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上意的技術問題

石　兆

歷代求升官發(fā)財者，除了做好自己害民的本職工作之外，有一樣高端技術是必須修習的，那就是揣摩上意。揣摩自己上級官員的意思其實不算困難，大家都處于一個差不多的地位上，反正都是臣下，其思維有相似之處，其愛好也有相似之處，將心比心也就是了。但揣摩“皇上”的意思就遠沒有這么簡單，畢竟“皇上”是天下的共主，什么都是他家的，他看事情角度未必與臣僚相似。

自古以來，揣摩上意都有兩個流派。一個是用旁敲側擊的方式，投君所好也是其中的分支。據(jù)史有云，明朝嘉靖年間嚴嵩當?shù)?，起家原來是所謂的“青詞”，即寫在青絹上的道教禱詞。嘉靖好道，嚴嵩身為首輔大臣，首先就是要會寫這個東西。嚴嵩的字固然是極好的，而且文筆也相當不錯，最初是靠青詞起家，而后公務繁重，此重任就交給了兒子嚴世藩。這個兒子雖然人頭豬臉、眇一目，但也是聰明絕頂之輩。

打算取嚴嵩而代之的大學士徐階在青詞方面也算是頗有研究，嚴世藩某段時間可能更多地沉湎于聲色，青詞沒有寫好，被徐階逐漸替代了地位。剛開始不過是嚴嵩有些失寵，然后是嚴世藩遭到打擊。嚴嵩年事已高，沒了嚴世藩作為參謀，自然是亂了方寸。徐階等人最終一擊很快就要發(fā)出，奏折都寫好了，猛然徐階又看出了一點兒不妥之處。

徐階明白，嘉靖雖然有去嚴嵩之心，但他們的奏章上某條嚴嵩的罪狀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十惡不赦，只是當年那是嚴嵩揣摩上意所做的事情，也是得到嘉靖認可的。一旦以此為攻擊點的話，嚴嵩必然會無罪。嘉靖回想起自己當年被嚴嵩伺候得舒心順氣的日子，估計徐階他們還要倒霉。于是，罪大惡極的這一款，徐階當然只能放棄。彈章一上、圣旨夕頒，嚴嵩果然是得罪抄家。以揣摩上意起家、被別人更好地揣摩上意弄下，歷史的諷刺當然在這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其實還有一種揣摩上意的方式，雖然更是兵行險招，但只要運用得宜，往往是兼顧兩者而立于不敗之地。清朝末年的名臣張之洞就深通此道。

張之洞一向以正色立朝著稱，是當年的“翰林四諫”之一。在洋務運動里，他也算是身先士卒者，以辦實業(yè)洋務著名。但在這之前，張之洞曾作《勸學》一文，算是把他的心里話講了出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學習西方的船堅炮利沒有問題，但我大清是要千秋萬載、一統(tǒng)江湖的。這樣一來，他所有的東西都有了張本，而且進退自如：進可以求權柄、工廠，開府封疆；退可以直接退到保存“中學”的脈絡當中。時人一責備其退步時，大可以以中國特色對待之，并且既然分清了體用之道，站在我天朝上國自有國情的基礎上，怎么說都是政治正確的。

這就是揣摩上意的至高境界，不要怕自己說的話如何與世界潮流相違背，重要的是把老佛爺?shù)男睦镌捳f出來，而且讓自己不冒任何的風險。老佛爺?shù)男睦镌捘苁鞘裁?無非我的地盤我做主罷了，西方那些東西能直接拿來用者，不過是奇技淫巧之物，理念還是能詆毀就詆毀、能歪曲就歪曲為好。而后世的濫觴也見得很多了，現(xiàn)今也有這么說話的人，如果把其文字換成古體的話，還真說不出到底是出自張之洞還是現(xiàn)代人的腦袋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