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高：直線救國

吳仕逵

常思奮不顧身,而殉國家之急。

弦高是古往今來商人中最風(fēng)光的,但不是因為他是首富,或者像范蠡和呂不韋一樣出將入相,而是因為他犧牲了十二頭牛,就保全了一個國家。商人愛國的傳統(tǒng),或許就起于弦高,華僑陳嘉庚就是弦高遙遠的余脈。當然,弦高當年可沒有刻意要出名。

作為鄭國一行商,弦高悠閑地來往于列國之間。一次,他販牛去周王室轄地,途經(jīng)滑國,遇到要去偷襲鄭國都城的秦軍,便派人急速回國報告敵情,同時偽裝成鄭國國君的特使,以十二頭牛犒勞秦軍。秦軍以為偷襲之事早已敗露,悻悻然滅了滑國而回。

三個將軍竟斗不過一個商人。主帥孟明視是百里奚的兒子,而百里奚是秦王絞盡腦汁,用牛皮從楚國贖回來的;副將西乞術(shù)、白乙丙則是蹇叔的兒子,而蹇叔是百里奚的恩人兼恩師,百里奚兩次聽蹇叔的話,都得以逃脫險境;一次沒聽,結(jié)果因虞君亡國而遭擒,可見蹇叔目光之獨到。三位名門之后,偷雞不成,順便把滑國滅了,雖算隨機的本事,卻被弦高給蒙了。

一般犒勞軍隊用的就是十二頭肥牛嗎?使臣有符節(jié),有跟班,有文書,有禮儀,使臣該有的弦高都沒有,孟明視竟然看不出來?蹇叔反對出兵,說長途奔襲,定會走漏消息。或許是做賊心虛,又受到父輩的暗示,見有人來,便對號入座。渾水摸魚,弦高的成功并不是必然的。如果弦高被識破,秦軍揮師進擊,鄭國危矣。

軍中無戲言,如果話沒有說圓,三位將軍一翻臉,弦高死無葬身之地。其實,派人偷偷通知國內(nèi)有關(guān)部門,有防備也就可以了,弦高一定要深入軍中,真有幾分虎膽英雄的氣概。即使騙不了秦軍,也能用自己的生命為回國報信的人和鄭國贏得備戰(zhàn)的時間。如果不是弦高主動出手,鄭國亦危矣。

弦高,一介商人,為何甘于如此的奉獻?

鄭國商業(yè)繁榮。鄭立國之初,鎬京的商遺民就和桓公一道同來封地,開荒辟地。雙方如此盟誓:“爾無我叛,我無強賈,毋或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就是要平等和諧相處。子產(chǎn)改革時,重新梳理該盟約,得知子產(chǎn)去世,商人們竟在市場中嚎啕大哭。鄭國商人是既得利益者,所以關(guān)鍵時刻弦高愿意挺身而出。如果他以前動輒得咎,老被貪官污吏敲詐勒索,那他的反應(yīng)就得另說。

不管如何,矯命犒秦師,效謀全鄭國,弦高真的應(yīng)該名垂青史。事后,鄭君要進行國家賠償,給一筆錢讓他做首富,或者讓他做工商聯(lián)主席,弦高沒有接受。唐人吳筠詠弦高“虛心貴無名,遠跡居九夷”。其實未必是喜歡老莊,而是害怕孟明視他們派刺客刺殺他。秦軍回國途中被晉軍所敗,全軍覆沒,主帥被俘,弦高能不怕人家來追殺嗎?荊軻都要刺秦王呢。

鄭國商人的貿(mào)易范圍原本很廣泛,利之所存,足之所蹈。犒師之后,秦國是斷不能去。居九夷,有避禍的嫌疑?？鬃酉肴ゾ乓木幼?有人說九夷陋,孔子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弦高就是孔子說的君子。

治國固然不容易,但靠一個商人來挽救國家,這個國家確實有些危險。那些謀士、政治家在干什么?一支外國軍隊駐扎在京城北門,平時竟不監(jiān)督,不設(shè)眼線,等到弦高派人送來情報,才急忙去觀察動靜。有多少機會可以亡羊補牢?這樣的領(lǐng)袖有什么領(lǐng)導(dǎo)力?我倒希望弦高是國君派出的間諜,以販牛做掩護,那他還算有點英雄的本錢,但是苦于沒有證據(jù)。

一個小國和公司一樣,如果不發(fā)展壯大,很難在夾縫中求生存。杰克·韋爾奇就主張做公司要數(shù)一數(shù)二,否則就別做。鄭國立國432 年,歷20 君,除了莊公和子產(chǎn)兩個時期之外,乏善可陳。弦高如此睿智,難說不是看到鄭國沒多大盼頭,才遠走高飛。君不見,最后滅亡鄭國的竟是韓國,如果滅于秦之手,恩恩怨怨,也就罷了,滅于并不強大的韓,豈不大大地辜負了弦高,辜負了十二頭牛?

(楊興文薦自《時代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