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宏偉
最深入研究改革與精神信仰關系的著作非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莫屬,本書可和他的《儒教與道教》合起來讀。韋伯一方面關心西方從古代農業(yè)社會到近代工業(yè)社會何以產生了突破,另一方面他也納悶中國幾千年有輝煌的文明,但社會根本性改革近乎停滯,何以沒產生突破?
在韋伯看來,儒教和道教是一種“向外適應”式的反功利主義觀念,不是像新教那樣不認同世俗生活而強調理性地把握世界,因此儒教與道教產生的突破就有限。是耶非耶?且不管它,至少,信仰與精神對改革有極重要的推動作用,乃不刊之論。
《光與鹽》一書算是這一結論的佐證,該書還有一個副標題,叫“探索近代中國改革的10位歷史名人”。這10位分別是:第一位留美歸國生容閎,“清華”第一任校長唐國安,中國醫(yī)學界最早留學美國的女醫(yī)生石美玉,《萬國公報》雜志社最早的中國編輯范子美,基督教中國青年會第一位中國領袖丁淑靜,清華大學和其后的西南聯(lián)合大學校長梅貽琦,中國現(xiàn)代婦產科醫(yī)學奠基人之一林巧稚,華中師范大學校長韋卓民,中國第一位女大學校長吳貽芳,立志鄉(xiāng)村建設的改革家晏陽初。之所以把他們排在一起,共同點是他們都是基督徒,本書最大特色就是介紹了10位名人的改革事業(yè)與他們信仰之間的聯(lián)系。
開篇第一位名人即容閎,早在1852年,他就寫信給美國傳教士衛(wèi)三畏,提到自己想回饋祖國。他看到信仰對美國的影響,于是立志建立由政府資助的“中國教育使團”,好使中國早日學習西方文明的果實。這一使團1871年得到清政府批準,計劃從1872到1875年,每年向美國派30名男童,接受高中和大學教育,并于1887年返回,終生服務國家。10年后計劃擱淺,但其理想未滅。其后,1905年,科舉被廢,有宣教士李提摩太等游說美國政府退還部分庚子賠款,建立赴美留學生預備學校,1909年,唐國安任第一任校長的清華學校竟應運而生。這位基督教教徒校長將現(xiàn)代科學教育與基督徒課外活動結合,并為學生立定了很高的道德標準,影響了先是清華學生后是清華校長的梅貽琦。
信仰內容為高等教育提供重要道德標準,這在吳貽芳身上也有體現(xiàn)。她擔任校長的金陵女子大學校訓“厚生”,其內涵即培養(yǎng)學生服務他人、為他人犧牲的精神,培養(yǎng)起健全高尚的人格。有一次,吳貽芳對新生們說:“有人說,當你有文化以后,你就不需要宗教信仰了。這是不正確的。我們必須要重視訓練自己內在的那部分看不見的生命,而不僅僅是重視教室里的知識學習。”這一校訓和發(fā)言,和絕大多數像“廠訓”的校訓和帶“八股腔”的發(fā)言相比判若云泥。
不只對教育,對現(xiàn)代職業(yè)觀的建立,信仰也有影響。比如石美玉和林巧稚兩位,就為醫(yī)療領域帶來了敬業(yè)精神和“領袖即仆人”的理念。石美玉建立了中國第一所護士學校,她描述這些護士們時說她們“將這項舍己的工作作為她們畢生的事業(yè),她們不圖任何回報和獎勵……”。其實,這也是她創(chuàng)辦護校的精神。至于林巧稚,她的名言“守護生命先要敬畏生命,這是一件容不得半點粗疏的事情”。而敬畏生命的根源,正是信仰提供的。這激勵林巧稚帶著高超醫(yī)術和極大愛心為產婦接生,她知道每個嬰孩都神圣而尊貴。這和寧波某醫(yī)院因嬰兒生下來沒準生證,就不去清理呼吸道分泌物,致使嬰兒生下兩分鐘后死亡的事所折射的心態(tài)形成多大對照!
當然,本書濃墨重彩介紹的是清教徒影響下的“進步主義運動”精神對中國基督徒的重要影響,這種精神激勵人奮發(fā)有為而不是消極無為,鼓舞更多人帶著神圣情懷進入世界奮斗。這一精神影響了本書提到的大多數人物,而其中的佼佼者就是晏陽初。
1943年,在紀念哥白尼逝世400周年慶典上,晏陽初因其掃盲工作上的成就,和愛因斯坦、福特、杜威等當選為“當代具革命性貢獻”的偉人。這是在表彰他的掃盲工作,但他掃盲工作的初衷則是“革心”,讓國人能受到公眾教育,奠定民主社會的基石。他從耶魯大學畢業(yè)后,曾到法國為華工服務,返國前,他立志不從政、不經商,而是畢生服務底層民眾。他不只是要為人提供救濟,而要釋放出那被壓抑在民間已久的巨大能量。這就是他扎根河北定縣,后又堅持不懈地在東南亞、非洲、中美洲推動鄉(xiāng)村改造事業(yè)的原動力。這也使他擺脫了知識分子啟蒙民眾的傲慢心態(tài),而代之以緊貼大地行走的服務情懷。
中國人民大學的何光滬教授在序言中認為,改革中國的偉業(yè),需要種種條件配合,“然而,它最需要的乃是一種精神”。本書倡導的“光鹽精神”可總結為:勇于求真、敢于發(fā)亮的光精神和防止腐爛、品格優(yōu)先的鹽精神,這不也是今日改革者所需要的精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