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她靜靜地坐在鋼琴前,一件藍色的碎花旗袍襯托著身段,低頭,拂手撥弄著琴鍵。于是音樂就流淌了出來,白色的鋼琴如此純潔,暗暗地猜想,有沒有魔咒附身?應該是沒有的吧。
魔咒,在她的小說里有。誰都沒有料到,2009年的上海書展上,一本英文書會異軍突起,成為暢銷書的冠軍,那本書的名字就叫做《=魔咒鋼琴》(A Jewish Piano)。
談到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作者貝拉開始侃侃而談。從來沒有哪本書像《魔咒鋼琴》那樣耗盡心血,不停地在歐洲、美洲和中國之間尋找猶太人在上海的蛛絲馬跡,那些曾經(jīng)流亡上海的猶太人的后裔,他們在上海開過的咖啡廳,還有所有的傳奇。
在記者的印象中,這是一位沉溺在愛情世界中的女作家,她寫過《遠岸的女色》,寫過新浪漫三部曲(《天國的婚禮》、《貝拉神秘園》和《傷感的卡薩布蘭卡》),那都是一些凄美掙扎繾綣的情愛故事??墒恰赌е滗撉佟凡灰粯樱辛烁嗟臍v史滄桑,戰(zhàn)爭的苦難、人性的光輝,交織在二戰(zhàn)那個特殊的時刻,其中有猶太人,也有她自己的愛與包容。
巴金:就像弄堂里的老爺爺
《新民周刊》:我看到你在少年時和巴金先生合拍過的一張照片,是什么樣的機緣巧合讓你和巴金先生結(jié)識的?
貝拉:當時我十幾歲,一個作協(xié)的遠房親戚帶我去的,前后一共去了七八次。我見巴金先生之前曾看過他的《家》、《春》、《秋》,在一個少女的心目中,巴金先生是個大文豪,可能會高高在上,但是當我真正見到他和他一起交談的時候,真實的巴金和我原來的想法是有差距的,他就像弄堂里的老爺爺。他極其地平易近人,一個大文豪也有極其普通的一面。
《新民周刊》:很小的時候就接觸文學并喜歡上寫作了嗎?
貝拉:上海黃梅天是要曬梅的,小時候我父親一到這時候就會拿出兩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書,很多外國文學作品那時候都要算是禁書,他不讓我們看的,但我還是偷偷地看,并且喜歡上了寫作。
我自己第一次寫文章和一次征文比賽有關(guān)。有一次,《西安教師報》舉辦一個“良師益友征文比賽”。我看到賈平凹寫他老師的文章,我就也寫了一篇《致巴金爺爺》,沒想到,不僅刊登出來還獲得了特等獎。這對我是很大的鼓勵。其實在見到巴金的時候,就已經(jīng)觸發(fā)了我的寫作理想。
海外漂泊
《新民周刊》:你在80年代怎么會選擇去日本留學?
貝拉:在當時,出國是有條件的上海人的首選。我們年輕人覺得夢想都在國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上海,我還試想過去美國和丹麥,日本的簽證最早辦下來,我就先選擇了日本。
在日本,我受到了比較全面的藝術(shù)教育,比如東洋的繪畫、皇室禮儀、插花等方面的藝術(shù)教育我都受益匪淺。我個人覺得,中國的女孩子和日本女孩子相比在修養(yǎng)上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到了日本之后,其實一開始我一句日語都不會說。但是我想,我得努力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讓社會適應我。我跟其他到國外的中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愿意和同鄉(xiāng)生活在一起,我的圈子里幾乎沒有中國人,當時我下定決心,語言這一障礙我必須要通過。所以我從日語字母都不會讀,到基本上融入日本生活,沒花多少時間。
《新民周刊》:在你眼中,日本人是怎樣的?
貝拉:當你問一個在日本生活的中國人他對日本人的印象如何時,一定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回饋。那些自身發(fā)展順利的,會贊賞這個民族的優(yōu)點:男性工作敬業(yè)、女性非常有禮儀;那些境遇糟糕的人則會說:日本人很虛偽,男人色情、女人帶有奴性。我在想,其實日本它沒那么好也沒那么糟糕。我跑了大半個地球之后,并不把民族國家間的差異性看得那么明顯,無論哪一個國家都有成功的人、失敗的人,有善良的人和品質(zhì)齷齪的小人。不過我欣賞日本人兩點,一來他們真的很敬業(yè),生活節(jié)奏很快;二是日本的女性都很斯文,受過教育后有一種內(nèi)斂的特質(zhì)。但是大和民族也是有局限性的,現(xiàn)在的日本年輕人就是頹廢的一代、享受的一代,早上八九點鐘,他們都在睡覺,而從午夜12點到凌晨4點,整個城市則是一片喧囂歡騰。
《新民周刊》:從日本回來時你的生活已經(jīng)相當不錯了,又為什么選擇移居加拿大?
貝拉:我當時認為,要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必須要有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所謂精神貴族是建立在物質(zhì)貴族的基礎(chǔ)之上的,否則的話,在理想這條路上可能走不太遠。我想周游世界,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如何能辦得到?我從日本回來后,在上海過了一段很頹廢的日子,天天卡拉OK,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樣不行。我當時已經(jīng)出了兩本書,我揣著這兩本書就飛去了加拿大。那里對我來說很有吸引力,我父親是第二軍醫(yī)大學的醫(yī)生,加拿大的白求恩是他的榜樣,所以從小對加拿大我就充滿了好奇。
命運的無常
《新民周刊》:《“9·11”生死婚禮》是你的代表作,據(jù)說你的一位朋友在“9·11”中遇難了,這對你觸動很大,所以才有了這樣一本書?
貝拉:是的,我每次去紐約都要和幾位朋友碰碰面,其中就有他?!?·11”之后,我好多天都很難平靜,活生生的一個年輕生命就這樣消失了,他當時在美國已經(jīng)是很成功了,可是卻死于這樣一場災難。我就意識到,“9·11”不僅是美國的災難,還是全球的災難。于是我就想寫一本書,如何讓悲劇達到一種最大程度的宣泄呢?我想人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步入婚姻的殿堂吧?我把婚禮放在這樣一個戲劇場合中:主人公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可是哪怕是上去拿一條領(lǐng)帶,都可能喪命,這就是命運的無常。
《新民周刊》:你在出版《魔咒鋼琴》之前已經(jīng)出版了好幾部長篇小說,評論家稱你是“中國新浪漫主義的代表”,你自己是否認同這樣一種評價?
貝拉:評論家喜歡概念化的東西,但是對于作家來說,只需要一個混沌的狀態(tài)就夠了。我的故事都是虛構(gòu)的,但是寫著寫著我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我甚至會覺得這就是我,經(jīng)常會在寫的時候哭得一塌‘糊涂。有的作家很會運用技巧,對情節(jié)都有一個計劃,我則只用感情來寫作。有時候,你幻想的東西在小說中實現(xiàn)了,從某種角度上說它更真實、更貼近你的靈魂。
《新民周刊》:為什么會對猶太人的故事這么感興趣,最早是什么觸動了你?
貝拉:有兩點原因。首先就是我無論到哪里,猶太人一聽說我是上海女子,就會對我講起他們的爺爺或父親在上海受到援助的故事。當年上海救了3萬猶太人,如今他們已經(jīng)繁衍出了300萬猶太人了,他們對上海人的救助念念不忘。其實當時上海人的生活也很困難,但他們依然會做了大餅包子接濟他們。有一個猶太人至今都留著一雙筷子,說這個堅決不能扔,它是一種紀念。還有一次,我在提籃橋摩西會堂那邊逛街,正巧聽到一位老太太用英語跟她孫子說:“我就是在這里和你爺爺舉辦婚禮的?!蔽乙宦牼秃芨袆?,這可能是這位老太太最后一次重訪她年輕時最美好的地方,這么多年的回憶該多么讓人感動?
另外一方面,我想表達的是跨文化的沖突與和諧。我對猶太文化也不陌生,北美的猶太人到處都是,我參加過很多猶太婚禮和葬禮,和猶太人一起吃飯,工作上也有合作,我可以說十分了解他們的風俗習慣。
《新民周刊》:《魔咒鋼琴》是“猶太人在上?!毕盗械牡谝槐荆抑廊壳牡冢罕緯断隳c男高音》也已經(jīng)完成,這是一個真實故事嗎?
貝拉:是有真實原型的。我考證過,施特勞斯歌劇院有一個男高音在猶太人落難的時候跟隨東京的船來到上海,就在霍山路開了一家餐館,一度非常紅火,成為在上海的猶太人的周末聚會場所。這本書的故事從頭至尾都發(fā)生在上海,不像《魔咒鋼琴》跨度那么大。
我覺得我還是有一定的使命感的,我希望通過“猶太人在上?!毕盗懈嬖V大家一些歷史的真實,以及他們面對苦難時的愛與包容,就像猶太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