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濤(譯)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1922-1985),英國詩人。著有詩集《北方船》《降靈節(jié)婚禮》《高窗》等。拉金的詩高揚個性,一反現(xiàn)代主義濫觴,既充滿想象力,又具有逼真的細節(jié)。其詩風(fēng)深受哈代影響,冷靜、憂郁、自嘲,繪制出一代英國人的歷史環(huán)境與精神肖像。拉金被公認為是繼T.S.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紀最有影響力的英國詩人。
北方船
我看見三只大船駛過海面,
其中一只注定要遠航。
晨風(fēng)從天空浩蕩升起,
無邊的大海沸沸揚揚。
第一只大船駛向西方,
它的海面如信馬由韁,
長風(fēng)吹拂,海潮奔涌,
把巨輪帶到富庶之邦。
第二只大船駛向東方,
它的海面正鏗鏘作響,
風(fēng)如獵手,船如疲狼,
最后拋錨囚禁在異鄉(xiāng)。
第三只大船朝著北方,
它的海面幽暗而蒼茫,
但沒有一絲風(fēng)的跡象,
甲板上只有凜冽寒霜。
北方的天空高高升起,
傲慢的大海被黑暗照亮,
東方船歸來,西方船歸來,
或載回快樂,或裝滿憂傷。
但北方船卻仍有長路漫漫,
在無情的大海上獨自遠航,
它頭上是一顆流火的星辰,
它注定的命運嚴峻而寬廣。
童年故事
我永遠記得
那騎士,和月光下的樹蘺,
馬蹄聲在院子里戛然而止,
他的手觸到了虛掩的門扉。
我還記得他被領(lǐng)進的房間,
一半是燭光的身影,高大而黝黑。
主人擺上餐桌,卻又不免鄙夷,
粗糙的白蠟似的盤子上,僅有
一只同樣粗糙的白蠟似的熏雞。
所以,我要開始的每個旅程,
都可能把我,像故事里的騎士,
引向某種新的錯誤、新的打擊。
每個旅程都會預(yù)言那燭光身影
在黎明時刻的疲憊,以及一場
白蠟似的相逢,白蠟似的別離。
神話學(xué)
一個白人女孩躺在草地上,
張開懷抱,似召喚愛從天降,
她金紅色的頭發(fā)垂落在臉頰,
雙唇如花,正喃喃開放:
看哪,我來自天空,是最白的云朵
到處飄蕩。我是季節(jié)的神祇,
讓你們感知冬去春來,夏天
雨水豐沛,秋天大地芬芳。
于是她從草地中央站起,
伸展雙臂,看天高地廣,
但發(fā)現(xiàn)一面肋骨已被吞噬,
因她躺過的泥土布滿蛛網(wǎng)。
閨 名
結(jié)婚生子把你的閨名廢棄。
那五個輕盈的音節(jié)已不再標志
你的面容,你的笑語,你風(fēng)情萬種的憂郁。
自從按照法律,你心滿意足地和別人的名字
混在一起,在語義學(xué)上,你已不是昔日的
自己。
而那個美麗的女孩,才適用這兩顆珍珠般
的名字。
如今它只是個無人可用的短語,
還在你扔掉它的地方閑置,并散落在
昔日的花名冊、昔日的節(jié)目單,或三兩份
獎學(xué)金的證書里,幾盒舊書信,
用方格的絲帶
系扎得很結(jié)實。雖然如此,它就真的不再
有芬芳,
不再有重量,不再有活力?乃至所有的往
事都不再真實?
試一試吧,對它輕輕耳語——
不,它還是你,它還意味著你。
它意味著現(xiàn)在的我們懷念那時的你,曾經(jīng)
我們是何等的年輕,你是何等的美麗,
何等的朝夕相伴,何等的歡歌笑語。
或許,你至今仍在那里,和那些
最初的日子,彼此忠貞不渝。
所以你昔日的名字,風(fēng)風(fēng)
雨雨,珍藏著我們的
記憶,包括你折舊的
行裝,也完好地
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