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尾巴花和狗尾巴草的獨家記憶

夏雨珊

這個世界就這么不完美,你想得到些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些什么。而在愛的路上,最大的過錯就是錯過。

比狗尾巴花還高貴的花

江曉楠六歲就上了小學,并且成績不錯,小孩子的虛榮心就像吹起的紅氣球一樣,她走路都傲氣得像喔喔奶糖上的小公雞。陳路那個時候還是個淌著大鼻涕的傻小子,是剛從鄉(xiāng)下來的鄉(xiāng)巴佬。他們的相識像一場鬧劇,陳路用臟兮兮的小手拽了江曉楠的公主裙,瞬間粉紅色的裙角就是五個泥巴手印。江曉楠氣不過,上去對準陳路的臉就抓了下去,這一抓不要緊,陳路毀了容不說,疼痛得讓他忘記了自己是個男子漢,拽著江曉楠的兩個小辮子,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

江曉楠的無敵指甲讓陳路苦不堪言,除了哭,也還只能是哭。兩個媽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兩個人拉開,陳媽媽不幸也掛了彩。

從那以后陳路再也不敢去招惹江曉楠,像小弟一樣跟在江曉楠身后。小孩子不會記得昨天的仇,陳路當然不會記得,他只看到了一天比一天驕傲的江曉楠,瞇縫著眼睛接過來她掛在他身上的書包。有一天江曉楠對陳路說,唉小子,你這個狗尾巴草能不能離我遠點呢?

那是有著二十一度的初春,天氣好到一塌糊涂,江曉楠說這話時無比認真,陳路聽的也無比認真,他歪著頭問了一句在現(xiàn)在都很時髦的話,這是為什么呢?

彼時陳路臉上的疤痕已經(jīng)完全退去了,有句話不是那么說的么,好了傷疤忘了疼,陳路覺得能跟在這么驕傲的女生后面也是一種光榮,好多人江曉楠都不屑于和他們說話呢。

江曉楠那個時候始終覺得自己是朵花,比狗尾巴花還高貴的花。

小公雞的審美觀點

念到高中時陳路這個小跟屁蟲不再跟著江曉楠了,因為老房子拆遷,分到政府補償?shù)姆孔?在不同的小區(qū)。但是每天陳路還會送江曉楠回家。誰都有情竇初開的時候,驕傲數(shù)年的江曉楠也不例外,她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一個比她還高傲的人。在所有的青春過往里,都會有一個清瘦的少年,猶如騎著白馬的王子,闖入你安靜平淡的生活。

他是梁肅。五月的一天陳路騎著叮當作響的腳踏車帶著江曉楠從校門剛出來,碰到一群踢完球回家的男孩子,頭發(fā)濕漉漉,兩只球鞋掛在脖子上。

在所有的人當中,江曉楠一眼就看到了梁肅。那天他穿了一件花白的白襯衫,袖子挽到胳膊肘上,有一個角沒有掖到褲子里面。

在太陽的照射下,白襯衫的光芒迅速地射到了江曉楠的眼睛里。白襯衫隨著風擺來擺去就擺到了江曉楠的心里去了。

少年的暗戀猝不及防且沒理沒由。

也許只是內(nèi)心里打了一個盹,讓她發(fā)現(xiàn)了他一瞬間驚艷的美。

其實在藝術節(jié)上同為主持的江曉楠,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老土到喜歡上這個花瓶的搭檔。她記得那個時候他和她開玩笑,她甚至連笑都不笑一下的。

第二天江曉楠沒出息地跑到梁肅的班級門口喊他,問他,啊原來你還會踢足球呢?

如江曉楠所愿,梁肅那句以后你可以來看我踢足球哦讓她從心底開出了花。她打發(fā)了陳路,一個人坐在足球場看梁肅他們踢到黃昏,后來是他送她回來的,在路上浪費了很長時間,江曉楠特意繞了一個大圈子,和所有心懷小秘密的小女生一樣希望這條路就這么長下去吧永遠都不要走到頭。

走到小區(qū)門口,江曉楠說你回去吧我到家了。她這話剛說完,路燈忽然一起亮了起來,仿佛設計好了的場景一樣,恍若奇跡。借著黃昏的燈光,她看到倚在一棵樹上的陳路。陳路對她笑了笑,她也對他笑了笑,陳路伸出大拇指,說,原來,這就是小公雞的審美呀。

送自己心愛的人回家哪里都是順路

江曉楠那個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那里有梁肅微微笑起來的臉,和陳路的大拇指,這就是小公雞的審美。這都是什么意思呢,江曉楠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江曉楠也不想想明白了,她開始每天下午放學都和梁肅走路回家,倒是陳路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六百瓦的燈泡,他每天都會等在校門口,江曉楠會很好脾氣地對他說,陳路你先回家吧我和你不是順路你每天送我都要走好遠所以……,她說了很多理由,陳路只是低著頭哦一聲,推著車子一個人離開。

其實確實江曉楠和梁肅的家蠻近,她家住六區(qū)他住八區(qū),六區(qū)和八區(qū)中間相隔著一個七區(qū)外加一個十字路口,先到八區(qū)以后江曉楠跟梁肅說再見,再在路口等八十秒的紅燈,穿越七區(qū),就到家了。

很久以后,江曉楠看到一句話,送自己心愛的人回家哪里都是順路,她就會想到有陳路送自己回家的那些歲月,甚至,她會忽然想到,在昏黃的路燈下,陳路望向自己的那雙溫柔的眼。

只是當時,她并沒有完全懂得,有一種隱忍的愛,帶著十幾年的光景,始終在自己的身邊不曾離去。

梁肅顯而易見是不喜歡江曉楠的,從她十五歲一眼把他看到心里,到她十八歲高中畢業(yè),梁肅都沒有對她說過什么,她如同坐在足球場周圍為他尖叫的女生一樣,在梁肅那里,并無任何異樣。

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跡么

陳路還是會去打擾江曉楠的,比如天氣好到不行的五月,他會拉著在家里發(fā)霉的江曉楠出去爬山,再比如他也會在梁肅落單了江曉楠后帶她去音樂教室。

江曉楠昏昏欲睡地聽完陳路彈的吉他,撇撇嘴說上一句,真難聽,比彈棉花的老頭彈的都難聽。說完了她會在那些難聽的聲音里昏睡過去,直到陳路拍醒她,有時候江曉楠耍賴,陳路就得順從她的意愿把她背回家。

江曉楠才知道,在自己和梁肅一起回家的這段日子,他這樣五音不全的音樂盲居然也開始學吉他了。

有那么很長一段時間,梁肅避江曉楠猶如瘟疫,不和她一起回家,即使順路,他都能找很多理由出來,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梁肅牽起了另外一個女孩的手。

江曉楠鬧了一場很嚴重的失戀后遺癥后變得不愛說話,整日坐在教室里,陳路見到她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發(fā)呆。

陳路決定預謀一次旅行。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錢,旅行對他來說,最遠走不出生活的這個城市。果然,陳路帶著她去了鄉(xiāng)下,那里有他全部的幼年時光。他們爬山,到很深的樹林里去。很多路在陳路的記憶中已經(jīng)很模糊很模糊了,所以他并不打算帶著江曉楠穿越深山老林,江曉楠卻不,她從小就在城市中長大,見過花花草草,卻沒見過原始森林,這里的一切對她都新奇的。在她的慫恿下陳路終于決定帶著她向叢林深處走走。

他帶她到那個叫做蝴蝶灣的地方,從后面蒙上了江曉楠的眼睛。

再次睜開眼,那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看到的景象。

在已經(jīng)有著裂痕的濕地邊上,數(shù)以萬計的蝴蝶一起飛舞了起來,再往前就是一片沼澤,蝴蝶聚在沼澤旁邊飲水,?？?休息,被陳路和江曉楠打擾,全都飛了起來。

陳路也目瞪口呆,蝴蝶的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近在耳畔,身邊的江曉楠大聲地尖叫,啊,你快看啊,真漂亮啊啊啊。

如果可以讓時光在此刻定格,陳路愿意,江曉楠也愿意。

江曉楠問陳路,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么。其實她下句想說,你就是我的一個奇跡。

驕傲小公雞的生活不開心了

江曉楠的那后半句話沒有說,陳路也沒有回答前一句。回去的路上陳路欲言又止,最終什么都沒有說。而江曉楠還在回想剛才看到的美妙的一幕。

江曉楠回到學校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美麗公主,高中最后一次藝術節(jié)依舊是她主持的,彩排時看到居然有陳路的節(jié)目,也看到了梁肅牽著那個女生的手,風度翩翩地站在了主持人的位置上,原來,三個主持人中,還是只有她是落了單的。

那是她最失敗的一次主持,忘了很多的詞。好久不見梁肅了,卻以這種方式再次遇見。

從什么時候開始,陳路再也不是那個臟兮兮的鄉(xiāng)巴佬了,他能把白襯衫穿的和梁肅一樣好看。孤單站在舞臺上的江曉楠看到要上臺的陳路,激動的都要哭了,仿佛遇到了八輩子走散的親人。

再也沒有冷冰冰空蕩蕩的感覺了,江曉楠瞇縫著眼睛看安靜彈著吉他的陳路,仿佛看到所有和他有過的日子。盡管他彈得還是那么難聽,盡管他今天彈的那首歌居然是老掉牙的《天使》。

這次演出過去很久以后江曉楠都沒再見到陳路。好不容易江曉楠想夸獎他幾句,他卻不識時務地不見了。

第一次沒有人再來煩她,她卻有一種空落落的失落感。驕傲小公雞的生活不開心了。

只有你是我的獨家記憶

陳路消失的無聲無息,江曉楠忙著應付高三的無數(shù)考試,漸漸地忘了有這樣一個男孩,在她十幾年的生命里始終不離不棄。只是有一天像往常一樣翻開那本厚厚的習題集,忽然從里面掉出一片蝴蝶的標本,對著陽光,依稀能看到蝴蝶的翅膀上有閃閃的鱗光。她忽然想起自己唯一看到的一次奇觀,也還是那個叫陳路給予她的奇跡,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無數(shù)的蝴蝶紛飛在她的世界里。

她再也坐不住了,逃了課,一個人坐車去了那個震驚了她眼睛乃至心靈的地方。她忽然想和他說,這些你給我的記憶,始終是獨家的。

像是愛情突然襲來,你睜開眼睛,意想不到最愛的那個人站在你的面前。

人總是貪得無厭,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總覺得要一個自己喜歡的,還要那么喜歡自己的死心塌地陪自己一輩子。

這個世界就這么不完美,你想得到些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些什么。而在愛的路上,最大的過錯就是錯過。

江曉楠不想錯過陳路了。在找他的途中,心里盤算著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說“驕傲的小公雞想你了”,還是“你個死鬼走都不告訴我一聲,都沒人給我拎包了”。

然而到了他的奶奶家,慈祥的老奶奶已經(jīng)不認識她了。她帶著老花鏡顫巍巍地翻到了電話簿。

最后找到了陳路戶籍地的電話,才明白,陳路的戶籍是不在這個城市的,所以高考他要回去考的。

江曉楠請了三天的假,帶了幾件衣服就去陳路的城市找他。走過小區(qū)門口時想到陳路無數(shù)次用腳踏車送她回來,想到六歲那年她撕成一條條的公主裙,還有他伸出的大拇指說這就是小公雞的審美時的表情,還有在蝴蝶飛舞的黃昏,他的那句我喜歡你,她是聽到的,只是她裝作不明了還很興奮地喊著,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么?

像是梁肅第一次送自己回家忽然齊刷刷亮起來的路燈,像是睜開眼睛就看到美麗的景象,像是趴在陳路的背上,溫暖的氣息灑了一路。

現(xiàn)在她可以站在他的面前,響亮地回答,你就是我的奇跡。

而在那個高中里,江曉楠從教室后門的玻璃窗里看到咬著筆做題的陳路,有著和梁肅如出一轍的青春無敵。

我的的確確愛過你,那個在舞臺上安靜彈吉他的男孩子,那個蒙住我眼睛的少年。

然而見到陳路,江曉楠想好的那兩句哪句都沒說,她只說了一句,狗尾巴花來找狗尾巴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