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賢淑
所有追趕的目標還是沒有找到,于是汽車放慢了速度。
武市感覺到坐在他身旁副駕駛員位置上的淑子夫人的面部表情微微起了變化。
噢,確切地說,不應再稱她為“淑子夫人”了,因為她的丈夫田邊一郎已經去世。
應該承認,淑子很美。這種美不是可以精心打扮出來的,這是一種麗質天生的美。
天邊驟然布滿了烏云,看樣子馬上要下雨,武市不由得又加快了速度。突然,淑子的臉抽搐了一下,隨即眼里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接著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淑子痛哭的原因武市當然清楚:她的丈夫田邊一郎去世已經兩年多了,悲痛在她心里占據(jù)了相當長的時間,所以今天這樣突然的痛哭明顯不是因為悼念丈夫。一個多小時以前,在田邊一郎的墓前見到的情景深深地刺傷了淑子的心。
淑子和田邊一郎結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對丈夫另有所愛的事情淑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但剛才的一幕,卻又讓淑子不得不承認現(xiàn)實。
淑子還不到三十歲,人長得既年輕又漂亮。武市一直勸淑子重新開始生活,但淑子堅定的信念好像無法改變,因而武市的話一點兒作用也沒起,她仍然是那樣深深地愛著已故的丈夫田邊一郎。今天突然發(fā)生的事情,似乎動搖了她的這種信念。
武市和淑子最初是在陵園的茶室里休息時遇到那個女人的。當時,淑子正在挑選準備放在墓前的鮮花。那個女人也在茶室里,她穿著紅綠相間的格子布連衣裙,讓入一看,就會產生“真是個美人啊!”的感覺??瓷先?,她大約有二十七八的樣子。幾分鐘后,卻又看到這個女人站在田邊一郎的墓前潸然淚下。淑子一下子茫然地僵立在那里……
“如果不讓你來掃墓就好了?!蔽涫袕钠嚭笞南渥永锶〕黾埥磉f給了淑子,淑子流鼻涕了。
這次來掃墓還是武市幾天前提出來的,當然他的真正目的不是掃墓,只是想帶淑子兜兜風。
淑子身著閃光的綠色連衣裙,上面罩了件短上衣,那是件時髦的衣服,看上去很華麗,很高貴,完全不是寡婦的裝扮。武市的心頭一熱。
其實,武市與淑子相識比田邊一郎要早。如果那時知道淑子會和田邊一郎結婚,武市是絕不會介紹他們認識的。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武市與學生時代的好朋友田邊一郎一起在小酒館里一邊喝著廉價的啤酒一邊聊天。武市說:“看來明天天氣一定很好?!碧镞呉焕桑骸笆前。缴缴贤嫱嬖趺礃?”兩人一拍即合。
由于兩個人是男士,所以武市就邀請了剛認識不久的同事淑子。淑子答應再找一個同伴一道去。
姑娘們以為是到附近的山邊散步,所以都穿著西裝褲,鞋子也是平時穿的低跟鞋?!巴?,去那么高的山呀?!薄皬那嗝纺莾荷先?,不會太費力的。”但這也不是那種街上散步時走的平坦的路。因此有力量的男人們就必須擔當起護衛(wèi)的重任來。在下坡時,差不多就是抱著她們走的;過小河時,也要像抱東西那樣抱著她們過。通過皮膚的接觸,自然就會很快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也就是在這一天武市真正喜歡上了淑子。
不過,幾年前的武市很任性,也很貪玩。那時他覺得如果有個戀人自己就會受到約束,他那時還不想接受這種約束。沒料到這期間,田邊一郎和淑子已經漸漸地成為好朋友了。
‘
當武市發(fā)覺了這一點時,他除了對自己嘆息“晚了”以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淑子與田邊一郎不久就結婚了,成為人們通常所羨慕的那種相親相愛的夫妻。
這期間,武市雖然也有過一兩次戀愛,但始終都沒有遇到像淑子那樣美麗賢惠的女人,因此也就始終沒有擺脫獨身生活。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該是蒼天有眼吧。這時的田邊已是病魔纏身,只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至此,武市并沒有認真地祈求過上帝。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慶幸之余他又覺得田邊一郎未免有些可憐,但轉念一想,這也許是注定的命運。
淑子非常悲傷。武市真誠地安慰著這個處在極度悲傷中的女人。他認為淑子又變成了一個自由的人,又有了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大概她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吧。武市繞著圈子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淑子。她總是用別的什么話岔開,對田邊還有著深沉的愛。這種愛,是無法忘卻的。武市除了耐心等待以外,恐怕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邀請她出來游玩,也是他試行的一個方法。
他們在陵園的茶室里買了香并借來了掃帚、正要向墓地走去,沒想到墓碑前卻站著一個身著艷麗連衣裙的年輕女子。那女人正在傷心地哭泣……她跪倒在田邊一郎那還很新的墳墓前痛哭著……這情景,不難使人想到這女人對已故男人有著多么深厚的感情。
只一會兒,淑子就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好像一把短刀刺進她的心……她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呆立在那女人的身后。
這時,那個女人轉過身來,朝淑子投來充滿敵意的目光,并上下打量著淑子,然后就站起身來走了。直到走出大門也沒有再回頭。那背景像挑釁似的搖搖擺擺。
墳墓已被人細心地掃過了。墓前擺放了鮮花比淑子帶來的要華貴得多,它們鮮亮的樣子像是在嘲笑淑子。
“我想看看海?!背聊撕瞄L時間后,淑子孤獨地喃喃低語?!昂?”“就是三浦海岸。那兒除了巖石還有旅館。我想還是要盡力克制悲哀才好……到三浦海岸要多長時間?”“兩個多小時吧?!?/p>
此時,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不一會兒就大起來了。汽車就像不愿碰到雨點似的飛跑著。待找到海邊的旅館時,已是大雨傾盆了。
兩人來到二樓大廳,透過玻璃窗向外看,外面煙雨茫茫,根本看不清海面;黃昏到來了。在這無人的大廳里,兩人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著話?!拔涫芯??!笔缱拥穆曇粼陬澏丁!班?”“我想休息一會兒。”淑子說完,就背過臉凝望實際上什么也看不清的茫茫大海。武市站起身來,到一樓服務臺辦好了住宿手續(xù)?!白甙??!薄啊?/p>
沐浴過的女人身體火一樣的熱,穿著衣服時顯得很瘦,可現(xiàn)在的她看上去卻非常豐滿……
淑子什么也不說。武市也習慣了。在走進房間的瞬間,他有點發(fā)抖,白色的床令人頭暈目眩。
好像是為了擺脫這種眩暈感,武市將屋子里的燈都關掉了。兩個人在黑暗中躺到床上。
“武市君。”“什么?”“………”淑子像要把腦子里的東西甩掉一樣搖著手,恍惚間她把頭靠了過來。
時間在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雨,好像停了吧?”黑暗中淑子的聲音好像是已經回過神來了。“是嗎?”武市站起身來,拉開窗簾。一抹淡淡的月光馬上照了進來?!坝晖A恕!笔缱哟┥纤乱沧叩酱斑厑??!笆前。晖耆A?。”武市特別加強了“雨停了”的語氣。
武市把淑子送回家,等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時已經是下半夜了。想著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武市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手掌仿佛又有了與淑子接觸的那種感覺。那溫柔的、熾熱的……
那么淑子的思想為什么能轉變呢?
毫無疑問是因為有了墓前的那個女人。
淑予還是愛著田邊的,回憶田邊比什么都重要。但是,能不能認為這是淑子故意裝出來的呢?這一點,恐怕連她本人也沒有感覺到。她不是已經開始要把過去的一切都埋掉了嗎?也許在汽車里的慟哭也是一種儀式吧。為了卸掉身上的包袱,有必要多流一些眼淚。
只有武市能夠理解這一點。
窗外傳來了蟲鳴聲。看樣子明天是個好天氣。
(摘自《譯林》)
病案里的醫(yī)道人心
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有著悠久的歷史。重視病案是該院的傳統(tǒng),它是醫(yī)學院學生入門的基本功,也是醫(yī)生考評的依據(jù)。
85歲的中國醫(yī)療史研究專家董炳琨,1960年任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副院長。他說了這么一件事:一批協(xié)和醫(yī)學院的見習醫(yī)師來婦產科實習,導師林巧稚要求每個人完成10例初產婦分娩全過程的觀察,并用英文寫出完整產程病案。學生們仔細觀察和記錄了分娩的全過程,林巧稚一份份看過后,只在一個學生的作業(yè)本上批了“Good(好)”,其余的全部退回重做。
此后,這些學生更加認真地觀察與記錄,結果,林巧稚仍不滿意。
于是,這些學生找來“Good”的作業(yè),對照之下發(fā)現(xiàn),那位同學的病案記錄上,只比他們多寫了一句話:“產婦的額頭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