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翔
江漢平原,襄水淺灘,摸螺剜蚌,三四月間。有民謠唱傳——
三月螺來四月蚌,
五黃六月長螞蝗。
……
還沒收工,桂芝就提了籃子到了襄河的一個小套里下水去摸螺剜蚌。桂芝有這個優(yōu)待,縣工作組五十來歲的張組長就住在她的家里。桂芝一日三餐地伺候,大隊就允許她提前半個小時收工。桂芝起先是不答應這門差事的,人家是城里人又是大干部,講究多,不好伺候,哪像我們饑一餐飽一餐沒鐘沒點地吃飯吶?大隊支書親自來給她做工作,你桂芝家沒這個條件,整個襄河村就沒哪家有條件了。你桂芝不答應還有哪個能答應呢?在襄河村,桂芝的家景是數得著的。住的是三間紅瓦高墻的大房子。男人在城里的搬運隊當工人,吃的是商品糧,拿的是活工資,一個月回家一次,白花花的票子就交到桂芝的手里。獨種寶兒子小強初中畢業(yè)了在隊里放牛,后來張組長把他推薦到大隊當了民辦教師,全家拿的拿工資,掙的掙工分。桂芝不僅自個兒人長得出眾又是隊里的婦聯(lián)隊長,干起活來是一把好手頂得上男人,拿的是頭等工分。燒火撩灶在隊里掛頭號,碰到哪家辦大喜事都是她去當掌廚師傅。支書連說帶夸,桂芝再不領情就說不過去了。
桂芝想著法兒翻著花樣弄給張組長吃。張組長看見襄河里有人摸螺剜蚌,就對桂芝說,那東西好吃么?好吃哩!我們這里每到這個時節(jié)都要去河里弄。螺螄做蒸菜,香噴噴的,蚌燉湯,鮮鮮兒的。說得張組長嘴里癢癢的流口水,那,你就去多弄些來,這肯定是下酒的好菜,我要吃個夠!
螺蚌雖然不要成本,但要的是功夫,弄回來之后,螺螄要炒,炒好之后才能用針一個一個的把肉從螺殼里挖出來。蚌呢,也要一個一個地用刀剜。弄這兩碗菜可得花大半天的時間吶!好多怕麻煩的人,寧可不嘗這個鮮??蓮埥M長的話對桂芝來說就相當于圣旨了。
好不容易做好了這兩個菜,桂芝還把男人帶回來的一斤酒也拿出來了,只等張組長回來吃晚飯了。張組長還沒進屋就叫道,哦,桂芝,好香,弄什么好吃的?嘻嘻,您叫弄的,倒忘了。張組長看桂芝一眼,哦,想起來了。我說著玩,你倒當真啊,難為你了。
桂芝把菜端到了堂屋,一共有五六個菜哩。張組長看著酒菜,滿臉紅光,來,桂芝,你今天就不要到別處吃了。小強到大隊開會去了,在大隊食堂吃飯,你就不跟他留飯菜了。陪我喝兩杯。來呀!桂芝磨蹭著,平時桂芝還沒有和張組長同桌吃過飯,每次都是桂芝端著碗在廚房里或是到隔壁邊吃邊串門。張組長說,桂芝,我又不是老虎,要你陪我喝酒就這困難呀!你要是不來今天我就不吃!張組長真把筷子放了坐在飯桌前。
桂芝來到飯桌前說,張叔,我不會喝酒,要不,我把支書喊來陪你。不要支書陪,我和他經常在一起吃飯,倒是你,安置了我這長時間,還沒有和我在桌子上吃過飯,我這心里也不好受,今天,我要借花獻佛敬你幾杯酒,也算作是我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張叔,您就別說了,支書說了,這是我的任務,再說,大隊也給了報酬的。這點報酬算啥?有幾個人情愿做這服侍別人的事呀!不是你桂芝,我這一日三餐都犯愁哩,還哪有精力抓工作呢?
張組長提起瓶子給桂芝篩了一杯,再給自己酌一杯,看桂芝羞答答的樣子笑著說,桂芝呀,在你家里喝酒,你怎么就像沒見過世面的人啊!張……張叔,我,我沒喝過酒哩!哪個一生下來就會喝酒啊,喝,不礙事的。其實,桂芝是喝過酒的。每次男人回來的時候都帶酒回來,男人喝酒的時候也要她喝,兩人推杯換盞的,不多一會兒就把一斤酒喝完。之后,男人抱著她到房里爬在她的身上呼刺呼刺地叫喚個不停。張組長要她喝酒,她就想起她和男人的那些事,她的心里就很不自然??蓮埥M長不是自己的男人啊,怎么能陪他喝酒呢?男人說,你只能陪我喝酒。因此桂芝能喝酒還從沒外露過。
見桂芝遲遲不端杯子,張組長說,桂芝呀,你看,我今天心情好。你就忍心破壞我的好心情?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要求哪個陪我喝酒哩!你就不給我這個面子?說著,張組長仰著嘴就把一杯酒灌了進去,桂芝,你今天要不陪我喝酒你就是瞧不起我,那我馬上就走!張組長說著就站了起來。桂芝也慌慌地站起來說,張叔,您別生氣,不就是喝酒么,我陪您喝!我舍命陪君子了。桂芝給張組長篩了一杯,來,張叔,都怪桂芝不懂禮數,您原諒桂芝的無知。桂芝和張組長碰了一杯,呼啦啦,一杯酒倒進了桂芝的喉嚨,桂芝故意地不停地咳嗽起來。張組長忙站起來用手捶著桂芝的后背,慢點,嗆著了吧!桂芝捂著嘴跑到廚房里舀水漱口,見張組長來了說,張叔,我說我喝不了你偏要我陪!張組長笑了,不是你喝不了,而是你沒有掌握喝酒的要領,哪有剛學喝酒就一口灌下去的?要細細地喝,慢慢地飲,心急還吃不了熱豆腐哩!張叔,你看我這樣了,就不喝了吧!哪樣兒了,這不是很好嗎?再喝慢點就得了。
桂芝就只好回到桌子上陪張組長,你一杯我一杯的,張組長喝得紅光滿面,很有興致,歪著腦袋覷著桂芝說,桂芝呀,你看,你不是很能喝么?他看看瓶子,一瓶酒已經完了,這不,我們倆把一斤酒消滅了嘛!你做的螺螄蒸菜太好吃了,還有這蚌湯,這蚌湯啊,是我從來沒嘗過的鮮,今天我可是放開了肚皮呀!這都是你桂芝的功勞啊!說著,張組長把自己那雙肉嘟嘟的手搭在了桂芝的手上,我這段時間發(fā)福了,我得感謝你桂芝。張組長抓起了桂芝的手揉捏著。桂芝用力一抽,沒有抽出來,哪知張組長的手揉捏得是更緊了。張組長,張叔,我,我去把菜熱一下!桂芝站了起來,很慌亂的樣子,她端起一碗菜急急地走出堂屋。張組長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桂芝的背影笑了。
說起是在桂芝的家里吃飯睡覺,可張組長難得有機會和桂芝在一起拉呱。本來張組長想利用晚上的時間和桂芝閑聊幾句,可桂芝的兒子小強好像在監(jiān)督似的每天縮在屋里不出去。很晚甚至半夜的時候小強房里的燈光依然亮著。張組長有時也和小強坐坐,見小強看的是浩然的《金光大道》、《艷陽天》等之類的小說,張組長就說,你喜歡看書?小強嘿嘿地笑,張爺,我,喜歡!哦哦,愛學習,這很好!沒幾天,張組長就把小強弄到大隊當了民辦教師。可當了民辦教師的小強還是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張組長依舊找不到和桂芝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桂芝把熱的菜端來了,張組長說,桂芝,吃飯呀。喝了酒要吃點飯壓一壓呀。桂芝沒有坐而是離桌子遠遠地站著。你坐呀!我想問你一件事?張叔,什么事?你家小強是……哪年初中畢業(yè)的?桂芝一聽張組長問這話,就挪了一把椅子坐下回答,是前年!哦?!……張組長把那個“哦”字拖得長長的就沒有了下文。桂芝也隱隱地聽人說,大隊里來了吃商品糧的指標,說是推薦上大學。張組長是說話算話的人物啊!可她又不便問。沒有再說話的張組長就張著嘴巴,拿眼望著桂芝,看得桂芝兩臉像刷了紅墨水。張組長站起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桂芝趕緊跑過去攙扶。張組長結結巴巴地說,桂……芝,我……喝多了!他反過膀子緊緊地箍住了桂芝,你……把我扶進房里!桂芝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她用力掰著張組長的指頭,可是怎么也掰不開。她就大喊,小強,你怎么才回來,吃了沒有?
媽,我吃過了。好香,你們吃的螺螄蒸菜,還有蚌湯啊!也巧,小強果真回來了。
張組長聽見了小強的聲音這才松了手,雙眼暗淡,整個身子像散了骨架,他一下子癱在了床上,一會兒就呼呼嚕嚕地響起了鼾聲。
次日,張組長沒吃早飯,也沒有和桂芝打招呼就到公社開會去了。
張組長到公社開會時,一般只有晚上才回家吃飯。桂芝燒好了飯就到隔壁拉呱去了。忽聽有人在她家里猴急火撩地大叫,桂芝,桂芝!桂芝跑回家,見是支書就問,搶火呀,嚇了我一大跳,有么事?出事了哩!支書邊說邊走到堂屋里,顯得有些神秘,音量也調低了,你惹禍了!看支書的神情有些緊張,桂芝猜道,是不是張組長出了事。支書的雙眼瞪著桂芝,你知道了?我哪里知道哇,張組長怎么了?支書點燃一支煙,吧嗒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滿屋子就有了幾股濃濃的煙霧在亂竄,我問你,昨天晚上張組長是不是吃了螺蚌的?桂芝感到奇怪,這有什么啊,張組長要嘗鮮,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了幾個菜,張組長吃得心花怒放,比吃山珍海味都歡喜哩!支書又吧嗒一口煙,指著桂芝壓低聲音嚷道,你壞了大事,你以為張組長是我們這些土包子,人家身子金貴,是城里的大干部,吃不得這些野疙瘩東西。一到路上張組長就上吐下瀉,渾身瘙癢,滿身都鼓起了雞皮疙瘩,沒到會場卻到了醫(yī)院。你呀,搞得我真難堪,公社書記把我訓得低頭落耳,害得我到醫(yī)院里伺候了一天,人家張組長還不買帳,把氣撒在我頭上,成天兒對我黑著個臉一言不發(fā)的,桂芝呀,你把我害苦了,你叫我怎么說你哩!
支書一頓數落,桂芝心里很氣惱,哪個曉得他的身子跟我們不同呢?是他要吃的,他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我哪個也沒害,又不是我巴結要給他張組長燒火的。今天我把話撩開了,我干不了這侍候人的活兒,你支書另請高明吧!
看桂芝急了,支書趕緊說,桂芝呀,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你就不要抬杠了,我這是心里不舒服,發(fā)兩句牢騷。我把你不當外人才跟你說,你不要往心里去。支書見桂芝滿臉通紅,脾氣上來了,他的話就軟了下來,用乞求的眼神望著桂芝,張組長一天沒吃飯,我在醫(yī)院打的飯他看都沒看一眼,我猜想,他八成是吃慣了你燒的飯菜,我就說,張組長,我回去叫桂芝給你燒飯送來。他沒吱聲,這就是默許了哇。桂芝啊,只好麻煩你一下,去了后,向張組長說個不是,他還伸手打了你個笑臉人不成?
桂芝來氣了,你要這么說,我還偏不去了。我本來沒有不是,你還要我向他陪不是。這三月螺,四月蚌,我們莊戶人吃得嘴里香噴噴,肚里舒坦坦,就他張組長吃不得,看來這張組長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瞎說什么呀,人家張組長是大干部,駐隊回去后還要升哩!公社書記都得罪不起,你說,我們一個小逼大隊干部還不得把他當神供啊!
是你把他當神供,我們老百姓有什么好供他的?
你也要把他當神供。支書開導桂芝,你家小強是哪個弄到大隊教書的?我猜,這只是第一步,往后你家小強還有前途,桂芝,這就要看你的啰,你桂芝熱菜滾湯,葷葷素素地安置好了張組長,他張組長就不會感動么?他的心又不是鐵打的!好了,不說了,你就趕緊弄點好吃的,一會兒,我叫輛“東20”來把你捎到醫(yī)院去。
桂芝本來心里有些不情愿,支書的一番話說得不軟不硬的。她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她拿了根竹篙,在上面綁了鐮刀去鉤那掛在樹上的絲瓜,弄好了絲瓜,把臘肉切了清洗了幾遍。臘肉炒絲瓜,這是清熱止屙的一盤好菜。又用西紅柿做了蛋湯。拿缽子把飯菜裝好放在籃子里。桂芝提著籃子從廚房里走出來,就看見了“東20”停在了她的門口。支書說,到底是桂芝,手腳好麻利。說著從車上跳下來,桂芝,我就不去了,拜托你了。支書曉得桂芝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桂芝爬上了“東20”,車子在土路上搖曳著,蠕動著。桂芝小心翼翼地用雙手護著籃子。好不容易上了襄堤,司機加大了油門,桂芝的臉被風吹得擺動了,她吼著嗓子,喂,慢點!
桂芝來到了張組長的病房里,病房里闃寂無聲。張組長臉靠墻側著身子躺著,細微的鼾聲從他的嘴里拱出來。桂芝輕手輕腳地蠕到屋里,把籃子放在床邊的柜子上,就在一張空床上坐下來。一股濃濃的藥味鉆進桂芝的鼻子里,桂芝聞了怪不舒服的,想嘔吐。她用手絹捂住了鼻子,那藥味兒還是嗆得她咳嗽了一聲。張組長醒了,把側著的身子扭過來,聲音很細地說,桂芝,你來了?
張叔,我來了。桂芝站起來走到張組長床前,覷一眼張組長,只一夜時間,張組長的身材就小了一圈,面如土色,兩眼凹進了許多,眼袋黑黑的,看上去有點嚇人。桂芝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張叔,是我不好!
張組長在床上蠕動著身子要坐起來,桂芝連忙扶著張組長的肩頭。張組長的雙手就緊緊的抓住了桂芝的胳膊坐了起來,這怎么能怪你呢?天要下雨,娘要降兒,哪個能攔得住。要說怪,得怪我自己的身體。你說,你們能吃得,為什么獨獨我不能吃呢?
桂芝說,您身體金貴哩!
瞎說的。我又不是過去地主老財的公子小姐。不能和勞動人民同吃同住再金貴的身子也沒用。張組長把桂芝的胳膊抓得更緊了。桂枝聞到了從張組長的口里竄出來的一股怪味,攪得桂芝的胃翻滾著。桂芝用手捂住了鼻子說,這藥味兒好難聞。她站了起來,張組長的兩手從桂芝的胳膊上脫落下來。桂芝說,張叔,趁熱吃吧!桂芝把飯菜從籃子里取出來,揭開,就有糯糯的香味在房間流動,那香味直粘住了張組長的鼻子,張組長就感到一陣一陣的餓。他的鼻子深吸了一下,好香啊!還是桂芝的飯菜誘人啊!張組長渾濁的眸子一下子亮了,他張著嘴瞧著桂芝。桂芝就慌忙撇開了張組長那錐人的目光。
桂芝弄好飯菜端給張組長,張組長接過飯菜卻沒有動筷子,他愣愣地看著桂芝。桂芝催著,張叔,你吃呀!張組長說,桂芝,你不吃我就不吃!我知道你沒有吃哩,我還不了解你啊!桂芝只得給自己弄了點飯菜,張叔,我們吃!張組長笑著說,好,我們吃!張組長端起碗呼啦呼啦地吃起來。
殘陽,從窗口溜走了。夜,披著黑紗跑來了。
桂芝有點心神忐忑,張組長看著桂芝說,桂芝,安下心來,在醫(yī)院呆一夜后,明早我和你一塊兒回去。桂芝小聲說,哎,家里一攤子事等著我哩!雞呀豬呀,沒個人打理!其實她早就伺候好了雞們豬們,她覺得和張組長呆在一起感到憋悶。張組長雖在她家里住了快兩個月,可桂芝很少單獨和張組長在一起說話。張組長在家里的時候,她總是找借口出去,可今天連借口都找不到了。這一夜該怎么熬過去呀!話茬子都是張組長找的,桂芝就像一個害羞的小學生,張組長問一句,桂芝機械地應一句,連張組長也覺得寡然無味了。他拿起床頭的一本書,可沒看完一頁就合上了,他眼在書上一個字也沒瞧進去。他把書索性丟在了床角說,桂芝,你就不會主動和我說會兒話。他向桂芝招手,坐攏來,坐到我的床上,我又不會啃了你,你是不是把我當階級敵人防著?
張叔,您說哪里的話呀!
那你怎么還像釘子一樣釘在床上啊!
桂芝只得蠕過來,坐在了張組長的腳頭。
你就不能坐攏點么?
桂芝沒有動。她望著窗口,外面是黑黢黢的天。
張組長從床上挪到桂芝的身邊說,桂芝呀,我老張待你怎么樣,你心里應該有個數吧?你安置了我,我還讓你吃了虧不成。你家小強在學校怎么樣?
托張叔的福,他在學校很好,校長很信任他!
哦,有件事情我本不該告訴你的……可是……
張叔,不該我曉得的事您就莫說。
我想了想還是要告訴你。張組長把身子湊近了桂芝,聲音很小,大隊來了個讀師范的指標,你們的支書想讓自己的女兒去,我給卡住了。你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嗎?
桂芝搖了搖頭不解地望著張組長。
我想把這個指標給你家小強,這可是跳農門吃商品糧的好機會哩!張組長說著,張開自己的胳膊箍住了桂芝,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啊!
我,我……桂芝語無倫次不知道怎么辦好!您……還是給……給……
張組長的嘴猛地嘬到了桂芝的臉上,桂芝慌慌地扭著臉,張叔,這……這,不好!
怎么不好!
你是我叔啊!
那,那就不叫叔,叫大哥!
張組長的手開始不安分了,它抓住了桂芝胸前的兩座小丘使勁地揉。桂芝疼得哎喲哎喲地小聲叫喚起來。他把桂芝扳倒了按在床上。桂芝使勁的掰著張組長的手,張叔,你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能哪樣呢?別的女人還想不到哩!你就想讓你的小強窩在農村當一輩子農民么?張組長用一支手攥住了桂芝的兩個手,另一支手伸向了桂芝的褲襠。
張叔,你有病,費不得力哩!
想你了還哪有病啊!你能給我治百病哩!
我來身上了哩!行不得房!
張組長喘著粗氣,渾身都弄出了汗,他哪里還聽得進桂芝的話呢?他的體內燃起了一種東西要盡快地釋放出來。
忽然有人敲門,張爺,媽,我來了!
張組長愣了,渾身的激情像血液被抽空了似的,他一下子癱在了床上,一動不動,急促的喘氣聲頃刻也消失了。
桂芝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小強,你來了?
我來看張爺。小強看一眼睡在床上裹在被子里一動不動的張組長說,張爺,我來看您來了。說著把手里提的罐頭放在柜子上。
哦,是小強來了哇!快坐!張組長爬起來坐在床上,學校的事忙完了?張組長想,你個鬼東西來的真不是時候,還真的要把他送出去哩!于是他對小強也是對桂芝說,我決定了做你們支書的工作,今年的這個推薦讀師范的指標就讓小強去,一定讓小強去,張組長說著還把右手在空中飛了一下。
真的?!小強抓住了張組長的手說,張爺,你真是我的好爺爺!
桂芝沉著臉說,看把你高興的。
沒多久,小強真的要到城里讀師范了。
這天桂芝的男人回來了。送走了小強,男人就黑著個臉吩咐桂芝說,今天多弄些菜,我要好好地和張叔喝幾杯!
桂芝的男人還是頭一次和張組長喝酒。男人的酒量很大,喝了很多,話就來了,平素沒有多少言語的男人今天就像把話的閘門擰開了,一個勁兒地跟張組長講個不停!桂芝就說,沒哪個割你的舌頭,你不能少講兩句啊!男人瞪桂芝一眼說,我和張叔說話,這兒沒你個女人插嘴的地方,滾一邊去。
你吼哪個,老子不是你的下身末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就滾!
你再嚼嘴,老子揍死你!男人站起來走到了桂芝的跟前,一把抓住了桂芝的前胸。
張組長急忙躥過去掰開了男人的手,整個身子夾在男人和桂芝的中間。你們吵什么呀,給別人看笑話,你家孩子剛去城里讀書,我是頂著壓力給你們幫的忙,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就不要吵了。
桂芝走了,默默地在廚房里坐著。
男人和張組長坐下繼續(xù)喝酒,他看著面前的一盤蚌湯說,張叔,你看桂芝這個女人是不是粗心,明擺著您喝不得蚌湯,她今天又做了。
喝得,我只是吃不得螺螄。是我叫他做的,我喜歡喝!
張叔,男人猛灌了一杯酒,帶著哭腔兒說,張叔,要不是為了小強,我非要與桂芝散伙不可。
你說什么酒話呀。你再這樣就不喝了。桂芝是提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女人哩,你還不知足,是不是在城里有了相好的呀,我的同志哥,這思想可不行啊!
不是不是,張叔,您把我看成什么樣的人了啊!我,我他娘的就不是個男人。您別看桂芝這個婆娘長得還是個女人,可是她卻不是個女人……哎……男人說不下去了。
張組長看著他,桂芝怎么了!
她……得了女人的一種怪病!一年上頭那東西都出血,男人只要一沾就會傳染上這種怪病,目前還沒有治療這種病的特效藥。醫(yī)生反復叮囑要我不碰她,您說,這不把我活活憋死么?我才四十歲呀,嗚嗚嗚。男人趴在桌子上抽噎起來。
張組長像被雷公老爺打癡了,木木地坐著。
桂芝的兒子小強到城里不久,隊里就有人傳出了風言風語,說桂芝和張組長有皮絆,而且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在張組長得病的那天晚上,桂芝纏著張組長,拿自己的身子給他的兒子換的推薦指標。先前張組長已經答應給支書的女兒的,就因為桂芝那個騷狐貍搶了書記女兒的商品糧。支書婆娘碰見桂芝后總是橫鼻子鼓眼睛的。支書也用怪怪的眼光瞧桂芝了。
桂芝感到她成了大家的一個靶子,這些無油無鹽的話她怎么和別人辯解呢?她只得折斷了膀子往袖子里揣。
張組長對桂芝也沒有了以前的熱情了,他甚至看見桂芝有點兒惡心了。一天,他對支書說,你給我換一戶人家吧!人言可畏,大家都在嚼舌頭說我跟桂芝怎么樣了,哪有的事哩!你看我老張是犯作風錯誤的人么?
支書吶吶地說,那,安排到哪個的家里哩!支書已經很清楚張組長的角色了,他想把張組長安排到自己的家里,這肥水真不能流到外人的田里了,可是他又不便主動地提出來,他搔著腦袋說,這,這可是個難題啊!
難什么呀難,是九天攬月呀還是五洋捉鱉,我看,就住到你家里,有什么事我們商量也方便。
張組長要搬走了。桂芝幫著整理東西,她看張組長一眼小聲說,張叔,對不起了,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原諒!
張組長搬到支書家后,又有人傳出了話,你看,要沒那事,張組長還會搬走?被人玩厭了給一腳踹了。
桂芝的心里說不出的苦,這苦水她找不到一個人傾訴。這天,她跟隊長請假,我男人帶信回來說找到治我病的藥方了,要我到城里去治病。請了假后,桂芝像個逃犯立馬就趕到了城里。
張組長在支書家里吃飯總是吃不出味道來,支書的婆娘燒的飯菜吃起來索然寡味。張組長就想吃桂芝做的飯菜,可一想起桂芝得了怪病心里就像有了什么東西哽住了似的不舒服。
桂芝是和她男人一起從城回來的,她男人從城里調到了公社的搬運隊,每天早出晚回,小倆口的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風言風語過去了,本來桂芝的人緣就好,加上她男人豪爽愛交朋友。沒有哪個再說桂芝的不是了。桂芝還和先前一樣在隊里幫人干這做那的。
轉眼一年過去了,張組長要走了,據說還升了。
這天是張組長離開襄河村的日子,四月的天,陽光明媚,張組長瞇著眼在蜿蜒的襄堤上徜徉,看著遠處泛著點點金光的襄水,再看那襄水的小套里,有好些人在水里蠕動,那是人們在摸螺剜蚌哩!隨風蠕來一陣陣糯糯的歌聲——
三月螺來四月蚌,
五黃六月長螞蝗。
螺螄蒸菜醇又香,
臘肉蚌湯醉心房。
……
這歌聲唱醒了張組長的胃,他的胃開始咕咕咕地翻騰了,張組長一步步斜下襄堤,他要去找桂芝。
還沒走到桂芝的家里,桂芝老遠就看見了,大聲說,張叔是稀客呀,我要小強他爸去找您了,聽說您要回去了,我們喊您來吃餐中飯。
飯不吃酒不喝都可以,可得給我燉一缽子鮮鮮的蚌燙,我要美美地喝一頓。張組長說著望著桂芝笑了,還故意撩開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桂芝的男人回來了,身后跟著支書隊長等幾個人。
酒足飯飽了,大家走了。張組長和支書搖搖曳曳地從桂芝的家里出來,男人歪歪扭扭地攙扶著張組長。桂芝推開男人說,醉鬼,死回去吧,我來送送張叔。
送了幾步,張組長說,回吧!走了幾步,張組長回過頭來,見桂芝還站在哪兒,就說,以后和你男人好好過日子。
聽了張組長的話桂芝跑上前,張組長說,桂芝呀,我回城后一定幫你打聽一下,看有沒有治好你病的藥!哎——年年輕輕的,可惜呀,這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啊!
桂芝好半天才紅著臉說,謝……張叔了。
桂芝見支書走遠了,她走到張組長跟前紅著臉吶吶地說,張叔,其實,我……什么……病都沒有哩!我騙了您……!
張組長傻傻地看著桂芝,像看一個陌生人,看得眼里心里都沁出了淚,好半天他才說道,桂芝呀,你騙了我,你也救了我,你是個真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