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貴東 周啟慶
近些年來,東南亞有些國家不顧歷史事實,不斷宣稱對西沙、南沙群島擁有“主權”。早在1988年5月12日,中國外交部針對越南當局接連聲稱西沙、南沙群島是越南“領土”,攻擊中國不愿和平解決爭端等就發(fā)表過備忘錄,申明中國原則立場,通過大量事實證明西沙、南沙群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中國自古至今一直擁有對這些群島的主權,并進行實際管轄。我的外祖父李凖,曾任清末廣東水師提督,于二十世紀初率水師軍艦踏勘這些島嶼?,F(xiàn)遺有《任庵公年譜》《李凖巡海筆記》等歷史資料,對此事記載甚詳。
我的外祖父李凖(1871-1936),字直繩,號默齋,別號任庵,四川鄰水人,世為川東望族。其高祖、曾祖、祖父均為清廷誥贈光祿大夫。其父微庸,清光緒丁丑科進士,欽差督辦四川礦務商務大臣,頭品頂戴,三品卿銜。外祖父自幼隨父官宦廣東,青年入仕,累官至廣東水師提督。追思外祖一生行狀,尤以他在鎮(zhèn)守海疆、驅逐入侵西江英軍、收復東沙群島及踏勘經(jīng)營西沙群島、維護祖國領土不受侵犯方面作出的貢獻為其一生的閃光點。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李凖島”,至今仍是西沙群島屬于我國的鐵證。
先外祖統(tǒng)率水師,巡閱南海諸島,收復被日本人竊踞兩年有余的東沙群島及踏勘西沙群島一事之史料,見于民國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出版的《國聞周報》第十卷第三十三期所載之《李凖巡海記》及《任庵公年譜》、李氏《巡海筆記》等材料。核《國聞周報》原文,記先外祖于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巡海。經(jīng)查對多種資料,先外祖巡海之事實應在宣統(tǒng)元年(1909年)?,F(xiàn)將《國聞周報》原文摘錄如下:
李凖巡海記
“近因法占南海九島,引起國際糾紛。據(jù)日前南京電訊,粵省電中央,認九島為我最南領土,前清時曾派廣東水師提督李凖至該島調查,并鳴炮升旗云。李直繩先生親來本社,與記者談此事。謂彼于清光緒三十三年四月間(西歷一九0七年五月間),奉兩廣總督張人駿之命,巡閱南海,發(fā)現(xiàn)十五個島,各為勒石命名,懸旗紀念。緣是年春,李氏先巡海至東沙島,見懸有日旗,經(jīng)交涉收回。因思中國領海中尚有荒棄之地,乃更有南巡之舉。有巡海記事一冊。此外并有測繪之圖,在辛亥革命時遺失。惟海陸軍部及軍機處尚有存案可稽也。據(jù)李氏之巡海記事,是年四月初四日(西歷五月十五日)乘伏波、琛航兩艦自瓊州起碇。因避風,十一日(西歷五月二十二日)始自榆林港放洋,翌午抵珊瑚島,命名為伏波島。繼續(xù)巡行,共發(fā)現(xiàn)十五島,各為勒石命名。二十三日(西歷六月六日)回航。李氏自謂其地或即法國所占者。然以海程計之,大抵為西沙群島。李氏筆記明言其地西人名之日‘伯拉洗爾挨倫,自系PARACEL·IS之譯音。筆記且有‘林肯島之名,經(jīng)李氏易為‘豐潤島,林肯島固西沙群島之一。李氏此記雖不能證法所占者即我領土,然西沙群島固我之疆域無疑也。當今海疆多事,此記之價值乃顯。大公報近曾刊露李氏筆記之一部分,茲并關于東沙島者一并刊露之,洵珍貴史料也。”
以上所錄為《國聞周報》于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八月所刊載。在此之前,該報已陸續(xù)刊載先外祖巡閱西沙群島筆記之一部分,后又將有關東沙群島之筆記一并刊露?!秶闹軋蟆访餮浴敖蚍ㄕ寄虾>艒u,引起國際糾紛?!斀窈=嗍?,此記之價值乃顯”。此言足以說明東沙、西沙向來為外人所覬覦。
外祖父年輕時即喜讀愛國思想家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魏源的《海國圖志》等歷史地理著作,景仰為國捍蔽海疆的前任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1894年中日甲午黃海之戰(zhàn),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國勢衰微,列強從此滋生覬覦侵凌之心。外祖父耳聞目睹這一切,深為堂堂中華疲弱至此而痛心。外祖父在研究祖國的歷史地理時及在廣東水師提督任上,深感清政府由于國運式微,故對沿海之中國島嶼,鞭長莫及,無力經(jīng)營。他嘆息朝廷“向不以領海為重,故于海面之島嶼……任外人侵占而不知也”。宣統(tǒng)元年春(1909年),外祖率“伏波”、“琛航”兩巡洋艦,直馳東沙群島。抵達后,見東沙群島上各處高懸著日本的太陽旗。外祖即驚且憤,“此吾國之領海,何來日本之國旗?”旋又發(fā)現(xiàn)東沙群島已被日本人西澤竊踞,易名為“西澤島”。西澤在島上經(jīng)營工廠三家,建造輕便鐵路十余里,兼有制淡水的機器,海上有汽船往來接濟運輸。工廠經(jīng)營主要是取島上千百年所積之豐富的鳥糞,生產磷質化肥,采取海帶、玳瑁等水產品及開采探查周圍各島資源。外祖指揮水師官兵迅速登陸該島后,立即將西澤抓捕審問。西澤辯稱其占有此島已兩年有余,此島為日本領土。外祖義正詞嚴地對他說:“此乃吾國之領海,東沙群島入中華版圖已有幾百年,屬我大清惠州府管轄。東沙群島之主權一直在我,爾等何得私占?”西澤百般狡辯說東沙一直是無主之島,并非私占,其在國內已經(jīng)注冊云云。外祖秉性剛烈,一聞此語,義憤填膺,即將西澤暫時扣押并派兵并監(jiān)視工廠,不許日本人再行生產及探取,庫存產品也予以封存。另一面與兩廣總督張人駿相商后,認為此事須先經(jīng)外交途徑解決為好。于是會銜致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即今外交部之稱謂),要求與日本交涉,收回此島。交涉應有海圖為證,而此時航海所用的海圖是外國人測繪的,將東沙群島稱為“布那打士”(PRATAS),日本人據(jù)此不承認東沙為中國領土。時外祖父帳下任觀察之職的王雪岑,建議外祖父查閱《海國聞見錄》一書。此書乃乾隆年間高涼總兵陳倫炯所著,書中所載證實東沙群島歷來為中國領土,其名東沙群島,亦為我中國人所命名。在事實證據(jù)面前,也由于當時各列強不愿日本獨享在華利益而對日本施以壓力,更由于我水師官兵已占領此島,嚴陣以待,日本人不得不同意交還東沙。但日本公使又以西澤經(jīng)營此島耗銀數(shù)十萬兩為由索要補償。外祖父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日本人盜取此島之磷質肥料,物產資源不知多少,此間工廠、房屋、機器、鐵路、汽船等物蓋為抵償品,不允索還。后來,外祖父將此產業(yè)交廣東勸業(yè)道經(jīng)營,招募中國工人從事生產。每月由外祖父派“廣海艦”送生活資料至島并運回所出產品。至此,向為中國領土的東沙群島正式宣告收復。
東沙群島收回祖國以后,外祖父復思粵中海島的狀況類于東沙者必不少。另有情況報告說,1840年,英國侵略者用炮艦打開中國大門后,于1844年首次竄入我國西沙群島進行非法測量。1867年至1889年間又到南沙群島進行了勘察測繪并掠走大量資源。這一段時間德國也在覬覦西沙群島,多次派員前往西沙。鑒于形勢嚴重,外祖父極為擔心此島復蹈東沙覆轍,遂請命于清廷巡閱諸島。宣統(tǒng)元年四月初二日,外祖父率海軍官兵及一批工程師、測繪專家、化驗師、醫(yī)生、工匠等分乘“伏波”、“琛航”二艦,沿瓊島南行,前往西沙群島。吳敬榮為“伏波”艦管帶,劉義寬為“琛航”艦管帶,林國祥為艦隊左翼分統(tǒng),另有
德人無線電工程師布朗士、禮和洋行二主布斯域士以及一批道府官員隨行。途中經(jīng)歷多處地方,皆登岸查勘,詳細記載該處民俗風情、地理形勝、各項物產。航海期間,艱險備嘗。四月十二日,駛抵西沙。外祖父于是日所記筆記中,極言寶島的物產豐富,秀麗風光。官兵人等登岸后,發(fā)現(xiàn)該島“椰樹及石上,多外人刻畫之字,皆西歷一千八百五十年前后所書也”。此島為勘察的第一個西沙島嶼。外祖父命人鐫字于石上日:“大清宣統(tǒng)元年廣東水師提督李凖巡閱至此?!睆陀忠宰约核恕胺ā迸灺氏鹊诌_該島,故勒石立碑,命名為“伏波島”。此外命工匠在島上建木屋若干間,屋前豎起一根五丈余高的白色旗桿,在莊嚴肅穆的鳴炮贊禮聲中,第一面中國國旗——黃龍國旗高高升起在西沙島上。是夜,外祖父及眾官兵等人均宿于島上。在熊熊的篝火旁,外祖父寫下了當日日記。內中除表述了他對收回祖國領土的喜悅心情外。另有一段趣事,似可從一側面說明寶島物產之豐富:“夜宿島中,黃昏后聽水中皙皙有聲,國祥(左翼分統(tǒng),負責航路氣象)日:此海中大龜將上岸下蛋也,從此不憂乏食矣。率眾各將牛眼打鐙(此句存疑),反光懷內,候于岸上,月下見大龜魚貫而上,為數(shù)不可勝記。群以燈照之,龜即縮頸不動。水手以木棍插入龜腹之下,力掀之,即仰臥沙上,約二十只。國祥日:可矣,足敷吾輩數(shù)百人三日之糧矣。國祥又引水手,持竹籮,在椰樹下?lián)荛_積沙,有龜?shù)盁o數(shù),其色淺紅,而圓大如拳,殼軟而不硬,拾兩大籮筐。歸后,燙以開水,撕開一口,吸而食之,其味厥美。又有極大如鴕鳥之卵。殼堅如石,了不可破,后攜至省垣,在大新街囑刻象牙之匠人,開天窗,鐫山水人物形,作陳列品。所獲之龜尚留八只,不許宰割,抬于舢板或扒艇上,運之上船,以起重架起之,始得上。八龜已將官艙前面隙地占滿,至水手工人無休息食飯?zhí)?,眾即于龜腹上圍坐而食,且于此斗牌焉?!?/p>
正午時分繼續(xù)開行,約三十海里,又至一島,約長十余里,寬六七里,步行兩三小時,尚不能環(huán)游此島。岸邊海水極清,可見樹樹珊瑚,千姿百態(tài)。島上林木雀鳥極多。風景秀麗。見此茂盛的林木,外祖父思島上必有淡水,命人掘之,不過丈余,果獲甜水。大眾歡呼雀躍,群議此島應命名為“甘泉”島。于是外祖父手書“甘泉島”三字,由工匠鐫于石上。又以石為墩,豎桿升旗,鳴炮贊禮。離島時,留“牲畜之種山羊水牛各數(shù)頭”于島上散放,想其因水草豐足,定能繁衍。但事與愿違,該島地面之水皆為咸水,淡水必須掘井而得,所留牲畜無人為之汲水,故未能存活下來。此島對岸,是一個稍小于甘泉島的島嶼,縱橫約八九里。因該島上的珊瑚比甘泉島上更多,故命名為“珊瑚”島,也勒石懸旗,放養(yǎng)牲畜于上。
下午開船回行,約二十海里,又至一島。上岸閱視一周,情形與各島大同小異,名之為“琛航”島,同樣勒石升旗,是夜即宿于島上。第二天在島上觀光一日,采集若干標本,第三日繼續(xù)開行,約十余海里,來至一島。登岸后發(fā)現(xiàn)此間停泊著一艘漁船,一些漁民在海邊忙碌。經(jīng)詢問,原來他們是廣東文昌凌水的漁民,每年均到此處采集玳瑁、海參、海帶等海產品。他們將采集到的玳瑁及捕到的大龜蓄養(yǎng)于海邊淺水處,以小樹枝插于水內圍之,俟夠一定數(shù)量后即撈起返回。外祖父問漁民們飲食如何解決,他們說食物取之于大海,有龜肉、龜?shù)?、雀蛋、雀肉、魚、蝦可以充饑,但由于船小所攜淡水有限,多以島上盛產的椰子取水解渴,所以每次均來去匆匆。外祖父告訴他們不遠處的甘泉島上已打出淡水,漁民們聞此非常高興。此島情形與前幾個島相同,物產極為豐富。外祖父以此島臨近甘泉島,自己的家鄉(xiāng)為四川鄰水,故給此島命名為“鄰水”島,也鐫石記載、立桿升旗。后來又至幾個島,情況大體相似,均照前例辦理。各島皆以隨行諸官員之籍貫命名,抄錄如下:
“有名日霍丘島者,以裴岱云太守為霍丘人也;有名歸安島者,以丁少蓀太守為歸安人也;有名烏程島者,以沈季文大令為烏程人也;有名日寧波島者,以李子川觀察為寧波人也;有名為新會島者,以林瑞嘉(國祥)分統(tǒng)為新會人也;有名為華陽島者,以王叔武為華陽人也;有名日陽湖島者,以劉子怡大令為陽湖人也;有名為休寧島者,以吳敬榮為休寧人也;有名為番禺島者,以汪道元大令為番禺人也;尚有一島距離較遠,約六十海里,其島長二三十里,向名日林肯島,改名為豐潤島,以安帥(即兩廣總督張人駿)主持大事也。”
四月二十三日船隊回航,歷四十八小時抵香港,次日即回省垣。此次巡海,歷時二十余天,共踏勘西沙十五個島嶼。每經(jīng)一處,皆令海軍測繪生繪制成圖,呈于海陸軍部及軍機處存案并昭告中外。
外祖父勘察西沙群島時,廣泛采集珍稀物產,帶回廣州舉辦展覽。并以親身經(jīng)歷和見解著有《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一書,1910年出版。同時還奏請清政府開發(fā)西沙群島辦法八條,得到清政府嘉許。后因革命軍起,滿清覆亡,此事遂擱置下來。
三十年代初期,日本、法國侵占西沙、南沙群島,公然宣稱對群島的占有,國民黨政府曾對這些侵略者進行嚴重交涉。外祖父此時已人人生遲暮,體弱多病,初聞此信,不覺怒火中燒,義憤填膺。他強支病體,親自整理發(fā)表了當年任廣東水師提督期間幾次查勘巡視南海諸島的報告、公告及上奏清廷的奏折底稿,用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西沙、南沙及最南端的曾母暗沙,從來就是中國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