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邊（組詩）

梁積林

林地邊

幾片未落的葉子,佇望的眼睛;哦,

也可以說成是幾滴生銹的淚珠。風(fēng)一推

枝桿里依然吐出幾朵血絲一般的咳嗽。

黑:幾墩芨芨,除了灰燼,已把火焰還給了

天空;不要驚擾,一只鳥啄食著

啾啾之聲。我遲疑了一下,那邊

一個扛著鐵锨的人;不是丈量土地,請給我一根弧線

我要給這個天空再劃一次穹廬。

天陰了,我把我的影子塞進(jìn)我的身體

我給風(fēng)安上速度。

駱駝城遺址

1.

墻頭上長滿白刺

有一個豁口,是雨淋垮的

一只只紅喙烏鴉

從墻角下的一個洞里飛出飛進(jìn)

好像一群看不見的人

打著火把

那個洞我進(jìn)去過

沿壁上,是

一圈圈鴰糞熬干了油的燈盞

2.

我在城池里翻撿著青磚碎瓦

從下面竄出的是,一只

銹滿銅綠的古幣青蛙

3.

一個人的城堡如此安詳

肯定是那個坐在墻頭上的牧羊人

把一下午的時光拆卸下來

安在了那盞斜陽之上

發(fā)一大片紅紅的夕光

草原夜

隱隱約約間

一群馬

在半坡里啃荒

而一個披著氈衣的人

鞭桿上挑著一盞星星

在山梁上搖晃

風(fēng),其實是一只巡夜的

狗,搖著草穗的尾巴

在大野里

游蕩

牧羊棚里

一盞孤燈

一口一口,把

黑暗啃光

畫面

幾孔窯洞,底部泥濘

一道轍印,拐彎,爬坡

上了背后的山頂。

鳥鳴叫,從一個芨芨墩里飛起。

一截長城,磨損得

低矮,皴裂,好像是在時光的岸邊

涸久了的

一條鱷魚。

羊圈里的那條狗

是聽到我的腳步后狂吠的。

空氣低垂——是坡上溜下來的一群騾子

墜彎的。

而坡地里的一輛架子車

并沒顧及暮色的越來越加重;

揮動木杈的人,依然不停地

添加著一個個禾捆。

雨夾雪

馬棚漏水,檐下拴著一匹燈籠

牛皮的。牽走的那一聲火苗

它會在一個墻頭上留下一只烏鴉的黑蹄印嗎

一聲嘆息其實就是一個人剛剛從身體里

潑出的一些灰燼

唉,我不記得他的鷹翅膀的煙桿子熏成了啥樣子

唉,我不記得老天啥時候把那個黃昏染白的

谷底

坐在一塊石墩上

巖羊凝望。指尖養(yǎng)著一只

蟬的清唱。白云

又飛走了幾朵,睡在那塊草灘上

生銹了的,還是那匹駱駝

一天里,他可以把一群羊,從紅土崾峴

牧到馬蓮溝;牧到這個叫跌老鴰河的谷底

馱著松塔垛子著下坡的毛驢

水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漩渦

頭羊回望,他睡著了

一只蜜蜂趴在了二胡的弦上

霜降

時間,又踩裂了

一根樹枝

那片葉子怎么還不落下去

黃黃的,風(fēng)一吹,像是墜在懸崖上的

一只獵物

他又一次打開了河水的門

取了一些寒冷

霜,是一根根枯草里;或者

就是從一根根頭發(fā),流出來的

他,攆下,在草垛上亂竄的夕光

拴在了

一盞燈上

黑河濕地

沙棗不落,星星點燈

祖父的墓地旁,走過一群懷揣青草的羊

花非花

是一只七星瓢蟲脫下的,披掛

愛懷念的主人,靠在一棵胡楊樹墩

兩只鷺鷥是他放飛的嘴唇

來,鑲到我的耳朵旁說吧——胡楊落葉

心埋著心

有幾只水鳥飛起飛落,地

撿拾著

河面上的波紋

洇染之后啊,我的心,是掛在西天上

任人敲響的,一塊

古銅

黑河灘上

我坐于黑河岸上

我羞于訴說;羞于驚慌

就像那只收緊雙翅的老鴰:支著雙肘

就像一個黑色的陶罐

立于人間的供堂

人間的水

在這里流著人間的安詳

人間的青草非人間的胸毛

人間的羊群

在一片黃楊落葉間咩叫

人間的暮色啊

請把我搖響

請盥洗我的胸膛

然后,請傾斜,請倒出我身體里

那,最后一聲嘆息

成為人間最美的

一滴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