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反與張力：《末路狂花》的藝術(shù)魅力歐宗啟

[摘要]對于美國影片《末路狂花》，學者們多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加以研究和評論，但就藝術(shù)魅力而言，《末路狂花》的魅力主要不來自女性主義內(nèi)涵本身，而來自于這一內(nèi)涵的表現(xiàn)方式，即來自于影片為這一內(nèi)涵所設計的一系列具有悖反性特征的情節(jié)內(nèi)容和人物特征。這些悖反性的情節(jié)內(nèi)容與人物特征極富審美張力，能激起人們豐富的審美聯(lián)想與想象，從而使影片具有令人回味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

[關鍵詞]《末路狂花》；悖反；張力

美國電影《末路狂花》是一部看了之后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影片。一天，筆者連看了幾部影碟，可到了第二天，留下印象的就只有這部《末路狂花》，那兩個唧唧喳喳、說個不停的女主角總是浮現(xiàn)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么，該影片為何具有如此大的魅力?許多研究者都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加以闡釋，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點不盡如此，因為該片之所以能夠從所有女性主義電影中脫穎而出，成為女性題材電影中最悲壯和最具殺傷力的一部，絕不僅僅靠內(nèi)涵上的女性主義，一定有其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獨到之處。這一獨到之處，就是情節(jié)和人物身上所透露出來的悖反性特征以及由此所產(chǎn)生的審美張力。在此，筆者擬就其這一方面的內(nèi)容作一分析，以便清楚地揭示其藝術(shù)魅力之所在。

一、情節(jié)上體現(xiàn)出來的悖反性內(nèi)容

所謂悖反性情節(jié)，就是指情節(jié)事件不僅不是情節(jié)主體有意做出的，而且還很出乎她們的意料。這樣就形成了情節(jié)主體與情節(jié)事件之間的悖反?！赌┞房窕ā返那楣?jié)就屬于這樣的情節(jié)。其悖反性的情節(jié)事件，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1.是本不想殺人，卻又不得不殺人的悖反

影片的主人公路易斯與塞爾瑪殺死哈倫實在是個意外。那天．哈倫在酒吧里挑逗塞爾瑪喝酒、跳貼面舞之后，以塞爾瑪需要到外面吸收新鮮空氣為由，將塞爾瑪引出屋外的停車場，欲行強暴。就在這個時候，路易斯趕到，喝令哈倫放開塞爾瑪，但哈倫卻置之不理。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路易斯拿出了手槍。這時，哈倫才不得不放開了塞爾瑪。就在倆人準備離開的時候，哈倫竟口出穢言，用臟話污辱她們，尤其是“婊子”一詞，喚起了路易斯在德州曾被強奸的不堪記憶，于是，她一怒之下，開槍打死了哈倫。在這一情節(jié)事件中，她們本不想殺人，但結(jié)果卻被逼得不得不殺人。這是影片的第一個悖反性情節(jié)內(nèi)容。

2.是本不想搶劫．但又不得不搶劫的悖反

意外殺人之后，路易斯與塞爾瑪不是選擇報警，而是選擇了逃跑?？稍谔油龅穆飞?，她們偏偏遇上了慣偷喬迪。他裝作一個學生，要求搭便車。善良的塞爾瑪勸說路易斯答應了他的要求?？僧斅芬姿古c塞爾瑪?shù)竭_了目的地之后，喬迪不是走自己的路，而是借故說沒找到人載他，于是又繞回了塞爾瑪和路易斯住的旅館。結(jié)果，他不僅騙得了與塞爾瑪?shù)囊灰骨?，而且還把她們的逃命錢給偷了。這些錢是路易斯叫男友送來的她的所有積蓄，也是她們逃亡的惟一的依靠。錢的被偷，使她們立即陷入了困境，連買汽油錢都沒有了。為了解困，也為了補過，塞爾瑪在車到了一個小鎮(zhèn)之后，就獨自下來，瞞著路易斯按照喬迪所教的辦法，搶劫了一個路邊商店。對于這一件事，塞爾瑪本不想做，可為了生計又不得不去做。這是她們的第二次犯錯，也是影片的第二個悖反性情節(jié)內(nèi)容。

3.是本不想惹交警，但最終又不得不惹交警的悖反

搶劫商店之后，路易斯與塞爾瑪只想著趕快離開現(xiàn)場，可就在逃亡的路上，她們超速了。于是，遭到了交通巡警的追趕。她們只好停下車，準備接受罰單?？赡墙痪恢幌腴_出罰單，扣證了事，還要路易斯下車跟他上了警車。當路易斯問有麻煩嗎?警察回答：大事不妙，并聯(lián)系總部。塞爾瑪因害怕他一旦聯(lián)系了總部，那么，她們倆被兩個州通緝的身份就有可能曝露，逃亡的計劃就有可能泡湯，于是，就拿出槍逼追交警扔下無線電通話筒，下車，鉆進車后備箱里，然后將之鎖上。同時，塞爾瑪還不忘叫路易斯把警車上的無線電打壞。路易斯還順便把警察的槍、子彈都繳了。在這件事上，她們本不想惹交警，可交警卻于無意中威脅到了她們的計劃，于是，她們就只好做了。她們也知道這樣做不像話，但不這樣做又無法脫身。這是影片的第三個障反性情節(jié)內(nèi)容。

4.是本不想做得太絕，但又不得不做絕的悖反

劫持交警之后，她們是一路狂奔，但卻出乎意料地又碰上了那個一路上曾幾次遇見的油罐車司機。這家伙每次遇見她們時都說些下流的話，做些下流的動作。這回她們就想教育他一下。引逗他停下車后，她們就要求他說聲道歉，但該男子不但不道歉，反而說她們是神經(jīng)病。說完就轉(zhuǎn)身要回自己的車上去，路易斯警告說：“說聲道歉，否則你會后悔莫及的?！边@時，塞爾瑪插話說：“我想你在無線電上，一定說我們是騷貨?！蹦悄凶诱f：“沒錯?！比麪柆斂戳艘谎勐芬姿拐f：“我討厭別人這樣叫我．你呢?”這一問再次觸及路易斯在德州被強奸的記憶．但她還是強忍著問那男子：“你會道歉嗎?”那男子說：“去你的!”于是，路易斯開槍打壞他的輪胎。那男子又說：“你倒是個婊子?！眱扇伺卸ㄋ遣粫狼噶耍谑?，又一起向油罐上開槍，把他的車引爆了。這件事，她們本不想做得太絕，但態(tài)度惡劣的司機卻逼著她們不得不做絕。這是影片的第四個障反性性節(jié)內(nèi)容。

以上四個悖反性情節(jié)事件既是整部影片情節(jié)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整部影片的主要構(gòu)架。

二、人物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悖反性內(nèi)容

除了主人公所做的情節(jié)事件具有悖反性之外，就連她們自身上的一些特征，如思想、性格、命運與身份等，也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作用下變得具有悖反性。概括起來這些悖反性的內(nèi)容有以下幾個方面。

1.是本可以說清，但偏又不能說清的悖反

路易斯與塞爾瑪殺哈倫本屬一種自衛(wèi)性的行為，按理她們應該沒什么罪，道義也在她們這一邊，即便出了事，她們也是可以說得清的，所以，善良而單純的塞爾瑪馬上就想到了要報警。但被曾經(jīng)遭遇過強奸的路易斯否決了。她告訴塞爾瑪，沒有人會相信我們說的話，特別是看到，你曾和那個男人跳貼面舞，發(fā)生那樣的事，人們會說成是你自找的；而且“如果沒有身體上的證據(jù)，我們無法證實他做了，甚至無法證實他碰過你”。于是，塞爾瑪只有自嘆：“法律是古怪的東西?！边@種有理卻說不清的悖反，可以說是她們命運上的第一個障反。

2.是本想回頭．但客觀情勢卻偏又不許再回頭的悖反

路易斯和塞爾瑪槍殺了哈倫之后，雖然因害怕說不清而選擇了逃亡，但即便如此，她們也從不曾斷了要回頭的念頭。就塞爾瑪而言，至少在她搶劫商店之前，她是從來就沒有放棄過要報警的。而對于曾堅決不報警，逃亡意識最強烈、也最堅決的路易斯來說，到后來回頭的意識倒是強過了塞爾瑪。在劫持州交警之后的逃亡路上，她曾有點后悔地說：“我弄砸了，我令我們陷入可能沒命的情況，我不曉得我為何不報警?！笨蓪嶋H上自塞爾瑪持械搶劫商店、劫持州交警之后，她們就已經(jīng)很難回頭了。對此，塞

爾瑪反過來比路易斯更清楚，她對路易斯說“在某方面你還有依靠，有吉米”，而“我不能走回頭路，我就是不能活下去”。對于她們的這種不能回頭，其實探員哈爾早已預料到了。他在審問喬迪的時候，就憤怒地咒罵喬迪說，這兩個女子本來是有機會的，現(xiàn)在你弄砸了她們。這種想回頭但又不能回頭的狀況，則是她們命運上的第二個悖反。

3.是本可以輕松的逃亡但卻出乎意料的困難重重的悖反

當路易斯和塞爾瑪選擇了逃亡的時候，形勢對她們來說還是非常有利的，因為警察不知她們的下落以及往哪兒去．而且路易斯的男友吉米也給她拿來了逃亡所需要的錢。如果正常的話，她們兩天半就可以很輕松到達墨西哥?？墒?，出乎意料的是接下來發(fā)生的喬迪偷錢，塞爾瑪搶劫商店，喬迪向警察的招供，讓她們的有利條件盡失。而劫持交警．槍爆油罐車等事件，則使她們的逃亡之旅快速地趨向了終結(jié)。本該可以輕松地逃亡，但沒想到卻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這可算是一種逃亡命運的悖反。

4.本是善良、膽小的人，卻又不得不變作兇狠、強悍的悖反

路易斯和塞爾瑪本是心地善良的人，她們本沒有什么害人之心。塞爾瑪出門前帶上手槍，也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防備變態(tài)殺手、熊或者蛇。對于塞爾瑪來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用槍支來侵犯和進攻。在她看來，裝在衣兜里的手槍和放在后車廂里的燈籠一樣，都只是用來驅(qū)除黑暗和威脅的工具而已，而且她自己還不知道怎么用槍。而對于她的帶槍，路易斯還責備說帶槍有什么用呢?？梢?，她們倆從來就沒有想到要用槍殺人?？珊髞恚齻儾坏貌挥脴寭尳偕痰?，劫持交警，引爆油罐車，使她們的性格也逐漸地變得兇狠、強悍了起來，從而形成了性格上的善良與兇悍之間的悖反。

5.是本已變得像“匪徒”樣了，卻偏又讓人覺得像是“英雄”似的障反

自從打劫商店、劫持交警、引爆油罐車之后，路易斯和塞爾瑪都已變得有點像“匪徒”樣了，塞爾瑪也說，她就像個“匪徒”一樣打劫商店，但沖向大峽谷的那一幕，卻又讓她們表現(xiàn)得像“英雄”一樣。當警方在直升機和軍隊的幫助下，將她們倆圍困在大峽谷地區(qū)，要求她們投降的時候，她們卻不為所動．而是相互鼓勵地說：“我們不會放棄”，“我們不要被逮著”。于是，兩人相擁而泣，接著，又緊握著手，相視而笑，在Lets keep going的豪言壯語的鼓勵下，踩著油門，飛向大峽谷。那場面真的讓人很震撼。兩個弱女子在死亡面前表現(xiàn)得竟是如此果敢與勇猛，沒有任何的猶豫與恐懼，體現(xiàn)出了大英雄視死如歸的風范，但同時，也使得她們身份上的“匪徒”與“英雄”之間的悖反更強烈地顯現(xiàn)了出來。

三、悖反性所產(chǎn)生的審美張力與藝術(shù)魅力

悖反性情節(jié)與一般性情節(jié)，或是所謂的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相比，在審美上的一個最大的不同是，它能以自己的矛盾性所形成的巨大張力，來給人以強烈的沖擊，從而引人深思，促人回味。影片《末路狂花》的藝術(shù)魅力，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造就的。

無論是影片的四個主要的悖反性情節(jié)事件，還是人物身上的五個悖反性特征，都會促使觀眾去思考這樣的問題：是什么讓她們的旅途變得如此多艱?又是什么使她們變得像“匪徒”?為何男性總是喜歡帶著一種無比的優(yōu)越感來俯視女性，總是喜歡把女性當成性的符號來解讀?是什么原因使得兩位女性想說清而又不能說清．想回頭而又不能回頭?而這些問題，最終都會使思考指向社會性別關系、男權(quán)思想與女權(quán)思想等與女性主義相關的內(nèi)容上去。而人物身上的“匪徒”與“英雄”的悖反性身份特征，則還會將觀眾的思考進一步引向悲壯的審美內(nèi)涵方面去。一些網(wǎng)友的觀后跟帖評論就充分地反映了這一點?，F(xiàn)摘取一些以略見其貌：“我不得不對這兩個女人產(chǎn)生一種崇敬感．她們身上有著一種堅強與不屈的品格，但同時，她們又是悲劇性的，她們本無心殺人，但為了維護女性驕傲的尊嚴，她們殺了，義無反顧，從而把她們的生命引向了悲壯的不歸路”；“當她們緊握雙手騰空而起的那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生命的結(jié)束不是墜落而是飛翔!”這些評論反映出來的明顯的就是一種悲壯的審美感受。但不管是女性主義的內(nèi)涵方面，還是悲壯的審美內(nèi)涵方面，都是影片所沒有直接表現(xiàn)出來而由觀眾通過想象與聯(lián)想所獲得的“象外之意”。也正是這些“象外之意”，在豐富作品內(nèi)涵的同時，也造就了影片令人回味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影片不直接宣講女性主義，但通過這些“象外之意”，卻達到了宣示女性主義的目的。這是影片在表現(xiàn)上高出其他女性主義題材電影的地方，其獲得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也確實是實至名歸。

[作者簡介] 歐宗啟(1966—)，男，廣西賓陽人，文學博士，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藝美學；劉良軍(1966—)，男，廣西柳州人，文學學士，廣西理工學校講師，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