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走馬觀花的疼愛

丘　戩

一個56歲的老男人叫自己小星星：樂此不疲一曲接一曲獻(xiàn)唱的男女組合，歌聲其實難聽得能把人靈魂帶走：一個全職太太總覺得自己前世是個三姨太的命……這些人在一個群里面混得不亦樂平。

這個群的名字叫混亂。反正有個名字來貼切地形容他們，做什么事都變得有理有據(jù)。

于是參加群活動的時候有個阿伯拿著網(wǎng)球拍揮汗如雨地打著羽毛球，還贏了不少人。大家都為他鼓勁，然后就聽說有幾個瘋子在網(wǎng)球場打折了四個價錢不菲的羽毛球拍。在這些瘋狂的人群里面，有一個女人最安靜?？雌饋硎菔菪⌒〉模娱L得有點(diǎn)喜人，但繃著個臉裝冷面，看上去和誰都不想多搭話。

可大家對她感興趣極了。

因為在一群瘋子里面，最正常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他們眼里的瘋子。他們覺得那個瘋子好下手。故而暗招明使，蜂擁而至。

既然都是來混亂的，我也沒有裝清純的余地。不過他們一擁，倒顯得因想不出新鮮招而躑躅不前的我特立獨(dú)行起來。我朝著那些個腦袋的方向望過去，恰巧她也望過來。

我們都沒有躲開，就這樣對望了好一陣子。

一個對望最多只是曖昧的開始。她很快淹沒在善男信女的奉承與迎合中，而我和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小美女喝了杯小酒然后小臉通紅地說再見了?；厝ヒ院鬀_了個澡，然后接著回到群里聊天。聊天的過程中，群主不在，幾個愛八卦的家伙說，群主和賓寶出去啦!

有房有車的總能有上去喝杯咖啡或者我送你回家這樣的借口，而且屢試不爽。至少被拒也不會太尷尬。好意與別有用心在事情的最初并沒有區(qū)別，而真到了顯山露水那一天，只有當(dāng)事人才能明白個中真味，或迎或拒，都是小范圍人群的秘密了。世界那樣大，就算決裂一兩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聽說那天賓寶和群主都喝多了酒，然后群主執(zhí)意要送賓寶回家。一群男人或嫉妒或起哄般噓這對臨陣脫逃的狗男女，幾分鐘后，已無人再提起他倆的事，還有一群美女需要他們來照顧。每個人都很忙。

我只是回家的時候做了一個夢，每一個夢里，我都在和賓寶眉來眼去似膠如漆。我總能從一群八卦里挑出關(guān)鍵的字眼兒過濾出賓寶的消息。只言片語，我仿佛能從中推斷出事情的全貌來。原來男人也有第N感覺。

我在紙上列了我與賓寶的可能與不切實際。我看到那些可能的因素總不免感覺悲傷與乏力，每一個都顯得很不切實際。而看完那些羅列著的不切實際，忽然間覺得異想天開一回也是件蠻有趣的事情。時間大把大把，我不介意投身于制造有趣的過程中。

那個56歲的小星星在眾人面前炫耀說，賓寶拿刀叉的左右手，真是藕一樣潔白。一群人哄笑起來，他們說，小星星，你找個詞來形容一下藕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詞匯有多匱乏，連形容女人的胸，也是藕一樣潔白……

在這頓腐敗酒席上，所有的人都不太相信賓寶會與小星星單獨(dú)吃飯，而我卻從小星星的眼神里，讀出了他說真話卻被人誤解與嘲笑的無奈。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獨(dú)自離開。

車水馬龍的路邊，我蹲下來抽根煙。夜里偏涼的風(fēng)把一個略帶失望的大腦吹得有點(diǎn)犯渾，然后我掏出手機(jī)，找出賓寶的電話號碼。

喂，賓寶嗎?

我第一次對那塊不爭氣的手機(jī)電池心存好感。我沒有想好那個沖動的電話打出去然后說些什么，但是我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嘟”的聲音響起采。

是手機(jī)沒電了。

第二天的夜里，我編好了謊話來給她打電話。我說我的錢包丟了，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頓路邊攤，沒說好不好，她只是問了我的地址，一個小時后，她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在噼啪作響的爐火面前，烤韭菜、茄子、牛雜以及羊肉串，兩個小酒量的人還是就著一瓶啤酒，邊吃邊聊。我們聊得很小心，尤其是我，以一種放不開的姿態(tài)說話說得躲躲閃閃，察言觀色，生怕有細(xì)微的唐突讓她感覺不舒服。

我總感覺她會在離開之后呵欠連天，盡管現(xiàn)在她還表現(xiàn)得很有禮貌。

為什么想到我呢?結(jié)賬的時候她問我。

朋友需要有借有還，而陌生人之間只是幫助而已。我如實回答她。

她呵呵地笑了笑，然后從包里拿出出租車發(fā)票塞到我手里，飯我請你，但這個你得在有錢的時候給我報銷了!

她說得斬釘截鐵，一點(diǎn)商量的余地也沒有。我如坐針氈般接過來，然后看也沒看，就塞進(jìn)了自己的褲兜里。

之后的一個月，我過著對賓寶不抱任何幻想的日子。只是陪客戶到深夜的時候，我也試圖在昏黃的包廂里，找一雙穿過人群可以相互凝視的眼睛。

賓寶在群里面會說越來越多的話，漸漸也會和其他的人插科打諢。偶爾我也會對著電腦笑出聲來，因為有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確實很可愛。我也很想把她約出來，借一個說感謝的絕妙機(jī)會?？山K究不是玩的心態(tài)，因為對她有點(diǎn)失望，所以躊躇著不肯向前。飯錢花了不到四十，那點(diǎn)車錢有什么可斤斤計較的?

那天同事小劉去我家玩，后來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把這張出租車發(fā)票給我吧。我朝她笑了笑，犯得著嗎?那么點(diǎn)錢，還得找個理由。切，她丟我一個白眼，一百多呢!你也真舍得!

我愣在那里。印象里我從未坐過那么久的出租車，我一把從她手里搶過那個票據(jù)，然后我問她，什么樣的人能讓你打一百多元的車請吃一頓他要求的路邊攤呢?

那天夜里，我對著賓寶灰著的頭像內(nèi)疚了好久好久。煙太嗆了，嗆得我流了好大一攤眼淚。我記得我說過“朋友需要有借有還，而陌生人之間只是幫助”這樣的話，所以她不想幫我了。

她希望我和她是有借有還的關(guān)系。

一晃又是好多天，某一天的深夜，她用手機(jī)掛QQ，然后在群里問，如果有一天，我流落街頭了，你們誰會留我一宿呢?

那些色色的家伙七嘴八舌在對話框里發(fā)滿了消息。他們表忠心，說家里有舒適的大床，隨時歡迎她去打擾……我調(diào)大了字體，顏色變成最醒目的紅色，鄭重其事地說，我會。但是算借的，你得還!

一時間群里炸開了鍋，他們說我真小氣，后來還有一個家伙頓時醒悟，哇，聰明啊，原來你想睡她兩晚!

那些偽道士紛紛譴責(zé)我的不道德行為。我不想去看什么，我只想來自賓寶的消息。

電話響了，是賓寶的短信，她說，我在你的小區(qū)門口，你出來吧。

我的同事小劉在那一天晚上對我說，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要是我肯花那么多錢打車過去幫他一下，如果他不是我的愛人，那么他就是我中意的并愿意去為他付出的人。

我沉默了好久。這一次賓寶把鑰匙忘在單位，她并沒有打算去請一個開鎖公司。也許她是想趁著這個機(jī)會去她中意的男人家里將就一晚。下樓的時候，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在樓下的便利店里買一盒安全套。

我新買的小房子，花空了我所有的積蓄?，F(xiàn)在它只是一個空殼子，這個空殼子里沒有沙發(fā)，簡陋得只有一張床。我想告訴她這些，而賓寶并沒有給我說話的時間。如果我把這些問題提前說出來，倒顯得我在刻意拒絕，或是不懷好意。

走進(jìn)我家以后，她仿佛看穿了我的窘迫，她只是笑笑，沒關(guān)系的。她安慰我。

那天夜里強(qiáng)行壓抑的荷爾蒙分泌太過旺盛，睡在她旁邊的我怎么也睡不著。后來我聽到她說，我一直都想找個好人?？捎龅降膹膩矶际腔斓啊Ｎ以诨斓袄锩嬲?，是不是就能遇到個好人?

幾乎是同時，我說出口的那句話是一睡在你身體左邊的男人里面。我是不是最傻的一個?

原來我們關(guān)心的并不是同一類問題。很明顯，我心頭最關(guān)心的事，傷了她的心。

她用盡所有的方式，來找一個對她好的人，而我，就算是帶一點(diǎn)喜歡她的姿態(tài)，想到的也只是，她就睡在我的身旁；如果我翻滾著壓過去，她一定抵抗不了。

快天亮的時候，我對她說對不起，我說賓寶，我知道，我不是你走馬觀花等愛情的最后一人。

人與人的微妙際遇，一句話足矣。我在晨光漸起的大清早漸漸睡去，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桌上有她為我準(zhǔn)備的早餐。她已不在。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樣的心情面對著一個熟睡的男人來準(zhǔn)備早餐，然后又帶著什么樣的心情起身鎖門，離開屋子。她曾經(jīng)說過在她漂泊的日子里，人與人的關(guān)系都顯得很淡漠。她去過很多城市，有針對性地見過無數(shù)的人，好像每個人都很讓她失望。所以她看起來信心嚴(yán)重不足，容易自暴自棄，她始終不明白人這一生最有益的投資就是自己對自己好一點(diǎn)。

我早已明白。在嚴(yán)苛的生活面前，自己越來越像蝸牛，敏感地試探這個世界，稍有異樣便縮進(jìn)殼里。只有保護(hù)好自己，才有要去尋找雙份愛的貪心。我也一直在想，并始終在尋找一個良淑的、善待生活的人，來善待我。

所以戀慕著忘記。

城市論壇里最近有個叫“找樂”的本地群很火，我加進(jìn)去的第三天，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以后這個群也會毫無創(chuàng)意地組織活動，同城見面，也一定會有一個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模樣長得有點(diǎn)喜人、但繃著個臉裝冷面、看上去和誰都不想多搭話的姑娘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她依舊在找一個疼她的人。

而我不需要去問自己就已明白，我依然很想她。因為在夢里面，我無數(shù)次夢見自己與她長久對望。但我在圈里，她在圈外，誰都伸不出多余的一只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