伙計以為是客人,剛要上前說明的時候,中央座位上的那個男人,“噌”地一下站起來,快速地拿起桌子上的手槍,瞄也沒瞄地向進來的人開了一槍,子彈打在那人的左小腿上,在他跪下的一瞬間,“砰”的一聲,第二顆子彈又出膛,正好擊中對方領(lǐng)帶的打結(jié)處,鮮血噴出,人就一聲不響地倒了進來,同時大門也正好關(guān)上。我以為整場戲已經(jīng)結(jié)束,卻見開槍的人又迅速跑過去將尸體收在早已準備好的大袋子里,在他走出門口的同時,導(dǎo)演示意攝像機跟進,并對著一部對講機說:“3號機準備。”

真是很精彩的一場戲,在收拾機械的空檔,導(dǎo)演對伙計說明他們還要繼續(xù)拍攝,所以請他幫忙清理一下門口地上的“血漿”,并表示等影片上映時,一定送給我們兩張首映禮的門票。

晚上七點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這家酒吧里吃完了飯后甜點。提琴手依然沒有出現(xiàn),我已經(jīng)放棄了尋找我的失物,決定盡快去大使館那邊申辦遺失。值得一提的是,我依伙計之言在酒吧倉庫找應(yīng)急雨傘的時候又莫名其妙暈倒了,事后據(jù)旅館老板說,又是被三個小孩送回來的。

大使館上午九時開門,我第一個到。領(lǐng)了表格之后,才知道還需要我在英的住址。我沒有收集酒店火柴盒的習(xí)慣,所以沒辦法打電話回去查問。經(jīng)過一番努力,我說服了工作人員幫我將材料保留到當(dāng)天下班的時候。

十點半,我回到了貝克街,原以為,我只需要知道一個門牌號碼而已,不會耽誤什么時間,十二點之前,我必定可以趕回去。

過馬路時就隱約看到老板和幾個人在交談,從那高高的圓形帽子上,我可以判斷出那些人是警察。很多人都知道,英國最垃圾的是食品,最優(yōu)秀的就是警察。我對這些口音標準,外貌干凈的人很有好感。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些警察竟然是來找我的。難道我丟了護照,就值得出動三個警察嗎?

“請問是劉先生嗎?”

“是的?！?/p>

“有一樁謀殺案想請你過去協(xié)助調(diào)查?！?/p>

謀殺案?誰死了?怎么會和我扯上關(guān)系的?我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護照機票丟了,信用卡也不見了,身上只有不到一百鎊,被弄暈了又被莫名其妙送回來,我都沒工夫去查個明白,這會兒還說我和謀殺案有關(guān),一時間我來不及恐懼,反倒是幾日來積攢的憤怒一下子爆發(fā)出來:“我是嫌疑犯,還是目擊者?”

“這要等調(diào)查之后才知道?！?/p>

“可我還要把地址送到中國大使館,他們在十二點前關(guān)門。”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派人替您送去?！?/p>

我并不想讓一個警察把我的地址送去大使館,這并不會給人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如果再知道我是被叫去“協(xié)助調(diào)查”謀殺案的話,天知道以后還會有什么樣的麻煩出現(xiàn)。在兩個警察的“貼身保護”下,我只好隨便拿了一件襯衫,將鳶尾花箱子交給了店老板寄存。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坐警車,而且還是英國的。本以為轉(zhuǎn)個角便到的,沒想到路途如此遙遠,中途的時候,車子還在一家快餐店門口停了下來,一位警察跳下車回頭對我說:“吃些什么?我們要到沃金市去,至少還要兩個小時左右”。

“沃金市?我們?nèi)ツ抢镒鍪裁?我以為只是在倫敦?！蔽以絹碓綗o法掌控事態(tài)的發(fā)展了,首先是弄丟了自己的證件,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個鳶尾花圖案的古董箱子。被搞暈了兩次都是由三個不認識的小孩兒送回來。我還欠著旅店老板幾百鎊的房費?，F(xiàn)在,又當(dāng)上了沃金市的殺人犯?我連沃金在倫敦的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大約在傍晚的時候,我們到達了沃金市中央警察局,把我交給了當(dāng)勤的人之后,那三位警官就離開了,可是我卻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走。

我坐在一個昏暗狹小的房間里,兩個拿著斯?fàn)柼╆戃娡ㄓ貌綐尩木倬驼驹陔x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我的臉甚至可以感覺到那金屬所散發(fā)出來的涼氣。

“請問你認識一位叫巴比洛?弗蘭斯朗?德蒂爾金斯?貝拉斯克斯的西班牙籍男子嗎?名字有些長,我們就叫他巴比洛好了?！?/p>

我去過不少歐洲國家,當(dāng)然其中也包括了西班牙。如果沒有刻意隱瞞的話,我應(yīng)該不認識一個名字這么長的人:“記不得了,應(yīng)該不認識。他怎么了?

“他今天早上被發(fā)現(xiàn)死在沃金的租房里?！?/p>

“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認識他。而且我一直在倫敦。沒來過這里?！敝钡侥俏痪倌贸稣掌?我一直都在認為是他們找錯了人,貝克街可能住著一位與我同姓的中國人。但事實就是事實,眼前不可逃避的事實就是,相片中的那張臉我再熟悉不過,昨天還在一起呆了一整日。沒錯,照片里的人就是那個酒吧臨時替工的年輕伙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沃金,甚至于我根本就沒有聽出來他有西班牙口音?！蔽壹庇谵q解自己的清白,激動得離了座位想要站起來。在膝蓋還沒有完全伸直的時候,就感到兩肩傳來一陣劇痛,持械的警官用槍托把我又壓回了椅子上。

“劉先生,如果你想洗脫嫌疑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與我們警方合作。順帶一提的是,對于過分激動的人,這里有專業(yè)人士會處理?！?/p>

我喝了桌子上的那杯咖啡,盡管并不能確定那是否為我而準備的。其后便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語氣,講述了昨天所發(fā)生的所有事情。記錄員寫下了我的每一句話,我只希望我的英文不會有表達錯誤的情況。

“你說你丟了隨身的口袋,得到了一個鳶尾花箱子?”

“是的,把我?guī)磉@里的那三位警官都看見了?！?/p>

“好,我們會核實的,你還能記起是什么電影的攝制組嗎?”

“只聽得“欺騙”,之后的單詞發(fā)音已經(jīng)記不得了?！?/p>

“你說你昏迷在了地下室的倉庫里,那大概是幾點鐘?”

“應(yīng)該是七點多的時候,我聽了整點鐘聲才離開的,之后因為下雨又再次返回?！?/p>

“我們假設(shè)你在倉庫里呆了半小時之后昏迷,可我們的取證員說旅店老板是在十一點半前后看見你回去的。這期間的幾個小時里,你足夠往返沃金作案了,而且經(jīng)初步的死亡鑒定推測,死者就是在十點左右的時候遇害的,時間上來說,你沒有不在場證明。可有什么人看見你躺在地下室?”

“不知道,我原以為是酒吧伙計發(fā)現(xiàn)的我并找人送我回旅店的?！?/p>

“你說找人送?”

“對,旅店老板說我是被那個區(qū)上三個流浪的孩子送回去的?！?/p>

“你認識那三個孩子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緊張煩躁的情緒使我覺得屋子里越來越熱,我試著詢問心中的那個疑惑:“我可以知道你們?yōu)槭裁磿岩晌业膯?”

“從程序上來講,這沒有什么不可以,因為死者的手里有半邊護照頁,經(jīng)我們核實,是你護照的第七頁?！?/p>

“我的護照,機票,健康證明書,連同我的頭痛藥在三天前就丟失了。這在剛才我已經(jīng)說過了。”

“你可有去警局報案?”

“因為沒有現(xiàn)金或貴重物品,所以我沒有在當(dāng)?shù)貓蟀?但是我今天一早有去中國大使館報失我的護照?！?/p>

“對不起,這種說法在這座建筑里行不通?！?/p>

“我之所以沒有去警局,是鑒于以前丟東西報案都沒有什么結(jié)果,而且我回程的日子就要到了,沒有那個閑工夫?！?/p>

“我的同事會一件一件地替報案的人找回失物,如果這其中給您帶來了什么不便之處,我們深表歉意。但是,這和本案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聽了如此官方的說辭,我也只好閉上嘴,不再言語。這時,走過廊道的轉(zhuǎn)角處,本應(yīng)該留在審訊室里的三位警官正急沖沖地向我走來。

“劉先生,我們現(xiàn)在正式拘捕你。你從現(xiàn)在開始可以保持緘默,明天一早交由上方審理。”

為什么會這樣?我的腦袋就像被鈍器猛敲了一記。完全失去了時間和空間感。原只以為這件事會很麻煩,沒想到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整個人已經(jīng)無法站穩(wěn)了,“我可以知道為什么嗎?”

“我們拿了你剛剛用過的咖啡杯去化驗,證明了在案發(fā)現(xiàn)場所找到的大量指紋與你的完全吻合。而且,你給的口供中,我們查到近期并沒有一部和“欺騙”有關(guān)的電影在倫敦的貝克街取景?！?/p>

從前看到的監(jiān)獄,都是隔著一個屏幕的。如今真的坐在堅硬的床板上,靠著冰冷的墻,慘白的月光透過漆黑的鐵窗在水泥地上寫出幾道條狀的冷光。我謝絕了看守遞過來的香煙,低頭看著棕色的囚衣,回想著這幾天來發(fā)生的事情,我本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白領(lǐng),就因為丟了自己的東西,落到這樣的下場,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我除了頭痛之外,做不出任何的反應(yīng)。

“

大約凌晨六點鐘的樣子,負責(zé)押審我的人來接我了,我低下頭從矮小的鐵柵門鉆出去,再看看來的六個人,都很高大威猛,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支兩用自動步槍。

我決定逃跑,但這需要一個周密的計劃,其中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問題,我都會完蛋。

走出拘留所,上了囚車,這之間有大約五分鐘的時間是在露天的情況下,守著我的只有那六個警察,其中有兩人走在我的前面。這是一個好機會,但我卻并不打算在這兒逃走,因為他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調(diào)動拘留所里的大量獄警,我是躲不到哪里去的。一定要慎重,不能沖動,我這樣對自己說,之后盡量鎮(zhèn)定地坐在囚車上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

這次并沒有在什么餐館的門口停下來,我的早餐是在車上吃的,只有兩個面包。我試圖再要一點吃的,好在等一會兒逃走的時候有些力氣,但顯然他們并沒有為這突發(fā)情況做準備。但也有好的事情發(fā)生,由于要吃東西的關(guān)系,我的雙手被銬在了前面,這顯然對逃跑很有益處,因為如果背在后面,跑不了幾步就會跌倒。

上午九點半,車子終于停了下來,而我依然穩(wěn)坐在上面,這途中根本無法找到一絲機會。

“到了,下車吧?！?/p>

完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的理想,我的人生,全部都要被毀掉了,而毀掉這一切的元兇竟然是“冤案”二字。

正當(dāng)我決定放棄逃跑,就此認命的當(dāng)兒。突然聽見一陣低沉的發(fā)動機聲。我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街頭的那邊開過來一輛超大型的卡車,從卡車上噴漆的圖案來看,這是一家超市的運輸車。

機會來了,而且這是最后的機會,卡車,單行道,我不能錯過,我的后半生就看這一瞬間了。不能慌,我盡量穩(wěn)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推算時機的來臨。

紅燈,這是一件好事情,能讓我做好充分的準備。

在走到最接近馬路的時候,迎面看到紅燈在閃爍,排在第一位的超市卡車已經(jīng)開始向前蠕動了。我算準時間,故意踩空一腳,之后跌在地上。后面的警員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很自然地認為我只是絆了一跤,正想扶起我的時候,我突然撈起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一瞬間那位警員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他是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遲疑的時間不會很久。猛回頭,看見超市卡車已經(jīng)離我不到五米遠了,我高高地揚起雙手,之后用盡所有的力氣將石頭向著卡車司機扔去。

“呯!”石頭砸中了卡車的前擋風(fēng)玻璃。司機本能地向我們這邊打方向,整個卡車在一瞬間失去平衡,連接的掛鉤“嘭”的一聲崩開,后面的貨箱劃了一個弧形,翻倒下來,正好砸在了我們旁邊的防護欄上,整個貨箱的一邊被欄桿上突出的鐵槍頭生生劐開,里面的西紅柿如泄洪一般涌出來,砸在警察和我的身上。場面一時間極其混亂。所有的警察都在用手臂擋著掉下來的西紅柿,只有剛才要扶我的警察,一只手還鉤在我的肩上,但另一只手也本能地擋在了眼睛前面好護住頭部。我順手從邊上另一位警察的腿部抽出了警用拐,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了”,狠狠地向后面那警察的肩部砸去。在他松開的霎那,我猛然跳起,越過欄桿向馬路對面跑去。

我在一個地鐵道用的拱洞里躲了一整天,不只因為我穿著囚衣怕人認出來,更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了這上面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木工廠,也許天黑的時候,那里的守衛(wèi)會打個盹。萬幸,我順利溜進工廠,并成功用電鋸割開了手銬,代價只是左腕處有點擦破了皮。

凌晨四點,我終于順著地鐵沿線找回了貝克街。市中心的位置正在下著雨,我全身都被淋濕了,鞋子里全是水,住宿的旅店就在眼前不到五十米的位置,那里有熱情的老板,暖和的火爐,可口的飯菜,干爽的毛巾,可我卻不能就這么進去,因為我目前正是熱門通緝犯。

也許警察沒有想到我會回到旅館去,所以我在門口也沒有看見什么守衛(wèi)。剛一進門,老板就從吧臺里拿出一杯熱牛奶,并且笑盈盈地走過來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放心吧,警察在午夜的時候就都收隊回去了?！?/p>

我對這一場景感激不盡,原以為要為自己的清白解釋一番,沒想到老板如此信任我。

“我雖相信你,但警察并不是,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他們會再派人來的,我不能留你太久?！?/p>

“沒關(guān)系,我只想拿點東西。”

只見老板走回吧臺,從下面拿出了我的幾件衣服,和那只鳶尾花箱子:“就這些了,其它的都被警察拿走了?！?/p>

我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感覺舒服極了。喝完那杯熱牛奶之后,我對一時半會兒無法交上房費表示抱歉:“我的情況很麻煩,要想辦法自己證明自己。欠您的房費,我一定會交上的,拖了這么久,實在是對不起了?！?/p>

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到處都有心地善良的人存在。

五點多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因為怕給老板帶來麻煩,我決定提前離開旅店。穿上大衣,提著鳶尾花箱,踏在略顯泥濘的人行道上。蒙蒙細雨中,遠遠地望去,貝克街街角的那盞路燈,像是微微地掙扎亮了一下。就算在這貝克街上,不也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嗎。

我身無分文,連個地鐵票都買不起,只好徒步而行。算一算,等我走到泊丁頓那里的時候,街上的門市商店也該開門營業(yè)了。我打算去那里當(dāng)點東西,老板告訴我那里出的價往往是最高的。我不能繼續(xù)留在倫敦,一來危險,二來確實也沒有事情可做,為了可以盡早地證明自己無罪并且拿回證件,我決定走一趟沃金,至少要搞清楚現(xiàn)場的情況,比如為什么會有我的指紋留在那里。

我曾用我工作后第一個月的薪水為自己置辦了一塊價錢不菲的百德菲利,而今天,我卻為了區(qū)區(qū)兩百英鎊要和它說再見了。

到達滑鐵盧火車站的時候是上午八點多,我要等九點半之后的非高峰期廉價票。在這期間我盡量坐在遠離快餐店的地方,以免禁不住誘惑去花錢買吃的。

我買了十點鐘從滑鐵盧開往普茨茅斯途經(jīng)沃金的車票,這用去了三十鎊,之后又在車站附近的小超市里買了最便宜的礦泉水和兩塊干面包,從收銀人的眼光來看,他或許以為我是一名衣著干凈一點的流浪者。

等火車開動后,我發(fā)現(xiàn)旁邊兩個座位上都沒有人,這太好了。我將鳶尾花箱放在靠窗的座位上當(dāng)枕頭,之后便躺下來試圖睡上一覺,好緩解一下這一天一夜的疲勞。

從倫敦到沃金中途有兩次靠站,我實在是太累了,并沒有察覺到什么時候停的車,只是依稀中感覺有人拍我的腿說最外面那個座位是他的,我下意識地將腿縮卷起來,讓出一個座位給他,之后就又睡熟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聲尖叫聲吵醒,應(yīng)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原本并不打算起來看個究竟,但是我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壓在了我身上,抬頭看了看,原來是旁邊座位的那個人,看來乏味的旅途催得他也睡著了。我慢慢地起來,禮貌地想弄醒他,誰知剛剛坐直,他就順勢滑了下去,伏在椅子上。睡得真死,我輕推他:“先生,先生,醒醒好嗎?先生?”

不對勁!我將他的頭翻過來一看,天啊,不會吧,面色蒼白,脖子上還有一點淡淡的斑痕。我扭頭向走道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女人站在那里雙手捂住臉,淚水已經(jīng)流下來了,身體在不住地發(fā)抖,顯然是被嚇到了,剛才的叫聲也應(yīng)該是她的。

這是怎么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這么一會兒人就死了。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樣辦才好,只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很多人都圍了過來,卻沒有人說話,我感到大家的眼光都是在看我的,難不成他們認為是我殺了這個人?我已經(jīng)被冤枉夠了,看見他的第一眼,他就已經(jīng)是尸體了,我為什么要殺他啊!片刻的寧靜過后,車廂里的人開始議論紛紛,顯然矛頭都是指向我的,這種重復(fù)被冤枉的感覺真不好受,我甚至想突然站起來對他們說,我就是殺人犯,從現(xiàn)在開始見一個殺一個,把他們都嚇走好了。

正當(dāng)我快要崩潰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大聲說:“快去叫車長,我是醫(yī)生,我來看看情況,大家讓一讓?！?/p>

抬頭望去,看到一個留短發(fā),皮膚白皙,戴金絲眼鏡的高個兒男人從人群中擠出來。

我向他點點頭,卻依然不敢動一下。只見他戴上了一幅白手套,看了看死者的瞳孔,下巴,脖子,又在小腿處捏了幾下,之后對我微笑著說:“眼睛還很濕潤,只有脖子上有一點點尸斑,相信死亡時間不長,應(yīng)該在半小時以內(nèi)。從死亡狀態(tài)來看,應(yīng)該是死于心肌梗塞。你先別動,他們可能要照相,一會兒車警就會來的?！?/p>

我傻傻地,依然保持那個姿勢不敢動。醫(yī)生站起來回過身對圍觀的人說:“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吧,是心肌梗塞,不是謀殺案,沒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吧,一會兒會有人來處理的?！?/p>

過了一會兒,果然來了幾名警察,年輕的醫(yī)生和他們說了幾句,他們又檢查了一遍尸體,表示同意醫(yī)生的看法,然后,就把尸體抬走了。

“介意我坐這里嗎?”

“當(dāng)然不?！?/p>

我向里面挪了挪,醫(yī)生在我身邊坐下之后伸出手對我說:“你好,我叫澤多,很高興認識你?！?/p>

“你好,我叫……”

正當(dāng)我打算自我介紹的時候,他搶先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劉先生是嗎?”

“你怎么知道的?”

我努力回想我在英國遇到的人,可依然沒有什么印象。只見他保持微笑,不慌不忙地從隨身的皮箱里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我說:“外科醫(yī)生只是我當(dāng)義工時的副業(yè),我主職是律師?！?/p>

我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寫的是澤多律師事務(wù)所,看來還真是年輕有為,這個歲數(shù)就有了自己的事務(wù)所了。可是當(dāng)下的情況,我并不愿意看到警察,檢察官或律師之類的人,這會使我的心臟加速跳動。

我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有些顫抖了,他像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于是拍著我的肩說:“和你在沃金的事情沒有關(guān)系?！?/p>

看來還是有關(guān)系,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這件事。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就一直留意能見到的每一份報紙,并沒有我逃獄的事情刊登在上面。

“我找你好幾個地方了,可惜都差了一步,最早我去了你住的旅店,老板說被帶到警察局了,我又找倫敦的警察局詢問,可是他們說沒有。沒辦法,我又通過一個現(xiàn)在在當(dāng)警官的大學(xué)同學(xué)詢問到你被帶到沃金去了,第二天早上就會回倫敦。昨天我在倫敦總部那里等了一上午,最后知道你逃跑了。我知道你有東西寄存在旅店老板那里,可能會回去拿,今早又去了旅店,可老板說你已經(jīng)走了,我想你或許會去沃金,便決定碰碰運氣,沒想到總算讓我找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坐這班車?”

“旅店老板說借你錢你不肯接受,你一定坐不起高峰時間的班次?！?/p>

“那到底找我什么事呢?”

“是有關(guān)于你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

我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我很小就沒有什么親人了,更不要說還是在英國的。他一定是找錯人了,或許有個同名同姓的人也在英國吧:“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在這里一個親人都沒有?！?/p>

他一邊從皮箱里向外拿材料,一邊對我說:“不是親人的,是朋友的?！?/p>

“朋友?”

我接過檔仔細地看了看,是一個叫彼特?萊布德斯的人,遺囑很簡短,上面的確有我的名字,而且還是中英文兩種寫法,內(nèi)容則是要我從看到遺囑的時間起,72小時之內(nèi)趕到愛丁堡去接受第二份遺囑,繼承人還有他的妻子。真是莫名其妙,竟然會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遺產(chǎn):“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不可能,我這里還有你們的合影照片呢?！?/p>

拿過照片一看,我整個人愣住了,照片里的人,不就是貝克街酒吧的老板嗎!他死了?這才幾天啊,不是說回蘇格蘭去奔喪了嗎?難道出了什么意外?可就算這樣,為什么留遺產(chǎn)給我這個只認識了幾天的人啊,更何況他還有妻子。我滿腦子的問號,這幾天來的事情真是詭譎得太不可思議了。

“他死了?”

“是的,彼特已經(jīng)死了,這遺囑是在他死之前寄給我的?！?/p>

“啊?這不太奇怪了嗎?哪有人會好端端的沒事立遺囑,而且還是寄過去的。你們有核對過筆跡嗎?”

“開始我也感到奇怪,可是核實過筆記了,的確是他本人所寫。最后我們推斷說可能是因為父親去世傷心過度,導(dǎo)致了他的自殺行為?！?/p>

“自殺?”

“是的。”

我想起了那幾天在貝克街的日子,每天都和酒吧老板談天,真的是很快樂,怎么看也不會是個要自殺的人。一轉(zhuǎn)眼的工夫,他的遺囑已經(jīng)在我手上了。

“他有妻子,是新婚的?”

“不算吧。結(jié)婚五年以上了,只是沒有孩子?！?/p>

“那是否夫妻感情不好?”

“葬禮上夫人哭昏了四次?！?/p>

“那為什么不全部留給妻子,還要分給我一個素昧平生的游客?”

他聳了聳肩對我說:“這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按照遺囑辦事。”

“我來英國的這些天,雖然麻煩不斷,但有兩個人我很感謝的,一個是旅店的老先生,另一個就是這酒吧老板。他的去世我感到很遺憾,雖然很談得來,可他的遺產(chǎn)我不能收,何況我還要去沃金辦我的事情,沒時間去愛丁堡了,請幫我向他的妻子表示我的哀悼?！?/p>

我的話,叫他面顯難色,嘟了一下嘴之后又從皮箱里拿出了另一封文件說:“這本來是不應(yīng)該給你看的,但你既然決定不去了,就給你看看吧?！?/p>

“是什么?”

“這是給他妻子的那份遺囑,程序上來講,不應(yīng)該讓你看……”

我看到他真的很為難,于是便說:“你說給我聽吧,我不看?！?/p>

“好,上面說如果宣讀遺囑時你沒有準時到場,那么全部的遺產(chǎn)將捐獻給福利機構(gòu)。”

“意思是說如果我不去,他妻子什么也得不到?”

“就是這樣,所以,您最好還是去一趟?！?/p>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蔽艺也怀龈玫霓k法。

“在沃金下車,我借了輛車,已經(jīng)停在那里的火車站了。”澤多說。

今天的沃金刮著刺骨的北風(fēng),我們下了火車,坐進停了一整天的汽車里,就像是鉆進了一個冰窖,我不時地對著雙手哈氣,將大衣裹得緊緊的。

車子發(fā)動后,空調(diào)里的熱氣漸漸讓身體有些暖和了,我將下車時買的兩杯熱咖啡捧在手里取暖,并準備找一個話題開始與澤多交談,誰知話還沒出口,他便先開腔了:“我跑慣了長途,你不必與我攀談,幫我打開收音機,三字鍵是新聞臺,你留意聽是否有你的通緝令出來。當(dāng)然,我們到達愛丁堡之后也要加倍小心,蘇格蘭警察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你的照片了。”

不愧是律師,這方面就是比我有經(jīng)驗。

車在利物浦市停了下來,澤多熄火拿起大衣對我說:“還有三個小時就可以到了,我們在這里吃晚飯,順便可以把你的手銬處理掉。來吧!”

經(jīng)過了四個多小時的長途,我終于有機會下車伸展一下手腳了。

這里是海邊,迎面吹過來的風(fēng)夾雜著一股濃烈的海腥味。從英國開始有歷史記載的時候起,利物浦就是一個重要的港口。尤其是大航海時代,英國的海軍,商船,海賊幾乎都是從這里出發(fā),為英國的歷史寫上了充滿霸氣的輝煌一筆。一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會說,英帝國的財富與江山,都是海軍和海賊打回來的。

在一個離港口較遠的峭壁上,我將口袋里的手銬拿出來,用盡全力拋向了大海,希望我的霉運也可以隨之而去。

處理好這事后,我回到酒吧與澤多會合。

分開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內(nèi),澤多去了一家小服飾店幫我買了一件厚實的外套,并為汽車加滿了汽油。

這是一間很有復(fù)古風(fēng)格的酒吧,整座房子都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最深處的地方還燃著一個大大的火爐。我吃了整整兩人份的套餐,從逃跑至今,這是我吃的最飽的一頓。

環(huán)視四周,我發(fā)現(xiàn)酒館里的客人都穿著同樣的衣服,而這身衣服是我曾經(jīng)見過的。沒錯,在貝克街的酒吧,所有事情開始的那一天,那位請我喝酒的水手,也是穿著這樣一件普魯士藍的夾克。出于好奇,我問澤多:“英國的水手都穿成這樣的嗎?”

他回過頭看了幾眼說:“應(yīng)該不是,可能是同一艘船上的水手吧,我聽說每艘船都有自己的水手服,因為船上的水手是經(jīng)常更換的,所以只能靠衣服來區(qū)分是否為自己人?？墒撬植皇菓?yīng)該都穿水手服的嗎?像這樣把夾克衫做成統(tǒng)一服裝的情況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要不要我去問問看?”說著澤多站起來走了過去,找了他們其中一位開始交談。

“我知道了!”過了一會兒,他坐回來,有些興奮地說,“他們都是在這附近靠港的船員,但并不是同一艘船上的。那件夾克衫是這間酒吧提供的,因為水手們通常都不會準備在陸地上穿的衣服,老板以前也是船員,想到了這一點便做了一批相同樣子的衣服?！?/p>

“原來是這樣,那這衣服出售還是出租?”

“你可以直接去問酒館老板,他人就在吧臺里面。”

我留下澤多,一個人到吧臺旁邊找了個高腳椅坐下,老板看到便走過來招呼:“要點什么,這里有全世界各地的名酒,都是船員們帶回來的,保證新鮮。”

“我想問下你們這里的衣服賣嗎?”

老板搖搖頭說:“我們不賣呢,不過有熟客倒是借走過幾件?！?/p>

“那我想問問,你認不認識一個手臂上有三叉戟刺青的人?！?/p>

哈哈,老板突然大笑起來,我旁邊的一位水手更是笑得把啤酒噴得滿桌子都是。

“我說錯了什么嗎?”

這時,身旁的那人放下酒杯,湊過來,突然在我面前卷起袖子,亮出手臂上的三叉戟刺青。

“看見了?這里大部分的人,手臂上都有三叉戟,這是對海神的崇拜。”

興許在外國人眼里,所有的中國人都是一個樣子,同樣,在我的眼里,也很難區(qū)分出兩個白人的差異來。

“那你有借衣服人的聯(lián)系方式嗎?”我問。

老板點頭說:“聯(lián)系方式我不知道,不過有一份借衣服人的名單,你要的話,可以拿去看。”

名單上一共有七個人,記錄了他們的名字,借衣服的日期,和當(dāng)時所在船支的名稱與編號。我一一抄下來之后,放進上衣口袋里。

*(第一部分)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