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論先驗唯心主義與質料唯心主義的異質

劉志洪

摘 要:康德十分強調先驗唯心主義是不同于質料唯心主義的唯心主義。在康德看來,質料唯心主義的唯心之所在是否定、懷疑心靈之外的物質的存在,而先驗唯心主義的唯心之所在是認為人不能認識物自體本身,只能認識物自體提供的表象?？隙ㄎ镔|的存在是先驗唯心主義與質料唯心主義的根本異質之點。

關鍵詞:康德;先驗唯心主義;質料唯心主義;異質

中圖分類號:B516.3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20-0112-02

自己的思想不僅不被正確理解甚至還讓人們把恰恰是自己否定和批判的觀點放在自己頭上,這可能是思想家們永遠無法忍受的最大的痛苦了。人們將《純粹理性批判》中的思想誤解為否定、懷疑物質存在的唯心主義是令康德最為失望的事情之一。為了澄清自己的思想,將先驗唯心主義同這種質料唯心主義劃清界線,康德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和《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著力論述了先驗唯心主義和質料唯心主義的異質。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有人像康德當年所批判的那樣錯誤理解康德的唯心主義。梳理康德的這一論述顯然有益于正確理解康德的唯心主義。

一、質料唯心主義的唯心之所在

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和《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康德十分強調他的先驗唯心主義并不是人們通常理解的唯心主義。為了強調這一點,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中明明將自己的學說命名為先驗唯心主義的康德甚至在四年后為讓人們正確理解《純粹理性批判》的思想而作的《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中多次鄭重強調自己的學說不是唯心主義。那么,在康德心目中,這種唯心主義是一種怎樣的學說,它的主要觀點和唯心之所在是什么呢?康德認為,唯心主義是一種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的學說,其主要觀點就是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拔ㄐ闹髁x在于主張除了能思的存在體之外沒有別的東西,我們以為是在直觀里所感知的其他東西都不過是能思的存在體之內的表象,實際上在外界沒有任何對象同它相對應?！盵1]在這種“真正唯心主義”那里,“提供了現象的物,它的存在性……消滅了”。[1]很明顯,在康德看來,唯心主義主張只有心靈實體真實存在,物質是心靈、精神和思維的感覺和表象,并不真實存在。否定物質的存在,這就是康德理解的唯心主義的一種主要觀點和含義。在另一處,康德又寫道:“按照通常的意義,唯心主義就在于懷疑事物的存在”。[1]這表明,在康德看來,懷疑事物的存在的思想也是唯心主義。也就是說,唯心主義的另一種主要觀點和含義是懷疑物質的存在。這種唯心主義比起直接否定物質的存在的唯心主義溫和一些,但顯然它們都不肯定物質的存在。以上就是康德所理解的唯心主義的兩種主要觀點和含義,一種是否定物質的存在,另一種是懷疑物質的存在。

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和《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康德經常將這種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的唯心主義稱為“普通的唯心主義”、“真正的唯心主義”、“純正的唯心主義”等,有時甚至就直接以唯心主義稱之。顯然,這種否定、懷疑物質存在的唯心主義是康德理解的一般意義上的唯心主義。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中,康德將這種一般意義上的唯心主義指稱為“質料的唯心主義”。揣摩康德使用這一術語的想法,可能是康德認為唯心主義和唯物論是對于心靈和物質(即質料)何者真實存在的回答,而唯心主義否定、懷疑質料——物質的存在,所以康德稱之為質料的唯心主義。

二、先驗唯心主義的唯心之所在

看過康德對質料唯心主義主要觀點和唯心之所在的理解,現在我們就應當考察康德先驗唯心主義的主要觀點和唯心之所在了。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這樣表述自己的先驗唯心主義:“在空間或者時間中被直觀到的一切,從而對我們來說可能的經驗的一切對象,都無非是顯象,也就是說,是純然的表象,它們就被表象而言作為有廣延的存在者或者變化的序列,在我們的思想之外沒有任何自身有根據的實存。我把這種學說稱為先驗唯心論”[2]這是康德對先驗唯心主義的自我說明。明顯地,先驗唯心主義的主要觀點是,在時空中被直觀到的對象只是顯象。也就說,人所認識到的只是物自體刺激感官而形成的顯象,而不是物自體本身。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中,康德再次清楚地表述了他的先驗唯心主義的主要觀點:“對于通過感官而表象出來的事物,我保留了實在性,我僅僅是限制我們對這些事物的感性直觀,讓它只表象事物的現象,永遠不表象事物的本身,……我自己把我的這種學說命名為先驗的唯心主義”。[1]同樣很清楚,先驗唯心主義是指,人對事物的感性直觀只能表象事物的現象①而不是事物本身。除此之外,康德對于先驗唯心主義還有多處相近的論述,如:“作為我們的感官對象而存在于我們之外的物是已有的,只是這些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樣子,我們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它們的現象,也就是當它們作用于我們的感官時在我們之內所產生的表象?！盵1]總結康德對于先驗唯心主義的論述,先驗唯心主義的主要觀點就是人不能認識物自體本身,而只能認識物自體提供的表象;人所認識到的只是物自體提供的表象,而不是物自體本身。這就是康德先驗唯心主義唯心之所在。

可見,先驗唯心主義并不是對于外物是否存在這一問題的回答,它回答的同這個傳統(tǒng)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所回答的問題相關的問題是人所認識的是否是外物,是否能認識外物。因此,康德強調,不能從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的一般唯心主義的意義上理解他的先驗唯心主義。為了同這種質料唯心主義劃清界線,康德多次將先驗唯心主義稱為形式的唯心主義。之所以稱為形式的唯心主義,康德的目的可能有二:其一,質料唯心主義是對質料——物質是否存在問題的回答,而形式的唯心主義與此不同,它并不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正如康德所說的那樣,他的唯心主義并不涉及外物的存在問題?？档略噲D以“形式的”來標明和提醒人們注意,先驗唯心主義并不是對外物是否存在問題的回答。其二,更為直接的目的可能是,“形式的”直接標明和提醒人們注意,先驗哲學是考察先天認識形式的。

三、肯定物質的存在:先驗唯心主義與質料唯心主義的根本異質之點

盡管都有著唯心主義之名,但是和質料唯心主義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不同,先驗唯心主義肯定物質的存在。雖然先驗唯心主義并不是對物質是否存在問題的回答,然而康德的整個先驗唯心主義學說卻是堅決肯定心靈之外存在著物質的?？档轮鲝?在心靈之外真實存在著物質,盡管我們不能認識它,但是它確實是存在的。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中,康德明確強調,他是承認物質的真實存在的。“無論如何,我承認在我們之外有物體存在,也就是說,有這樣的一些物存在,這些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樣子我們固然完全不知道,但是由于它們的影響作用于我們的感性而得到的表象使我們知道它們,我們把這些東西稱之為‘物體,這個名稱所指的雖然僅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的現象,然而無論如何,它意味著實在的對象的存在。”[1]明顯地,康德認為在心靈之外客觀存在著物質。“外物的很多屬性并不屬于自在之物本身,而僅僅屬于自在之物的現象,這些屬性在我們的表象之外沒有單獨的存在性;這樣說并無損于外物的實際存在性”[1]這樣觀點鮮明的論述顯然表明康德堅決肯定在心靈之外存在著物質。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中,康德提出了這個著名說法:“就形而上學的本質性目的而言,唯心論盡可以被視為仍然無辜的(事實上它并非如此),然而,不得不僅僅根據信仰來假定我們之外的物的存在,而且當有人想到懷疑這種存在的時候,卻不能以令人滿意的證明反駁他,這始終還是哲學和普遍的人類理性的丑聞?！盵2]顯然,在康德看來,我們之外的物是存在的。并且,令人滿意地證明我們之外的物的存在并反駁懷疑它的存在的觀點,是哲學和普遍的人類理性未盡的責任。將證明外物的存在和反駁懷疑外物存在的唯心主義看的如此重要,康德對外物是否存在的態(tài)度再清楚不過了?？档吕^續(xù)論述道:“我肯定地意識到存在著外在于我、與我的感官發(fā)生關系之物,正如我肯定地意識到我本人在時間中確定地實存著一樣?！盵2]很顯然,康德認為在我之外客觀存在著物。毫無疑問,以上引證的這些論述表明,康德本人是堅決肯定物質的存在的。不僅如此,康德還對物質的存在進行了證明。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增寫的對唯心主義的駁斥部分,康德就專門對物質的存在做了具有鮮明康德特點的證明。

在康德心中,肯定物質的存在是先驗唯心主義與否定、懷疑物質存在的質料唯心主義的根本異質之點。在強調自己的學說不是人們通常理解的唯心主義、必須將先驗唯心主義與質料唯心主義區(qū)別開來的時候,在將先驗唯心主義和質料唯心主義進行比較的時候,康德最為強調、論述的最多的就是質料唯心主義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而先驗唯心主義卻肯定物質的存在,因為這是康德最介意別人將先驗唯心主義誤解為質料唯心主義的主要之點?？档聫娬{:“我的這種唯心主義并不涉及事物的存在(雖然按照通常的意義,唯心主義就在于懷疑事物的存在),因為在我的思想里我對它從來沒有懷疑過”。[1]質料唯心主義否定、懷疑外物的存在的,而自己的先驗唯心主義不僅不否定外物的存在,而且恰恰相反,堅決肯定外物的存在。思想不僅不被正確理解甚至還讓人們把恰恰是自己否定和批判的觀點放在自己頭上,這當然會引發(fā)康德的強烈不滿和抗議了。不僅如此,更深層的原因還在于,外物、感性世界的客觀存在還是知識的客觀有效性的一個重要保證,而知識的客觀有效性正是康德的哲學努力所要實現的主要目的之一。否定外物的客觀存在就意味著這一目的的不可能實現。

綜上所述,盡管我們一直公認康德的學說是唯心主義,并且康德的學說也的確是一種唯心主義,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康德的先驗唯心主義是一種和質料唯心主義(一般意義的唯心主義)有著重大異質的唯心主義。這種唯心主義并不是對心靈和物質何者真實存在、何者第一性問題的回答,并不否定、懷疑物質的存在,恰恰相反,它堅決肯定心靈之外的物質的存在。

注釋:

①按照李秋零先生的譯法,此處的現象應為顯象,即尚未經知性范疇綜合的雜多表象。

參考文獻:

[1][德]康德.任何一種能夠作為科學出現的未來形而上學導論[M].龐景仁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50.

[2][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李秋零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406.

(責任編輯/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