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我眼里的淚水

我認識一位母親，在孩子7歲時，她的人生徹底改變了。孩子被醫(yī)院確診為血友病患兒，這是一種不治之癥，一旦皮外出血就會血流不止，甚至危及生命。出血時必須注射第八因子用以止血，但這種藥物極其昂貴。而且產(chǎn)量極低，普通人家使用不起。醫(yī)生甚至斷言，孩子活不過18歲。

她那時29歲，一直無憂無慮。但兒子的病讓她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她說，我一直不相信不幸會降臨到我和孩子頭上，現(xiàn)在仍不相信。剛開始，我整日以淚洗面，后來連淚水也同情我。躲得遠遠的，不讓我哭。

接著，又一個沉重的打擊降臨到她身上。她的丈夫偷偷拿走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取走存折上所有存款，神秘地在人間蒸發(fā)，至今杳無音信。

丈夫逃離家門后。她再也沒有流過一滴淚水，哭好像變成了一種恥辱。接連的打擊讓她明白，誰也無法扭轉(zhuǎn)他們的人生，她要憑自己的力量去延伸孩子的生命和人生，維護他的健康，讓他跟其他的孩子一樣擁有愛和幸福、希望和夢想。

她像男人那樣工作。其實男人也會偷懶，她卻不會。我曾經(jīng)見過她怎樣將幾根鋼管努力扛到肩膀上，她并不健壯的身子深深地彎了下去，有一些頭發(fā)亂了。隨著她的步伐晃動著。她的工作服跟其他工人的一樣臟，但她的臉卻永遠比工作服干凈，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她此時33歲，她說她曾經(jīng)一夜蒼老了很多，但后來那種蒼老卻隨著歲月慢慢消散了。

她讓哥哥教她學開車，其實只是一輛三輪車。學會后，她開著它給商店和幼兒園配送牛奶和糖果。我每次看見她開車路過，總是全副武裝。她說，我越來越膽小了，害怕出什么意外，孩子離不開我，他需要一個健康、完整的媽媽。

孩子在寄宿部上學，每學期的費用高達2000元以上，是全城最高的學費。但她心甘情愿，因為寄宿部的實驗班學生最少，把孩子放在安全隱患少的環(huán)境里。她才放心一些。每學期，她都提前給班主任和每一位任課教師充好話費，讓他們在孩子出現(xiàn)特殊情況時馬上和她聯(lián)系。她向醫(yī)生請教了不少止血方法，并教給孩子，但還是免不了擔驚受怕。

她不愿其他人歧視孩子，跟老師只說孩子體質(zhì)特殊，除了難止血外，跟其他孩子沒有什么兩樣。是的，孩子長得很快，聰明活潑，懂事聽話，在媽媽受委屈時還想保護她。

孩子流鼻血時很嚇人。鼻血一直汩汩地流，鼻孔里塞的藥棉馬上被鮮血滲透。然后滴滴答答地往外冒。看到一盆清水剎那間紅艷艷一片，她緊張得不敢呼吸。不敢看。孩子卻比所有人都鎮(zhèn)定，他那么小，可有時她卻覺得他是個男子漢。

她有一個舅舅，在深圳創(chuàng)業(yè)，據(jù)說擁有一個小型制藥廠。她和舅舅多年沒有聯(lián)系，但有一天，竟然收到舅舅寄的第八因子，整整4盒。這是孩子的救命藥，當時正逢第八因子全國缺貨的時候。她不敢給舅舅打電話，怕哭得說不出話。她給舅舅發(fā)了短信，舅舅回信說：“舅舅什么忙也幫不上，只能幫你這一點兒，閨女，你們會沒事的?！边@條短信讓她哭了很長時間，她明白。親人就是那種你不去求他，他也會愛你，讓你遠離寒冷的人。

我和她是網(wǎng)上認識的，我是小城文學論壇的版主。

一天，孩子拿來一篇作文讓我看，題目竟是《我是媽媽的“吸血鬼”》。我心里一驚，繼續(xù)看下去。

原來，有幾次孩子失血過多。又難以止血，卻等不來第八因子。她知道自己和孩子都是O型血，于是懇求醫(yī)生輸她的血，醫(yī)生無奈答應(yīng)了她。每次輸血都需要200毫升以上，其中有兩次輸血緊挨著。她的身體根本沒有恢復正常，但她寧可自己死，也要救活孩子，幾乎是哀求醫(yī)生幫她采血。

孩子的命保住了，她拖著虛弱的身體照常上班。那時天氣炎熱，但她感覺渾身冰涼，冷得直咬牙，腿也腫脹起來。孩子說，媽媽，你不要忍，哭出來吧。她笑著對孩子說，淚水都是心血匯聚而成，是最值得珍愛的。你是媽媽眼里的淚水，媽媽不能哭。孩子一下子明白過來，說自己也不哭。不哭、不哭、不哭，孩子說著。眼淚還是無聲地洶涌而出。她抱起孩子。依然沒有眼淚，說，擦干淚。去給媽媽倒杯水，好嗎?孩子馬上不哭了——他在作文里寫道。媽媽需要我的時候，我怎么能繼續(xù)哭呢?

下一次，當她伸出手臂，請醫(yī)生采血時，孩子對醫(yī)生說，阿姨，給我媽媽換一個細一點兒的針吧。那么粗的針，媽媽會痛的!醫(yī)生一聽，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媽媽已經(jīng)為孩子輸了4次血，當舅舅將4盒第八因子寄來后，孩子再也沒有輸過她的血，奇跡仿佛出現(xiàn)了。孩子說，他將來要發(fā)明許多第八因子，自己用，也讓別人用，媽媽的血再也不會“被搶劫”一點一滴，這樣他再也不會成為媽媽的“吸血鬼”了。

孩子的作文看得我熱淚盈眶。就因為把孩子當做心血匯聚而成的淚水，于是。在催人淚下的人生中，她硬是沒有灑落一滴眼淚。

(文心摘自孫君飛的博客郭德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