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布·米勒
甘地發(fā)起了非暴力抵抗運動,抗鹽稅的活動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內容。1930年5月5日,甘地被逮捕入獄,但是他的追隨者們,在薩希伯的領導下,向特薩那的食鹽倉庫發(fā)起了食鹽進軍。下面是韋伯·米勒發(fā)給《新自由人》的報道。
鄧格里是一個由一群鄉(xiāng)間小屋組成的小鎮(zhèn),座落在一片塵土飛揚的原野上。那里沒有交通工具。我找不到一個會說英語的人。我不斷地重復“特薩那”這個詞,手指著天邊向人問路,一路走一路打著手勢問路,徒步越過一叢叢的仙人掌,在種著谷子的田間行走。
我背著一包三明治和兩大瓶水,在炎炎烈日下費力地行走,一路向遇見的每一個當地人問路,足足走了6英里,這才來到甘地追隨者們的集合處。
在一叢叢高大的仙人掌藩籬后面有幾間長長的草亭。草亭里人聲鼎沸,擠滿了2500名左右國大黨人或甘地的追隨者,一個個身穿式樣相同的土布衣,頭戴三角甘地帽子,那帽子的式樣有點像美國海外駐軍的士兵帽。
他們正在熱烈地交談,當我走過去時,立刻有數百人圍了上來,開始時顯然抱有敵意。他們了解了我的身份后,一些受過高等教育、會說英語的年輕人立刻向我表示熱烈歡迎,并陪同我去見奈杜夫人。
這位著名的印度女詩人,矮矮胖胖,皮膚黝黑,容貌剛毅,身穿一件黑色土布長袍,腳蹬一雙草鞋,她對我表示歡迎。她說她正忙于組織向鹽庫的示威,以后再同我進行長談。她在英國受過教育,英語說得很流利。
在示威開始之前,奈杜夫人宣布進行祈禱,于是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她鼓動說:“甘地雖然身在監(jiān)獄,但是他的心靈與你們同在。印度的聲譽就握在你們的手中。你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決不能使用暴力。你們將受到毒打,但是你們決不能反擊;甚至不要揚手去擋開打來的棍棒?!彼闹v話在一片歡呼聲中結束了。
整個隊伍一聲不發(fā),緩緩地向半英里外的鹽庫進發(fā)。有幾個人帶著繩索,準備拉倒鹽庫外面的鐵絲網。約有20個擔架隊員胸前別著手工繪制的紅十字,抬著毯子制作的擔架。甘地的第二個兒子馬尼拉爾·甘地走在隊伍的前排。當隊伍接近鹽庫的時候,他們開始高呼口號。
鹽庫四周挖有深壕,里面灌滿了水,把守在那里的是400名身穿咔嘰短褲、頭扎棕色頭巾的蘇拉特印度人警察。指揮他們的有5至6個英國警官。警察們手持鐵皮包頭的大棒。在鐵絲網里面,一字排開了25名印度人步槍手。
示威隊伍默默地靠近了,他們在離鐵絲網100碼處停了下來。一支經過挑選的隊伍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涉過壕溝,接近了鐵絲網,在鐵絲網外圍,蘇拉特的警察擺開了陣勢,手持大棒,嚴陣以待。警官們命令示威隊伍遵守新近發(fā)布的禁止5人以上舉行任何集會的規(guī)定,立刻自行解散。隊伍一聲不發(fā),沒有理睬他們的警告,繼續(xù)緩緩地前進。我同大部隊一起呆在離鐵絲網100碼開外的地方。
突然,隨著一聲令下,幾十個警察向正在逼近的游行隊伍撲了過來,鐵皮包頭的大棒像雨點一樣落到游行者的頭上。游行者誰也沒有反抗,誰也沒有舉起手來擋住打來的大棒。他們像十柱戲的柱子一樣,紛紛倒下。在我所站的那個地方,都能聽到那令人心寒的大棒重重地打在手無寸鐵的人們的頭上。等在那里的人們望著那紛紛落下的大棒,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禁不住發(fā)出陣陣呻吟,倒吸涼氣。
那些被打倒的人們趴在地上,頭破血流,肩傷骨折,或是不省人事,或是在痛苦地掙扎。在兩三分鐘的短短時間內,人們便在地上黑壓壓地倒了一大片。鮮血染紅了他們的白衣衫。尚未被打倒的人隊形不亂,沉默而又頑強地繼續(xù)前進,直到被打倒在地。
當第一梯隊的人全被擊倒了以后,救護隊員抬著擔架跑了上去,警察也不加干擾,任他們把傷員抬到一間被辟為臨時醫(yī)院的草棚里。
接著又一支隊伍組織起來了,組織者要求他們保持自我克制。
他們緩緩地向著警察進發(fā)了。盡管每個人都知道,再有幾分鐘他就將被打倒在地,或許一命歸天,但是我看不出任何動搖和恐懼的跡象。
他們昂著頭,堅定地前進,既沒有音樂和呼聲壯膽,也沒有任何逃脫傷亡的希望。警察沖了上來,不慌不忙地把第二梯隊又全部打倒在地。游行者沒有反抗,沒掙扎,他們只是不停地往前走,直到最后被打倒。他們沒有叫喊,只是倒下后發(fā)出陣陣呻吟。擔架手不夠,來不及抬走受傷的人員;我看見有18個傷員被同時抬走,而另外42個還躺在血泊中,等待擔架來運送。用作擔架的毯子都浸透了鮮血……
上午10點鐘左右,維·賈·巴特爾來了。他自甘地被捕之后,就—直在領導民族獨立運動,不久前剛辭去印度立法議會非官職人員主席的職務,以抗議英國殖民當局的倒行逆施。
幾十個人圍了上來,跪在他面前,吻他的腳。
他年約60,德高望重,銀須飄飄,身穿一件素色的土布長袍。
巴特爾在一棵芒果樹下坐下,對大家說:“印度與大英帝國和解的一切希望都無可挽回地破滅了。任何政府,如果因為人們觸犯了法律,而將他們拘捕并據此定罪量刑,那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怎么也無法理解,任何自稱是文明政府的當局,怎么會像英國當局今天上午所干的那樣,如此野蠻如此殘酷地對付非暴力不反抗的人民?!?/p>
11點時分,樹蔭下的溫度已達華氏116度(攝氏45度),游行者的行動暫告一段落。
我返回到臨時醫(yī)院去看望傷員。他們—排排地躺在棕櫚葉蓋頂的草亭里,躺在光禿禿的地面上。
我數了一下,共有320名傷員,許多人頭部受了重傷,依然昏迷不醒,另外一些人,被踢傷了睪丸和腹部,正痛得不停地扭動。
示威者只召集到很少幾個印度人醫(yī)生,他們在設施不足的情況下正在全力搶救。有好幾十個傷員,等了好幾個小時才得到救護,有兩個人死了。由于天氣太熱,那天的示威活動就至此結束。
我是唯一一個目睹這一驚人場面的外國記者。我親眼看到了這一非暴力抵抗運動的一個典型范例。
(責編 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