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丁　杰

在日常生活中,無論是誰,互相之間開開玩笑是常有的事。在有意無意之間,你常常會跟別人開玩笑,別人也常常會跟你開玩笑。其實開玩笑就是用不太嚴(yán)肅的態(tài)度來對待人或事。面對激烈競爭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活壓力,用開玩笑的形式來緩解一下緊張壓抑的心理,愉悅一下死板郁悶的情緒,活躍一下凝重沉寂的氣氛,對人們的身心健康是有一定好處的,所以人們經(jīng)常地開玩笑。

由于人們的文化修養(yǎng)不同,學(xué)識閱歷各異,人們開玩笑的內(nèi)容形式以及結(jié)果也不盡相同。在眾多的玩笑中,有的文雅,有的粗俗;有的率真,有的隱晦;有的激烈,有的溫潤;有的尖刻刺激,有的恰到好處;有的令人捧腹,有的適得其反……

文人們開玩笑與普通人不同,因為他們不同于一般人的地方就是有文化,所以開起玩笑來也都多多少少地帶上點文氣?！缎咽篮阊浴飞嫌幸黄恼陆榻B說,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的妹妹蘇小妹,不僅資性過人,而且博學(xué)多才。她十歲的時候隨父兄居于京師,其父蘇老泉見一棵樹上繡球花正開得燦爛,于是提筆寫到:

“天巧玲瓏玉一邱,迎眸爛漫總清幽。

白云疑向枝間出,明月應(yīng)從此處留?！?/p>

蘇老泉剛剛寫了四句,門前有客人造訪,老泉只得擱筆迎客。這時蘇小妹無事來到父親的書房之中,見桌子上有四句詩,看筆體知道是父親所作,看內(nèi)容知道這首沒有完成的詩詠的是繡球花,只是匆忙沒有寫完,于是蘇小妹提筆續(xù)道:

“瓣瓣拆開蝴蝶翅,團(tuán)團(tuán)圍就水晶球。

假若借得香風(fēng)送,何羨梅花在垅頭?！?/p>

蘇老泉送走客人回來以后,正要繼續(xù)完成這首詩作,一看這首詠花的詩已經(jīng)有人續(xù)寫完成了,而且后面四句續(xù)得如此之好,便懷疑是蘇小妹所為。他派人把蘇小妹叫到書房問明情況,當(dāng)他證實了詩的后四句確實是蘇小妹所寫之后嘆道:“可惜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兒,可不又是制科中一個有名的人物!”

就是這個博學(xué)多才的蘇小妹,大概是因為年幼頑皮的緣故吧,在家里就常常跟她的大哥蘇東坡開玩笑。蘇東坡長著一嘴大胡子,蘇小妹看著很好玩,于是便嘲笑蘇東坡:

“口角幾回?zé)o覓處,忽聞毛里有聲傳?！?/p>

蘇東坡見小妹嘲笑自己的大胡子,覺得這個小妹盡管秉性頑皮,但卻文采飛揚,顯示出一般女孩子難以企及的才華來。正是因為小妹才思敏捷,蘇東坡便想逗一逗這個小妹,看看這個年幼頑皮的小妹才華究竟如何。小妹嘲笑他的大胡子,蘇東坡便也想在妹妹的相貌上找出點什么毛病來嘲笑一番?？墒翘K東坡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蘇小妹相貌上有什么大的缺點,唯一顯得不足的地方,就是小妹前額稍稍有點凸出,于是蘇東坡便嘲笑道:

“未出庭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p>

蘇小妹的前額雖然有點前凸,但是凸得并不明顯,并不怎么影響蘇小妹的美麗。蘇小妹雖然遭到哥哥的嘲笑,但是并不生氣,便繼續(xù)地與這個哥哥開玩笑。蘇東坡除了一嘴的大胡子之外,還長著一張異于常人的大長臉,于是蘇小妹又嘲笑道:

“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p>

蘇東坡心想,剛才你嘲笑我的大胡子,現(xiàn)在又嘲笑我的大長臉,然而這大胡子與大長臉又都確實是事實,并不是蘇小妹信口胡說,蘇東坡也無法辯駁。雖然我的胡子確實是多了點,臉也確實是長了點,但是我的胡子和臉,與你的前額差不多,盡管有點過分,但還沒有達(dá)到影響觀瞻的地步,他佩服小妹細(xì)致入微的觀察能力。

蘇東坡佩服之余,還想順著這個話題繼續(xù)把這個文章做下去。小妹先是嘲笑他的大胡子,接著又嘲笑他的大長臉,都是在他的相貌上做的文章。他要是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走,自然不能離開這個題目,他也只能在小妹的相貌上動心思。

可是這蘇小妹,除了前額有點前凸之外,就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毛病了,再也沒有可嘲笑之處了。然而蘇東坡又不愿意這樣輸給小妹,便又仔細(xì)地在小妹的臉上作進(jìn)一步地觀察。小妹因為前額微微有點前凸,兩眼自然就顯得微微地往里凹,于是蘇東坡嘲笑說:

“幾回拭臉深難到,留卻汪汪兩道泉?！?/p>

盡管蘇小妹才思敏捷,詩詞歌賦無所不能,但是與大文豪蘇東坡比起來,各個方面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在這些方面想要勝過哥哥自然是不可能,于是蘇小妹只得作罷。

就是蘇東坡蘇小妹兄妹之間開玩笑的這件事,不知怎么地就被人傳了出去。想不到這事傳出去之后,無意之中竟然幫著蘇小妹推掉了她并不滿意的一樁婚事。

蘇老泉的女兒蘇小妹博學(xué)多才,這樣傳著傳著,就傳到了當(dāng)朝宰相王安石的耳朵里。王安石也是愛才之人,自己正好有個兒子,便有意同這個聞名天下的蘇老泉結(jié)個親家,想娶蘇小妹做自己的兒媳婦。有一次王安石請?zhí)K老泉喝酒,便有意識地試探了一下蘇老泉。因為王安石沒有明說,蘇老泉也就沒置可否。

隨后王安石又派人來到蘇老泉家,進(jìn)一步說明了王安石的意思。因為王安石曾經(jīng)試探過蘇老泉,蘇老泉回家便也試探了一下蘇小妹,結(jié)果蘇小妹并不太滿意這門親事。因為蘇小妹對這門親事不太滿意,所以蘇老泉委婉地對來人說:“小女貌丑,恐不足當(dāng)金屋之選。”

那王安石是當(dāng)朝宰相,他的兒子也是出類拔萃之才,后來還在科考中高居榜首,想必這樣的人家娶你家小妹做兒媳婦,也并不就是委曲了你家女兒,你蘇老泉還有什么不樂意。于是王安石便派人打聽,這蘇小妹是不是真的貌丑,若不是貌丑再作道理。

那差人出去一打聽,便得知了蘇東坡蘇小妹互相嘲笑之事,于是便回復(fù)王安石:“蘇小姐才調(diào)委實高絕,若論容貌,也只平常。”王安石得知蘇小妹雖然有才,但是長相一般,也怕自家兒子不樂意,便不再向蘇老泉提親,于是兩家便和和氣氣地避免了蘇小妹不滿意的這樁婚姻。

蘇小妹同哥哥開玩笑,是因為蘇小妹年幼頑皮,顯得不太尊重這個大哥;而蘇東坡嘲笑妹妹的前額凸出,就有點失卻長幼之序,缺乏做大哥的樣子了。兄妹倆關(guān)系好、這樣的開開玩笑誰也不會計較,而且還會顯得兄妹之間更加親密,也沒有什么不妥。若是嘲笑別人的大長臉、或者大腦門,那就不一定合宜了,硬要那樣做的話,說不定還會引出一場不愉快來,那就失去開玩笑應(yīng)有的目的了。

蘇東坡與蘇小妹開的玩笑是純粹的玩笑,這種玩笑除了娛樂心情活躍氣氛之外,并不具備其他的功用。然而有些玩笑,就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玩笑了,這種玩笑,而是為了表達(dá)某種意義,因此這種玩笑的目的就不單單是純粹的娛樂了。

據(jù)說清代乾隆時期,翰林院有個翰林上書,他在書中誤將“翁仲”寫成了“仲翁”。傳說翁仲原名叫阮翁仲,原是秦代的一個武士。他身長一丈三尺,勇猛威武自非一般人可比。秦始皇在世時曾經(jīng)命他出征匈奴,由于他勇猛威武,死后人們就照著他的樣子鑄造銅像,立于宮門之外。后來人們就把類似的銅像、石像都稱為“翁仲”。而翰林院的那個翰林把“翁仲”寫成了“仲翁”,這就無法理解了。

再說那位翰林的上書到了乾隆皇帝那里,乾隆皇帝看了半天,才弄清楚是那位翰林誤將“翁仲”寫成了“仲翁”。按說翰林院的翰林們?nèi)际秋枌W(xué)之士,這種低級的錯誤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這種錯誤的出現(xiàn),表明那位翰林如果不是學(xué)問一般、權(quán)在翰林院濫竽充數(shù),就是把向皇上上書這種事情不當(dāng)一回事。就算你不是濫竽充數(shù),只是沒有把向皇上上書的事重視起來,才出現(xiàn)如此之誤。就是這個態(tài)度,那也是對當(dāng)今皇上的大不敬。不論何種原因,自然都會使乾隆皇帝惱怒。

乾隆皇帝惱怒之余,提筆在那位翰林的上書上寫了一首順口溜:

“翁仲如何作仲翁?十年寒窗少夫功。

而今不許為林翰,貶去江南作判通?！?/p>

乾隆在這首順口溜中,故意把“功夫”寫成“夫功”,把“翰林”寫成“林翰”,把“通判”寫成“判通”,可以說乾隆皇帝運用開玩笑的形式,既是對于那位翰林的批評,又是一道貶官的圣旨。這樣的玩笑與蘇東坡兄妹之間開的玩笑就有很大的區(qū)別了,因為這個玩笑一開,那個翰林便再也當(dāng)不成翰林了,而只能跑到江南去當(dāng)一名通判了。

據(jù)說大文人大畫家鄭板橋,也曾倚仗自己的學(xué)問,與潛到他家準(zhǔn)備盜竊的梁上君子開了一個文雅的玩笑。結(jié)果鄭板橋黑夜睡覺連床都沒有下,就是開開玩笑就把那個梁上君子給詐唬跑了,一個玩笑能起到這樣的作用,恐怕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鄭板橋雖然滿腹經(jīng)綸,但是日子過得并不寬裕。梁上君子不信鄭板橋這么有名的人物家里能沒有錢,于是便在一個漆黑寒冷的風(fēng)雨之夜?jié)撊豚嵃鍢蚣抑?想收羅點值錢的東西?？赡苁橇荷暇拥摹凹夹g(shù)水平”還不怎么高超,抑或是鄭板橋過于警覺,因此梁上君子剛剛潛到鄭板橋的家里,還未弄清楚鄭板橋家的錢、或者值錢的東西放在什么地方,便被鄭板橋發(fā)覺。

發(fā)覺家里來了盜賊,一般人都是大呼小叫,喚來鄰里共同擒拿;或者自己起身親自搏擊,最終將盜賊制服,然后狠狠地教訓(xùn)他一番?？墒青嵃鍢蛑皇且粋€文人,除了作詩寫字畫畫之外,手無縛雞之力,要是自己起來與盜賊搏斗,說不定盜賊沒有拿住,自己反被盜賊傷害。當(dāng)然鄭板橋也可以呼喚鄰里幫忙,但是這樣一來,肯定會給人們?nèi)莵砺闊Ｓ谑青嵃鍢蚣任雌鸫?也未呼喊,而是超然平和地吟詩一首:

細(xì)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進(jìn)我門。

腹中讀書存千卷,床頭黃金無半文。

鄭板橋是名播四海的大文人,他的家里不一定有什么錢,但是可以肯定,書籍總還是有一些的,偷點書回去,也是可以換錢的。然而鄭板橋卻說,我不僅一文錢都沒有,甚至我連一本書都不存,因為我的書全都念到肚子里去了,看來盜賊先生今天只能是白跑一趟了。

可能是這位梁上君子從事盜竊工作有些年頭了,在長期的盜竊生涯中,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也鍛煉出超人的膽量。因為他知道鄭板橋發(fā)現(xiàn)了他之后,不僅沒有馬上逃離,而且他還經(jīng)過了一番深入細(xì)致地分析之后,認(rèn)為鄭板橋?qū)λf了假話。

別人要說沒有錢我相信,你鄭大老爺要說沒有錢,那我是一萬個不相信。俗話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你鄭大老爺也是當(dāng)過縣太爺?shù)娜?能窮得一點錢都沒有?盡管你鄭大老爺是清官,不像那些貪官撈得那么多,要說十萬雪花銀你沒有,三萬兩萬總是有的吧。今天你不破費點,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梁上君子沒有要走的意思,看來鄭板橋遇上了一個難纏的主,如果不認(rèn)真對待,恐怕是難以打發(fā)走這位不速之客了,于是鄭板橋再一次開動腦筋,對著那位梁上君子又吟了一首詩:

出門休驚黃毛犬,越墻叵損蘭花盆。

天寒不及披衣送,趁著雨夜趕豪門。

你要是從大門走,請你千萬注意,不要驚動了我大門里邊躺著的大黃狗;你要是翻墻走,請你多加小心,最好不要碰壞了墻根下放著的蘭花盆。天氣太冷了,我就不穿上衣服起來送你了,趁著天黑下雨,你還是去偷那些有錢的人家吧。

從梁上君子得以順利地潛入鄭家來看,鄭板橋其實并沒有養(yǎng)著什么大黃狗。如果鄭板橋真的有一匹大黃狗在大門里邊睡著,就是賊人的腳步再輕,也是瞞不過大黃狗的耳朵的。假如真有狗的話,鄭板橋都發(fā)覺了,狗能沒有任何動靜?賊人光顧,這匹狗可能斗不過強賊,但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賊人。

鄭板橋所以這么說,其實是用開玩笑的方式詐唬那位梁上君子,雖然我鄭板橋斗不過你,但我還養(yǎng)著一匹兇狠的大黃狗呢。既然鄭板橋養(yǎng)著一匹兇狠的大黃狗,那梁上君子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了。

鄭板橋在這個時候開的這種玩笑,那就不光是為了愉悅心情或者活躍氣氛了,從其結(jié)果來看,這種玩笑竟然起到了異乎尋常的作用,致使他的家產(chǎn)未受任何損失。鄭板橋的這種玩笑,開一開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一般人達(dá)不到鄭板橋那樣的學(xué)識和境界,開不了那樣的玩笑。

2009年5月12日

(責(zé)編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