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盲女：我要讓你看到郁金香的絢爛

左手寫詩

效外小樓里有個揪心的秘密

28歲的童舒是一位流浪油畫家。2004年秋天他來到綿陽，在“美美天”婚紗影樓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時童舒剛從四川美院畢業(yè)，他在影樓做的是繪畫兼雜工。

因為租不起房子，童舒借住影樓的雜物間。影樓的洪老板很喜歡這個有上進心的年輕人，對他說：“我有一個朋友，3個月前出車禍死了，他在南郊有一個小樓，他的女兒和女兒的外婆住在那兒。我看你心地善良是個好人，介紹你搬過去住，也算幫我照顧她們?！?/p>

那天下午，童舒帶著簡單的行李，轉(zhuǎn)了好幾趟公交車，終于找到了那個地方。灰色的小樓外觀很陳舊，門前的草坪大部分已經(jīng)枯死，裸露著黃褐色的地面。他按響了門鈴，一個背已微駝的老太太給他開了門。

“婆婆好!我是童舒?！?/p>

“知道是你，請進。”老太太把童舒迎進客廳。

童舒發(fā)現(xiàn)，這幢房子簡直就像一座倉庫，室內(nèi)布局雜亂無章。黑色的沙發(fā)緊靠灰色的墻壁，棕色的地磚上鋪著刺目的紅地毯。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未完成的油畫，淡黑的遠(yuǎn)山上面頂著幾塊陰霾的云塊……

童舒努力讓自己不要因為房子里傷感的氣息而影響到心情，他問老太太：“我可以見一下您的外孫女么?”

“噢，她還在午睡，這孩子的作息時間沒規(guī)律?！?/p>

童舒住在小樓最頂端的閣樓里，他用自己的畫把墻壁裝裱起來，自嘲地想：“或許越是荒涼的地方，越能夠創(chuàng)造最美的色彩。”

晚上，童舒伏在工作臺上調(diào)色，有人敲門。“你好。我是王雪，可以進來嗎?”童舒連忙拉開門。門口站著一個穿白色休閑服的女孩，烏黑的長發(fā)，圓圓的大眼睛，嘴角掛著一絲平和的微笑。

王雪走進來，在屋子中間停住了，滿含歉意地說：“把椅子給我搬過來好嗎?我想這屋子你肯定重新布置過了。”“這個女孩真是奇怪?！蓖嫦耄岩巫铀偷酵跹┥磉?，王雪扶著椅背坐了下來。

“很高興你能來我家住，聽說你是個畫家?”。

“是的，會畫油畫?！?/p>

“太好了!”王雪略顯呆滯的眼睛一閃?！拔乙蚕矚g畫畫，油畫可以匯集各種美麗的色彩，我讓爸爸為我買了一幅油畫掛在客廳里?！?/p>

“那幅畫是買來的?”

“是的，那上面有許多美麗的花。我雖然看不見，也不會畫畫，但我知道家里的顏色。你看，黃色的墻面配著紫色的沙發(fā)，這是多么和諧地統(tǒng)一。”王雪高興地說。

童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時，老太太站在了門口，她朝童舒擠眼，童舒只好壓下心中的疑問。

王雪滔滔不絕地描繪她心目中的家是如何如何美麗，細(xì)到每一處扶手，每一盞臺燈，乃至衛(wèi)生間里墻磚上的圖案，都是精美的藝術(shù)品。童舒被她的快樂感染著，但他的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隱痛。

王雪離去后，老太太對童舒說：“謝謝你沒有將實情點破。她爸爸死后，她可從來沒這么高興過，也許你能讓她走出陰影。

老太太講述了一段悲傷的往事：王雪3歲的時候，一場大病導(dǎo)致雙目失明。所有事物的形狀和顏色，都是母親講給她的。就在她10歲那年，母親因病離開了人世。這個地處鄉(xiāng)村郊區(qū)的小樓是她父親4年前承包工程時抵債得來的，王雪按照自己的想象要求父親裝修房子，但她不知道父親的公司已瀕臨破產(chǎn)。為了不讓女兒失望，父親把王雪送到朋友那兒住了幾天，然后簡單地把小樓收拾了一下。那幅油畫就是從洪老板的影樓里拿來的廢品，油畫上的花呀草呀，都是父親根據(jù)自己的想象描繪的。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說：“就當(dāng)是個善意的謊言吧，請你為我們保守這個秘密?！?/p>

原來色彩是有香味的

童舒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的到來讓王雪似乎感受到了生活的亮光，那么，是不是應(yīng)該為她帶來美麗的色彩呢?

第二天從影樓下班回來，童舒剛進院子，王雪就笑盈盈地站到樓門口迎接他，她說老遠(yuǎn)就聽到童舒的腳步聲了。王雪讓外婆把飯菜端出來，這是她親自為童舒做的兩菜一湯：黃花牛肉絲、干煸四季豆和一碗雞蛋湯。老太太說：“我們雪兒炒菜沒得說，是自小跟她媽媽學(xué)的。”

王雪面帶微笑，十分專注地“看”著童舒吃飯夾菜。童舒眼眶發(fā)潮，多么心細(xì)善良的女孩啊，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他感激地說：“謝謝，真好吃，真的?！薄笆菃幔悄忝刻煜掳嗑突貋沓燥埌??！蓖跹└吲d地說，“你在給洪叔叔打工，我們的生活費也是洪叔叔給的。吃完飯，你教我畫畫，我還要向你討教問題呢?！逼吹耐妫蝗挥辛艘环N找到家的感覺。

童舒的到來，不僅改變了王雪的心情，她還按照童舒的作患時間安排自己的生活。每天吃完飯，她都要童舒講關(guān)于色彩的知識。童舒拿出紙，手把手教她畫一些簡單的畫，給她講色彩對繪畫的重要性。

王雪的母親利用女兒的觸覺，教會了她認(rèn)識世界，讓她感受到事物的形狀，世界的美，但她教給王雪的顏色卻是呆板的。有什么方法能讓王雪自己感知并辨別顏色呢?童舒絞盡腦汁。有一天，他從一個花市經(jīng)過，看見一個女孩手里捧著一大束玫瑰，邊聞邊對身邊的男友說：“好香哎!”童舒靈機一動：“為什么不用氣味來表現(xiàn)色彩呢?要知道，盲人的嗅覺是很靈敏的?！?/p>

“我們在洗青菜的時候，聞到它的氣味很清香，綠色是清香的氣味。紅色應(yīng)該是玫瑰的氣味，黃色肯定是檸檬氣味……”童舒告訴王雪。

“哦，真是太美了，色彩是活的!”王雪拍著手，繼而又作沉思狀。“那么。幽香、清香、醇香呢?幽香是白色的郁金香，清香是紫色的郁金香。紫與綠接近。醇香，肯定是黃色或紅色的郁金香了!”她推開窗子，指著外面低聲說：“以前院子里種滿了各種顏色的郁金香，但是現(xiàn)在荒蕪了?！?/p>

“你很喜歡郁金香嗎?”

“是的，我媽媽說，郁金香代表優(yōu)美和高雅。我喜歡它株高盈尺、葉形長圓、活像高腳酒杯一樣的體形，還有它的香，聞起來真叫人心曠神怡?！?/p>

“好吧，我們再把它們種起來!”童舒想，雖然她不能看見郁金香究竟美到什么程度，能讓她觸摸到它也好。

11月，童舒去種植園買來郁金香的鱗莖，把園子里的土挖得深深的，耙得平平的，然后施下腐葉和餅肥，開溝刨壟，把鱗莖深埋在里面。王雪總是一手拿著手帕一手端著花茶，靜靜地站著。等童舒累了的時候，她就給他擦一把汗，喂一口茶。她相信，春天一到，滿園的郁金香就會爭奇斗艷，童舒會為她畫出各種最美最靚的顏色。

王雪對生命顏色的渴求，深深打動了童舒。他想把王雪心目中小樓的顏色真實還原：黃色的墻壁、畫著花草的油畫、米黃色的燈罩、紫色的透著印度風(fēng)情的窗簾……只有生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才能幸福!

為了讓王雪真實感受到顏色，童舒采用香精，把黃色配制成淡淡的檸檬味。他把墻刷成黃色，并把那幅油畫上灰色的天空改成亮藍(lán)，淡黑的遠(yuǎn)山繪成油綠，原野里是一望無際的都金香……

童舒忙碌的時候，王雪為他打下手；童舒休息時，她就倚在他的身邊。王雪流著眼淚說：“我生活在童話中了?！蓖孑p輕拍了一下王雪的肩膀：“你本身就是童話里的公主?！彼?/p>

道，聰明的王雪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因為現(xiàn)在整幢小樓里都散發(fā)出了色彩的香味。

望著王雪美麗的面龐，童舒的心仍然難以輕松，有沒有什么方法讓她看到色彩帶給這個世界的魔力嗎?

為了讓你看到美麗的郁金香

轉(zhuǎn)眼到了2005年3月，院子里的郁金香開了，香薰撲鼻。舉目一望，紅色、白色、黃色、褐色、紫色、粉紅，擠擠挨挨連成一片。王雪貪婪地?fù)崦恳欢浠?，通過花朵散發(fā)出的香味來辨認(rèn)它們的顏色。她對童舒說：“它們不是花，是一支支用生命菁華點燃的小火炬，是一個個跳著芭蕾舞的美少女。我說的對嗎?”

“對極了，雪兒，我一定要讓你看到它們。”

“我已經(jīng)看到了啊!”

“是啊，你看到了。”童舒在心里說，“你一定親眼看得到的。”一段時間以來，童舒遍訪綿陽市各大醫(yī)院的眼科專家，一位老中醫(yī)說用野生蝮蛇的膽泡酒喝有特效。

童舒決定試一試，他謊稱家有急事，告別了王雪。

童舒的家在四川大巴山腹地的通江縣，那里經(jīng)常有蝮蛇出沒。春天一到，蝮蛇常在夜里捕食鼠、蛙、蜥蜴或小鳥。蝮蛇雖然兇猛，但只要在夜間用強光一照，它就懶懶地失去了神光。童舒砍來竹子做了一個蛇夾，柄長3尺，夾口向內(nèi)略成弧形。天一黑，他打著手電向田野出發(fā)。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出現(xiàn)，他就用手電直射蛇頭，迅速用蛇夾夾起蛇的頸部，將蛇放入鐵桶里。

盡管童舒小心謹(jǐn)慎，但他還是遇到了危險。有一次，他在往鐵桶里裝蛇時，沒想到地上另一條蛇竄過來朝他的腳背咬了一口。他的小腿頓時腫脹起來，幸虧村里有個老蛇醫(yī)搶救及時，他才幸免于難。

童舒沒有退卻，腿傷還沒痊愈，他就打著綁腿和父親去捕蛇。一個月后，他們捕到了40多條蛇，用蛇膽泡了一大玻璃缸蛇膽酒。

再次相見，王雪緊緊抓住童舒的手說：“你走了以后，我總是做噩夢，我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她把童舒受傷的腿抱起來摸呀揉呀，她說：“假如你的腿好不起來，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腿就是你的腿，咱們不分開?！蓖嫘睦镉辛伺漠悩痈杏X。

不久，童舒的腿傷痊愈。王雪喝了大半年蛇膽酒，眼睛卻毫無效果。2005年11月29日，童舒帶王雪去成都華西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王雪的眼角膜已經(jīng)在18年前損壞了，如果3年之內(nèi)找不到合適的供體，她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一輩子。

醫(yī)生還說，目前我國等待接受角膜移植的患者有300多萬人，但因供體角膜缺乏，許多本來可以通過角膜移植手術(shù)重見光明的患者，只能等待……目前，華西醫(yī)院沒有合適的供體。童舒這才明白為什么王雪在黑暗中度過了18年，她小時候父親是顯赫一時的百萬富翁，一個百萬富翁都做不成的事，他又有什么能耐?

郁金香實在是太美了!又到了種植的季節(jié)，王雪和童舒一起下地鋤草、翻耕、施肥、排種。從下種到開花需要100多天。王雪似乎等不及，她要童舒通過3種不同的味道，配對成紅、黃、綠三原色。她要用這3種顏色在墻上畫一幅畫，有了三原色，多種顏色就會隨之而出，這些顏色在她的畫筆下，就會綻開成一大片萬頭搖曳、翩飄蝶舞的郁金香。童舒心中酸痛：“她對生活這么熱愛，我卻沒能兌現(xiàn)承諾!”童舒不敢面對王雪的眼睛。

2005年12月25日，童舒決定離開王雪。王雪的畫刷掉在了地上：“是不是我畫的不好，你對我失望了?我知道，我的努力拴不住你的腳步，我們的差距太大了!”

童舒平靜地說：“綿陽是一座科技城，重科技輕藝術(shù)，我想到別的地方去尋求更大的發(fā)展。你要保重，婆婆會照顧好你的?！?/p>

“好吧，祝你成功!”王雪輕啟笑臉，伸出手?？墒?，童舒剛要去握，她就縮回去了，低身拾起畫刷，畫刷抵在墻上，她的手在顫抖……

童舒去了重慶，兩個月后，他去了武漢，后來，他又到了上海。每到一處，他都夜以繼日地為影樓畫油畫背景，每幅畫一下筆就是——在黃色小樓的前面，是盛開著郁金香的原野……童舒把賣畫所得的錢都交到了醫(yī)院。近三年來。他走遍了全國100多個城市，向300多家醫(yī)院交了訂金為王雪求找眼角膜。2008年11月17日，他終于接到成都華西醫(yī)院的通知。

王雪孤單地生活著，她不相信一個冒著生命危險在黑夜里捕蛇來為她治病的男人會突然離開她。她相信，他會回來的。她每天都坐在紫色的椅子上，背靠著黃色的墻壁，等待童舒的歸來。2008年11月18日下午，院門口停下一輛出租車，她心里一驚，輕輕地呼喚：“童舒!”沒錯，是童舒!他倆張開雙臂，緊緊將對方擁抱在懷里。

11月19日，王雪的手術(shù)在華西醫(yī)院的合作醫(yī)院綿陽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進行，手術(shù)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采用的是國際先進的板層角膜移植方法。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兩個星期后，蒙住王雪眼睛的紗布被揭開。經(jīng)測試，她的視力達到0.1。醫(yī)院準(zhǔn)予出院。

一進家門，王雪就看見：對面墻上，她沒有完成的油畫已被童舒完成了：黃色的小樓前，是盛開著郁金香的原野，有一個少女背對著夕陽走著。郁金香和少女，都完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也許，這就是我最美的作品。”童舒說。

“不。你最美的作品是我!”王雪糾正說。

由于術(shù)后恢復(fù)正常，王雪的眼睛沒有大的不良反應(yīng)。2009年3月8日，她到醫(yī)院成功拆除了角膜移植的縫線。今年，園子里的郁金香開得比往年遲了一些，王雪在童舒的一幅油畫前，拍出了最美最艷的婚紗照。

編輯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