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煤窯鏡像（組詩）

任敬偉

慢 慢

叮當(dāng)!叮當(dāng)!

夜,一塊巨型的黑鐵

慢慢,誰在打造一把零碎的時間

小煤窯的黑頭礦工

用米拌面

二兩苞谷酒,慢慢

煮一斤食鹽

慢慢,一個大嘴婆婆

像風(fēng),坐在了新挖出的煤堆邊

鑲著金邊的碗,裝一個人的汗水

它的到來還需一點時間

慢慢,三簇香睡了

那個算卦的月亮

遲遲不見出來

從谷口過來的早晨

陽光。從谷口漏了過來

早晨是一只紅蜻蜓

輕輕地沾在了塔尖

如紗的輕云

一縷縷牽過遠(yuǎn)山,像誰的夢境

王二從礦坑回來了

一身的露水氣味,清涼

大石墩,是送給他的一塊馬蹄金嗎?

還有一只黃毛狗,蜷在小煤窯的后面

一條前腿上月被夾斷了,露出了

白森森的骨頭

它伸出紅紅的舌,舔著

——早晨的痛

歲月如灰

塵土飛揚(yáng)是一個詞

煤車開過是另一個詞

煤場里勞作的父親猛咳了幾下

字字都是黑色的灰塵

歲月是一盞渾濁的燈

光,搖動在父親心里

一年又一年的汗水

總填不飽一家五口人的肚子

那一年,父親哭了

伸手砍斷了幾根鎬把子

很多年了

父親已是一個佝僂的戰(zhàn)士

落日,跟隨了幾十年的頭盔

時常出現(xiàn)在父親的手腕上

把鐵鍬壓得很低

我忽然感覺,一陣煤灰涌向喉嚨

咳不出的礦石渣子

讓我滿臉是淚

半 夜

幾聲狗叫。

被夜晚鏟煤的聲音吸了下去

一瓢豐滿的月色

誰舀入了運(yùn)煤車的窗口

患喉炎的老鴉,驚叫的聲音

沿風(fēng)的方向逃去

當(dāng)我再次望天上的星時

忽然亮了許多倍

那些露在煤堆上的干草

越抱越緊

風(fēng),他老人家

一路駕著黑暗——狂奔

雨絲絲……

雨絲絲,鮮花柔出了翅

隱藏于一個人的眉里

笑,黑色的眼睛

裹一片大地,雨絲絲

抓一把瓜子

沿煤窯找一枚紅杏

雨絲絲,一張舊黃歷

翻過了如水的秘密

刮,一雙焦灼的眼睛

雨絲絲,細(xì)雨如絲

下著下著

幸福像支蠟燭

悄悄剝盡

心的外衣

高原,上弦月

上弦月,一只貓晃過視線

撲閃的眼睛

比反光的煤塊還淺

上弦月,一個人在煤廠里溫茶,踱步

欲倒的影子,像一汪水

傾斜在眼瞼

一朵花謝了,上弦月

他不該在風(fēng)水轉(zhuǎn)溜的時候

讓刀片

夠不著記憶的殘片

上弦月,我歌唱天地花園

仙子沿桂花樹,上

五根油蔥滑過,弦

低矮的花瓣裁剪成,月

香骨橫掃千年,上弦月

我這樣喊的時候

一張冷艷,半邊明亮的臉

冷不防掛在礦山腰

抽走了一個冬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