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另一面

徐　峰

旅游，就是花錢買罪受呀!

對于張芳和她的七位同事來說，這句話真是再貼切也沒有了。而趁著休假去準噶爾沙漠旅游的這一決定，正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在沙漠里，世上最藍的天空、煉金似的金色黃沙、蒼青堅韌的胡楊、頑強張揚的駱駝刺都被集中到了一起。遠方連綿壯美的沙丘今天是這個形狀，明天也許就完全換了另一個模樣，你永遠不知道沙漠下一刻的樣子，就這一點而言，沙漠比命運更難捉摸。

為了這次徒步穿越準噶爾沙漠的行動，她們制訂了一個計劃：

這并非輕松的運動，雖然極有挑戰(zhàn)的刺激性，但也可以說是與死神結伴而行。自從計劃決定后，張芳每天都堅持跑步，甚至在準備活動的登山拉練當中，一日負重穿越二十多公里?？烧l能想到，等真的到了目的地，“穿越”卻瞬間變成了逃生……

沙漠中的云量很少，目照強烈，又缺乏植被的覆蓋，空氣濕度非常小，因此白天氣溫上升極快。在北非曾有高達58℃的記錄，一般夏天的月均溫度大都在30℃－35℃之間。而且高溫的時間很長，如阿拉伯半島的亞丁，一年有五個月的月均溫度在30℃之上。沙漠的夜間較涼，因為整夜無云，地面輻射強，散熱快，夜間最低溫度一般在7℃－12℃之間，也有出現(xiàn)薄霜的日子。年溫差一般在10℃－20℃左右，而日溫差更大，在15℃－30℃之間。完全可以用“早穿皮襖午穿紗”來形容。

出發(fā)的時候，張芳一行請了當?shù)氐囊晃荒撩?，還租了一匹駱駝，但是在走了兩天15公里之后，因為聘請一天便要多支付一天的費用，她們便讓這位牧民離開了。八個人把剩下的水和行李帶上，繼續(xù)前進。但是，原本由駱駝來背的負重品就不得不改由她們自己來背，而這正是最致命的錯誤。

起初，張芳她們只是為了多拍幾張照片，便走得遠了一點，偏偏又襲來一陣風沙，雖沒有沙暴那么狂野，可也讓人睜不開眼睛。她們急急忙忙地想找地方躲一躲，可等風沙過后，四周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變得完全陌生了。因為沒有參照物，所以她們完全分不清方向，連太陽打下來的影子都全部縮在腳下，在這里即使不運動也會揮汗如雨。大家克制著想脫去外套的渴望，因為在沙漠中，人們必須盡可能地讓皮膚的每一部分都被遮起來，與熱風隔離。如果有帽子就戴上，既可以防曬，還能保留水分。如果沒有帽子，就系一塊布把頭包起未，如果脫掉外衣，里面的衣服也是長袖，并且能遮住手的話，可以用外衣把頭包起來，要連脖子和后背也一起蓋住。

肖梅是所有人中體力較差的一個，在來之前她就得了感冒，如今在這近50度的高溫下更是被折磨得虛弱不堪。她開始覺得視線漸漸模糊，接著就頭痛欲裂、大量嘔吐，喝下水后排出的尿液是深棕黃色的。張芳一看，心里直喊糟糕，肖梅已經(jīng)開始中暑了!

在沙漠的腹地，大面積空曠的地形會誘使人低估距離，其實實際距離是人所感覺到的三倍。肖梅把這次活動想象得太輕松了，她的體重只有90斤，卻背了40多斤的東西(包括水和行李)，中暑后小腿肚更是一直在抽筋。后退已無可能，前行卻沒有信心，該怎么辦?她索性往沙子上一坐，哭了起來：“我快死了!又渴又餓，頭像要裂開似的，沒辦法繼續(xù)走了。你們不要管我，就讓我死在這里算了!”她抹了抹眼淚又說，“只求你們在我死之前給我刨個坑，讓我在坑里待著，我不想死無葬身之地……”

張芳沖了過去，拼命晃著肖梅說：“憋回去!把你的眼淚憋回去!那些都是水啊!”然后她蹲下來，示意肖梅爬到她的背上來，“我背你走，無論如何也不許你死在這兒!”

就這樣，張芳用自己又痛又麻的腳支撐著自己和肖梅兩個人的重量，吃力地向前邁進……

大家輪流背扶肖梅，從早上9點開始行進，到下午2點，她們才行進了1.3公里。大家都露出疲態(tài)，這時，一個體力稍好、爬上了前面沙丘頂?shù)耐孪虼蠹疫厯]手邊沙啞地叫著：“有石頭，前面有石頭啊!”

張芳爬上了前面沙丘的頂端，果然有一片風蝕得相當嚴重的巖石堆，背對太陽的位管柏一片陰影，是個可以讓大家躲一躲酷烈日曬的地方。當然，首先就是肖梅。

也許是知道自己馬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肖梅踉蹌著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捱到巖石的陰影下。張芳那時正在照顧別人，還沒回過神來，只聽“咣當”一聲，回頭一看，肖梅已經(jīng)暈倒了。

張芳趕忙上前扶起她，她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看起來像是想安慰自己的同伴，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究竟該怎么辦?肖梅牙關緊咬，已經(jīng)連水都喝不進去了。而且8個人還不知何時能走出沙漠，必須想辦法采集更多的水。一來為肖梅降溫，二來為后邊的行程做準備。

一個塑料袋讓張芳的腦海中閃現(xiàn)了另一個主意，她以前曾在某本書里看到過某個辦法，可以用塑料袋收集水。

“這是做什么呢?”有同事不解地問。

“試試收集點水?！睆埛蓟卮鹫f，“據(jù)說沙漠里有一種甲蟲會爬上陰涼的沙丘頂端，背對著太陽，撅著身體讓露水在尾部凝結，然后順著身體流到嘴里，以此來補充水分。道理和這個裝置差不多，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過總得試試?！?/p>

同事們坐在這個制水的塑料片旁邊，眼巴巴地盯著它看，一邊恢復體力一邊在心里祈禱：“水啊水啊，要有水啊……”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有水的痕跡。

有個同事又急又怒，站起來在沙丘上來回走動，卻突然瞥見一直沒有信號的手機上時隱時現(xiàn)地出現(xiàn)了信號點。有信號就可以求救了大家大喜過望，幫她找到周圍最高的一個沙丘，然后舉起那個可以救命的手機。信號再次出現(xiàn)了……

110撥通了，大家的心跳聲好像比話筒內(nèi)的聲音還響?？上]多久，手機信號就又消失了……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這樣的大起大落不是一時可以接受的。過了一會兒，才又有同事哭出聲來，邊哭邊說：“我們肯定是要死在這里了!”

張芳看了看大家，冷靜地說：“我覺得我們能走出去的可能性反而大大增加了，之前一直沒有信號，說明我們離有人的地方很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信號，雖然不穩(wěn)定，但也許再往前走一截，就能出現(xiàn)更穩(wěn)定的信號。我們分成兩隊，一隊照顧肖梅，一隊找有信號的地方打求救電話。”

幾分鐘后，求救電話再次被接通了。大家除了告訴警方她們的GPS方位外，還針對肖梅的情況詢問了急救辦法。這時，已經(jīng)是下午2點了。

張芳邊陪伴著肖梅，邊把塑料片揭起來。原本大家等了半天都沒有發(fā)現(xiàn)水出現(xiàn)，現(xiàn)在不禁驚喜地“呀”了一聲：“水!真的有水啊!”不知道什么時候，水蒸氣已經(jīng)開始在塑料片下面凝結，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滴到塑料瓶里。水不多，只有一小口的樣子。張芳將上面的水小心翼翼地抖進塑料瓶里，這些水不夠潔凈，還是留給自己喝吧，她想。

下午3點以后，天氣逐漸轉(zhuǎn)陰，有風，氣溫不是很高，肖梅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zhuǎn)，根據(jù)醫(yī)生在電話中的指導，大家一邊輪流給她做胸部按壓和人工呼吸，一邊給她扇風，掐人中、虎口，按摩太陽穴，并用濕紙巾、濕毛巾擦拭她的身體、面部、頸部、手心、腳心，為她降溫。大家試圖用少量(約可樂瓶蓋的一半容量)淡鹽水喂肖梅，她卻無法下Ⅱ因，大家被迫停止喂水。而營救的隊員，不知何時才能到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7點，風變大，氣溫更低了。大家把肖梅挪到防潮墊上，并蓋上了三條睡袋，然后利用帳篷布、登山杖和自己身體搭起了擋風的棚子。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壓依然在繼續(xù)。此時大家已經(jīng)得知，外面的救援隊伍已經(jīng)組織起來，準備進沙漠了。一位其他穿越隊的資深領隊和一名醫(yī)生駕駛沙地摩托正在向大家靠攏。

等待，又是等待。張芳看著肖梅想，在城市里我們常等待紅綠燈、等待開飯、等待下班…

如今要等待活下去的希望，也許人生的一半的意義都包含在“等待”二字里了?？墒沁@次等得真漫長啊，一直到夜里9點左右才接到消息，第一批救援人員已經(jīng)在大家西北方向不到3公里處了。張芳打開手電，面向西北。半個小時后，沙地摩托車的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也第一次照亮了她的眼淚。

那是一位中醫(yī)，當聽說有人被困沙漠中時，自告奮勇地前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肖梅，沒多說什么就試探她的脈搏，在大家提心吊膽的目光下，他終于抬起頭對張芳說：“她的脈搏現(xiàn)在好多了，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她!我替她謝謝你!”

“是我們，我們一直沒有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