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恩
在人生之旅中,沿途會經(jīng)過許多風(fēng)景,也許令你贊嘆驚喜,也許令你唏噓如夢,但我相信在每個人心里,總有一份只屬于自己的美好。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那酒一樣的長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鄉(xiāng)愁的滋味”這是余光中先生的愁。我心里也有塊地方,那里的雨水讓我心醉,那個地方叫作汐止。
剛踏上這荒涼的小鎮(zhèn),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黃土,撲進鼻子的是濕答答的霉味。時值夏天,風(fēng)吹來都帶著沙土,那味是苦的,就連踩上那一汪一汪的水洼,都像是有多少苦水就要涌出來似的。
直到搬來后的第二年,我才知道那黃蓮一樣的風(fēng)從何而來。
臺風(fēng)過境,窗外一片凄風(fēng)苦雨,我和弟弟站在樓梯間看著從天而降的混濁黃水,滾滾地灌進公寓的地下室。隔天一早,我們家頓從三樓變成了二樓,窗外一片汪洋,對外通訊幾乎斷絕。我趴在窗戶上看著救難隊把一箱箱救援物資挨家挨戶送進窗口。蜿蜒過每條大街小巷,基隆河水漫沿了整個汐止,這里一夕間竟成了水鄉(xiāng)澤國。
臺風(fēng)年年來,汐止也歲歲淹。我漸漸明白,第一眼見到的汐止為什么看起來這么酸楚,這么委屈。汐止的雨像美人臉上籠的一層紗,替這座荒涼的城市添上了許多凄美,大雨滂沱足以把人心蝕軟、敲碎,細雨纏綿則要遲到千年的現(xiàn)代人也為她斷魂。
那是某年的干旱,大地都絕望地干涸,全臺灣面臨限水窘境。但是有如申包胥哭秦廷七日以救萬民之壯舉般,多雨的汐止降下她的恩澤,雨水治愈了大地碎裂的傷痕,我跟著一群孩子沖進雨里享受這久違的生命之水,在她的眷顧下我們喜悅地茁壯。我從此愛上我的家鄉(xiāng),她用她獨好的景致讓我癡醉。
負笈臺北求學(xué),某天在高中校園中漫步,我敞開雙手擁住雨水,少了熟悉的氣味,那雨不留情面地刺傷我的掌心,我只能反復(fù)思念故鄉(xiāng)那聽去我許多心事、在我窗邊呢喃情話的細雨。
我的十七年歲月里,雖未能看遍世界奇景,卻也有些景色令我難以忘懷,但都不及我對家鄉(xiāng)那片如對母愛綿長細密的依賴。在雨水母親懷里,世界任我想象遨游:也許抬起頭會看見傘上盛滿了織女的相思;說不定下個轉(zhuǎn)角會遇見和許仙邂逅的白娘子;彩虹女神艾利斯可能躲在雨幕后,正等著大顯身手。離開了家鄉(xiāng),似乎剩下的就是獨自面對的無奈,現(xiàn)實不夠好,但夢想又太美妙,追逐的過程里常常迷失方向,也被挫敗、虛偽傷害。這時只要我閉上眼睛,便會看見我所來的地方,想起那片雨景,就會再興正視挑戰(zhàn)的勇氣。
“落雨聲,哪親像一條歌,誰知影,阮越頭嘸敢聽,異鄉(xiāng)的我,一個人起畏寒,寂寞的雨聲,捶阮心肝?!苯サ母杪暟褜枢l(xiāng)的依戀唱進每個游子的心里。離開是為了功成名就,憶起故鄉(xiāng)的心痛在我們午夜夢回時輾轉(zhuǎn),那是我們所來的地方,或許會是我們回不去的地方,但那獨好的地方叫家鄉(xiāng)。
(作者注:國語譯詞:“下雨聲,像一首歌,誰知道,我轉(zhuǎn)頭不敢聽,異鄉(xiāng)的我,一個人因為冷發(fā)抖,寂寞的雨聲,捶我的心肝”。出自江蕙臺語歌曲《落雨聲》,方文山作詞,周杰倫作曲。)
【點評】我驚奇作者用的是一枝怎樣的神奇的筆!她動用了五官,寫盡了汐止的“酸楚”和“委曲”,災(zāi)難頻頻,幾乎人為魚鱉,可是她卻一再地為汐止的凄莢“斷魂”,僅一次解旱之大雨,便從此愛上了它,讓自己“癡醉”。
全文無一處景中無情,或用擬人,或用古典美人比擬,或借世界頂級美景相比較,尤其動用孩童特有的天賦——想象,把我們帶進了唯美的有如虛擬的天地。而這一切手法的運用和感情的抒發(fā),我們只能感覺是從作者心田流淌而出。
什么才是故鄉(xiāng)情?怎樣才能寫盡那濃得一生難解的故鄉(xiāng)情?請不妨再細細品味。
(選自2009年4月11日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