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飛
因為要做一個關于青少年犯罪的專題,我去市少管所采訪。
少管所的領導對我說:“這個小家伙自從進來后情緒一直不穩(wěn)定,任憑管教人員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不能使其心扉敞開,但愿你的這次采訪對我們的工作會有所幫助?!?/p>
盡管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見了面我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面前的這個少年的目光實在不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即使一個成年人的冷漠要達到他那樣的程度也相當困難。他的目光背后好像藏著一把伺機出手的刀,我分明能感受到那寒光的凜冽。
我不知道這個幼稚的心靈里到底深藏著什么,是什么挫折使他變得如此,他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個花一樣的年齡啊。
片刻的審時度勢我決定冒一次險,我說:“你肯定有深深的仇恨藏在心里?!?/p>
“是的?!鄙倌晁坪鯖]料到我會這樣說,他的神情瞬間不屑起來,細細的脖頸挺得老高。
“能談談你的仇恨嗎?”
“不能,給你說了也沒用?!彼哪抗饫淅涞厣湎虼巴?。窗外的香樟樹上正有一對麻雀竊我的竊私語,少年顯然被吸引了,他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剛才我在門口看到一個駝背的中年人,聽說他天天來這條馬路上義務打掃衛(wèi)生,風雨無阻?!?/p>
“你到底想說什么?”他的情緒有些不耐煩了。
“我想讓你轉告這位父親的兒子,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多長時間能出來,門外都有父愛守候他。”
“呵,你挺能整,看來為了采訪,你煞費苦心呀?!鄙倌觊]了一下眼睛,一個深呼吸后說:“說吧,你想問什么?”
“我想聽聽你的仇恨?!?/p>
“真的?”少年的眉心一挑。
“是?!蔽覉远ǖ卮稹?/p>
“呵呵?!彼α?笑得有點苦,“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恨誰,又為什么弄成這樣?!彼^續(xù)說,“三年前,父親為了讓我受到好的教育,讓我來這個城市讀書,我知道父親在這個城市打工不易,我不能讓父親失望。事實證明我是最好的,那些乘轎車上下學且不用繳借讀費的同學根本不及我的二分之一?!?/p>
說到此他笑了,有點難為情,像一個吹牛的孩子被當眾揭穿了老底。我也笑了。
“你不相信?”他收住笑問。
“信?!?/p>
“我每天步行10里從郊區(qū)到學校上課,除了學校收的雜費,我沒亂花過一分錢,我就是要用優(yōu)異的成績來報答父親,我要讓他在所有城里人跟前抬起頭來。我做到了。可是,可是……”少年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已經緩解的冷漠剎那間在他臉上集聚。我及時給了少年一杯冰水,他抓起‘咚咚咚地喝個凈光。
“市里舉行‘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學校讓我參加了,我得了第一名,可學校自作主張將獎杯和證書給了和我同名的一個局長的兒子。學校說給我是一種浪費,因為我來自農村,考大學是要回到籍貫地的,若這個證書給了別人,別人考學時可以加分?!鄙倌暾f到這停住了,他趴在桌子上哭起來。
過了一會兒,少年繼續(xù)說:“后來,我回到老家,再也讀不進書了,覺得讀書沒一點兒意思,我整天沉迷于游戲機房,吸煙、酗酒、打架。只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個規(guī)定,原來獲得這個城市‘奧林匹克第一名的學生可以保送市重點大學,最差的也可以特招進這個城市參加高考。我覺得是他們欺騙了我,毀了前程……”
“于是你就——”
“是啊,我就去了那個同學家,難道我拿回屬于我的獎杯和證書有錯嗎?”
聽著少年的敘述,猶如隨他走了一段長長的暗無天日的隧道,我郁悶而又壓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此刻,少年又恢復了最初的神情。“我開始就說過,告訴你沒用的。”面對少年刺刀一樣的問話我無言以對。我覺得這是我入行以來,最失敗的一次采訪。
最后,我抑制住內心的沮喪問:“能說說將來出去后的打算嗎?”
“取回屬于我的東西!”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哈哈,當然不是?!彼p蔑地笑起來。
“那是什么?”
“我想殺死那幫狗娘養(yǎ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