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收回外國兵營記

陸茂清

六十年前的開國大典上，毛澤東主席雄渾的聲音響徹中外：“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言之確鑿，自新中國成立之日起，便一改近代百年屈辱外交史。以其前所未有的偉力與氣魄，廢除列強強加的不平等條約，敢與帝國主義陣營的霸主美國叫板，不懼威脅恫嚇，一舉收回外國兵營，真叫人揚眉吐氣，大呼“快哉”!

“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

中共中央1948年《紀念“五一”勞動節(jié)口號》中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xié)商會議，討論并實現(xiàn)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p>

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開始了新中國藍圖的描繪，至當年底，隨著遼沈、平津戰(zhàn)役的勝利，建國方略中的外交政策漸臻形成。

1949年1月31日，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蘇聯(lián)部長會議副主席米高揚，受斯大林委派秘密訪問了中共中央所在地西柏坡。毛澤東與他談話過程中，生動又不失幽默地闡明了新中國的外交方針：

我們這個國家，如果形象地把它比作一個家庭來講，它的屋內(nèi)太畦了，柴草、垃圾、塵土、跳蚤、臭蟲、虱子什么都有，因為帝國主義分子的鐵蹄踐踏過。解放后，我們必須認真清理我們的屋子。從內(nèi)到外，把那些臟東西通通打掃一番，好好加以整頓。等屋內(nèi)打掃清潔、干凈。有了秩序，陳設好了，再請客人進來。

這段話被專家學者概括成“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

當年3月5日開幕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對此作了進一步說明：

舊中國是一個被帝國主義所控制的半殖民地國家。我們可以采取和應當采取，有步驟地徹底地摧毀帝國主義在中國控制權的方針，不承認國民黨時代的任何外國外交機關和外交人員的地位，不承認國民黨時代一切賣國條約的繼續(xù)存在。在國民黨軍隊被消滅、國民黨政府被打倒的每一個城市和每一個地方，帝國主義者在政治上的控制權即隨之被打倒。在做了這些以后，中國人民就在帝國主義面前站立起來了……

9月29月的新政協(xié)全體會議上，通過了《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將毛澤東“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的外交方針寫進了“總綱”中：

中華人民共和國必須取消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的一切特權。

毛澤東所說的該打掃的“臟東西”，是指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特權，包括政治上的、軍事上的、經(jīng)濟上的、文化上的。其中令國人深惡痛絕的一項，是外國在中國的駐兵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以后，就在首都北京的東交民巷使館區(qū)內(nèi)。還有多個帝國主義國家的兵營!

“國中之國”里的外國兵營

清朝來葉，東交民巷內(nèi)原本住有中國各式人等，清廷的多個衙門、王公府第也在巷內(nèi)，還有俄、英、法、德、美等國的使館。

從反帝愛國的義和團運動起，八國聯(lián)軍大舉入侵，血腥鎮(zhèn)壓義和團又攻占了北京。清朝政府乞和求降，于1901年9月7日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內(nèi)中規(guī)定允許列強在中國駐兵，劃定北京東交民巷為“使館界”，界內(nèi)不許中國人居住，由各國派兵保護。條約原文系：

大清國國家允定，各使館境界，以為專與住用之處，并獨由使館管理，中國人，概不準在界內(nèi)居住，亦可自行防守。中國國家應允，諸國分應自主，常留兵隊，分保使館。

自后，東交民巷內(nèi)的中國官民被強行趕出，便成了單一的外國使館區(qū)。各國使館聯(lián)合行動，在四周建造了高大圍墻，圍墻上筑有碉堡、槍眼、瞭望孔，巷口安裝了堅固的鐵門，由壘副武裝的軍士晝夜守衛(wèi)，門邊常年張貼通告，警示中國“往來居民，切勿過境，如有不遵，槍斃爾命。”

巷內(nèi)清政府的衙署、王府、豪門宅院。有的被各國使館占為己用，有的則成了屯駐軍隊的兵營。他們又拆除民居，開辟了廣闊的公共練兵場。當時各國兵營里的駐軍多達2000余人，配備并儲存有各種輕重武器和彈藥。

東交民巷成了名副其實的“國中之國”，里邊的外國兵營，成了中華民族的又一大恥辱。

十月革命后，蘇聯(lián)宣布放棄沙俄在華特權，改兵營為外交人員宿舍，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戰(zhàn)敗，將兵營讓給了荷蘭，抗戰(zhàn)勝利后，日本、意大利的兵營被收回。至新中國誕生時，尚有美、英、法、荷等國的外國兵營在東交民巷內(nèi)。

布告貼到了原外國使館門口

1950年1月6日，打掃東交民巷的行動付諸實施，以北京市軍管會的名義征用美、英、法、荷在東交民巷的兵營，北京市人民政府外事處、北京市公安局外僑管理科、北京市人民政府逆產(chǎn)清管局配合進行。

這天上午，上述四方人員在御河橋2號北京市軍管會舉行聯(lián)席會議，對征用行動作最后的布置。為示有理有節(jié)，在策略上采取“先禮后兵”，即先以布告形式通知其交出兵營，對方若是抵制拒絕，則強制征用。

傍晚時分，4組軍管會代表出發(fā)，每組4人，2人交涉，一個聯(lián)絡，一個攝影，一式的身穿解放軍軍服，佩戴“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證章。

他們分別來到美國、英國、法國、荷蘭的原使館門前，將北京市軍管會的布告貼在大門邊的墻上：

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軍事管制委自會布告

(布字第十五號)

一、某些外國，過去利用不平等條約中所謂“駐兵權”，在北京市內(nèi)占據(jù)地面，建筑兵營?，F(xiàn)在此項地產(chǎn)權，因不平等條約之取消，自應收回。

二、此項地產(chǎn)上所建筑之兵營及其他建筑，因地產(chǎn)權收回所發(fā)生之房產(chǎn)問題，我政府另定辦法解決之。

三、目前此項兵營及其他建筑，因軍事之需要，先予征用。

四、此項征用，自布告之日起，七日后實施。

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印)

主任矗榮臻

一九五零年一月六日

這份布告由周恩來總理親自審定，報請毛澤東主席圈閱同意。

此前，新中國已公告世界周知，凡國民黨政府承認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使領館及其外交人員，在新中國與這些國家建立正式外交關系前，我們不予承認，只把他們當做外國僑民對待。

東交民巷資本主義國家的領事館官員因此惴惴不安，而今看了布告，不禁大為緊張，不約而同加固了門窗，甚至用沙袋、石塊把大門緊緊頂住。

荷蘭原領事菲遠以未接到國內(nèi)移交兵營的指令為詞加以抵制。法國原領事伯亞洛提出抗議，稱牧回兵營是國家間的事情，不能由地方機構(gòu)的北京市軍管會處理。

美國原總領事柯樂布尤為頑固，在得到門口貼上布告的報告后，急忙令人抄錄下來，譯成英文以急電形式，報告國務院。他又打電話給其他國家的原領事互通信息，得到的回答是一樣的，他們那里也都貼上了北京市軍管會征用兵營的布告，從口氣聽也都很驚慌。只有英國領事包士敦例外，說布告貼上后，仍由剛才來的人揭下來收回去了，原因可能與英國已承認新中國有關。原來就在6日下午，他

前往中國外交部，遞交了英國外交大臣貝文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照會。

美國人的兩次抗議信被退回

其時的美國，已成了西方世界的盟主，柯樂布當仁不讓行使職權，通知各國同人明日前來開會，商討應變之策。

1月7日一大早，英國前領事包士敦、法國前領事伯亞洛、荷蘭前領事菲遠、比利時前領事莫蘭谷，如約來到美國原領事館。做賊心虛的緣故，柯樂布將他們請至密室商議，又指派專人注意外面動靜。

會議由柯樂布主持，他要求大家同心協(xié)力采取一致行動，拒絕交出兵營。但出乎意料，英國包士教的到會僅僅出于禮貌，說尚未按到中國方面收回兵營的通知，與己無涉，先行告辭離去。剩下的幾個顯得底氣不足，說共產(chǎn)黨遠不如國民黨那樣好對付。

1月9日上午，柯樂布來到北京市人民政府外事處遞交信函，信中以《辛丑條約》及與國民黨政府的“新約”為依據(jù)，拒絕交出兵營；根據(jù)1901年9月7日于北京所簽訂之議定書之第七條所載，美國政府獲得遵照該議定書內(nèi)所劃與美國政府為公務上之目的所使用之土地，以及其上建有屬于美國政府為公務上之目的所使用之房屋之權利。此項權利并于1943年1月11日美國與中國所簽訂之條約之第二條中予以重申……本人接受訓令傳達本國政府之期望：貴方即不采取任何構(gòu)成侵犯美國政府上述之權利之行動為荷。

北京市的四個執(zhí)行單位，對于柯樂布如此這般抵制早在預料之中，按預案從容應對，由外事處將信退還，告知理由：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國沒有外交關系，也因此不予承認國民黨政權承認的美國原駐華外交機構(gòu)及其外交人員，柯樂布只是普通的外國僑民，沒有資格代表美國政府向中方交涉。

美國國務院得到柯樂布的報告后，指示他寫一封措辭強硬的信。交中國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作進一步交涉。

柯樂布寫好信后，擔心自己送信又吃閉門羹，建議國務院挽出英國政府幫忙，請英國總領事包士教轉(zhuǎn)送，因包士教正在與中國外交部官員洽談兩國建交之事。

美國國務院采納了他的建議，英國外交大臣貝文也答應了，電令包士教代送信件。

1月13日，包土敦再次來到中國外交部，會晤我西歐司司長宦鄉(xiāng)，略談幾句后，話鋒一轉(zhuǎn)：“奉本國政府之命，今天在—個問題上作一次美國政府的代言人，僅僅是代言人而已，并無其他任何用意?！闭f著把信遞了過去，又加了幾句：“我接到本國政府來電，外交大臣貝文先生對于貴國政府收回外國兵營的情況很感不安，他希望中國政府，對過去條約中所規(guī)定給予領事館之權利，并無忽視之意?！?/p>

宦鄉(xiāng)回應說：“必須向你指出，我們所征用兵營，是在過去帝國主義不平等條約下造成的，新中國絕不允許它們的存在。外國兵營在中國的存在，不僅是中國的恥辱，也是派兵來侵略中國的外國自己的恥辱，必須也只有把它們除掉，才能有助于中外之閬關系的改進?！?/p>

他本是要包士敦將信還給柯樂布的，拆開掃視之下，感到有向中央報告的必要，心生一計說：“眾所周知，美國尚未與我國建交，柯樂布不過是居留中國的僑民，我們不承認他代表本國政府向中國遞交外交公文的資格與權利，也因此拒收此信。慮及中英兩國剛剛建交。為不使你難堪尷尬，所以決定暫時將信留下，待后再派人送給你還給柯樂布?！?/p>

毛澤東莫斯科來電：貫徹征用命令

包士敦感謝宦鄉(xiāng)照顧自己的面子，連聲道謝。回去后，將會見宦鄉(xiāng)的經(jīng)過告訴了柯樂布。

柯樂布杲若木雞。顯而易見，威脅恫嚇于新中國毫無作用，已是回夭乏術的了。而北京市軍管會布告中規(guī)定“七日后實施”，今天是最后期限，不知明天如何個實施法?不禁憂心如焚。

再說宦鄉(xiāng)進走包士敦后。細看柯樂布的信函，里邊充滿了威脅恫嚇之詞；

……征用命令對于總領事館院內(nèi)之任何部_分實施，美國政府認為該行動侵犯其權利，且推斷除將其在中國所有領事館關閉外，而將其駐中國之政府官員壘數(shù)由中國撤退，別無他法。

宦鄉(xiāng)將信的抄件上送中央。國家副主席劉少奇謹慎起見，電告正在蘇聯(lián)訪問的毛澤東，“望即指示”。

毛澤東立即回電：

同意1月13日電，貫徹征用命令征用外國兵營，并準備著讓美國將所有在華之舊領館全部撤走。

強制征用行動開始。1月14日上午，北京市軍管會代表分赴備國原領事館。

9點40分，軍管會代表李幻山、譚志超，及聯(lián)絡員、攝影師各一。來到了原美國領事館。

柯樂布聽到報告，忙不迭地走了出來。他已作了最壞打算，估計中國方面“大兵壓境”。諸如四面包圍、大隊武裝軍警涌入、甚至出動坦克助威等等。不料只來了區(qū)區(qū)4人，且并非氣勢洶洶，詫異驚訝之余，心里放寬了許多。

李幻山道明來意，通知對方說：“奉北京市軍管會之命，今日接收兵營?！?/p>

柯樂布明知交出兵營已成定局，還要故作姿態(tài)抗爭一番，滿口外交辭令說：。兵營系美國政府財產(chǎn)，對于此項征用，我代表美國政府提出正式抗議。因征用所引發(fā)之后果，應由征用方負壘部責任……”

話音未落，就被李幻山擋了回去：“有什么話可到軍管會去說，我們不負責聽取和回答你的抗議。帶路，領我們?nèi)ケ鵂I?！彼穆曇舨桓叩皇溃聵凡疾桓也宦?，在前引路進入了兵營的院子，邊喋喋不體重復抗議。

李幻山一臉嚴肅：“抗議是你個人的事，我們的任務是執(zhí)行征用兵營命令，你必須服從!”

他巡視一圈后，招手將柯樂布叫到跟前：“我們的通知已發(fā)了7天了，但兵營里的物品仍原封不動，毫無撤離的跡象。我警告你，這是有意違抗我軍管會的命令，由此產(chǎn)生的一切后果由你負責!”說罷，囑攝影師拍了下來。

柯樂布不敢再犟了，答應盡快將兵營騰出，但說要搬出兵營的物件太多，—時來不及，請求延后一天。李幻山表示諒解。說：“那就給你一天時間，請你記住。一天之內(nèi)必須將所有的東西搬走，我們后天上午9時前來接收，不許再拖延。”

“一定，一定?！笨聵凡歼B聲應諾。

他倒也說干就干，雷厲風行，待軍管會人員一走，馬上召集全體下屬忙碌開了，穿梭往來把兵營里的東西搬出去，且是身先士卒，既指揮又動手出力，熱得脫去外衣只穿襯衫。

1月16日上午，李幻山等按約定準時來到原美國領事館，先讓柯樂布領著，檢查了兵營里的全部樓房、平房、車庫、貯藏室、游泳池等，確認已全部騰清，于是逐一登記造冊，辦理了接收手續(xù)。

經(jīng)一波三折，美國兵營的征用勝利達成!對法、荷等國兵營的接收則先已在14日完成。

4月4日，北京市軍管會主任聶榮臻發(fā)布第二十九號命令，令英國領事館于一星期內(nèi)交出兵營。處霸主地位的美國尚且不能抗拒，包士敦只能做“識時務者”了，在11日下午1點鐘交付完畢，物歸原主。

繼北京之后，天津、上海等地的外國兵營也相繼收回，帝國主義利用不平等條約在中國取得的“駐兵權”被徹底清除。其深遠意義，可用毛澤東給劉少奇電報中的話概括之：征用北京外國兵營的行動?？墒雇鈬鹬刂袊桓逸p視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