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秦　客

沒有約會而遇到。

——題記

龍山火車站

12月24日平安夜,我因為生活無聊而打算出行一次。我只想出去一次,并沒有想到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去。在打算出去的時候,我是想過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也想過我所認識的人,我應(yīng)該去哪里,我應(yīng)該去拜訪一下誰?可是,腦子像過電影一般,最后我還是沒有想出一個要做的決定。這樣一直困擾到我在火車站排隊買票的時候。我說了,因為是圣誕節(jié)馬上就要來臨了,透過玻璃窗戶,面目模糊的售票員問我去哪里?我說不知道。我反問女售票員說我該去哪里啊?神經(jīng)病,下一個。就這樣,我第一次排隊失敗了,這個失敗不但沒有打消我出行的計劃,反而讓我更堅定了我要出去,至少要離開這里一次。

我離開有暖氣的售票廳,我本想去候車室呆一會,可是一個穿著工作制服的女孩,不,應(yīng)該是女人,把我拒絕在外面寒冷的空氣中。龍山的十二月比別的地方要冷得多,特別是龍山火車站,空曠、寂靜,整個車站順著河道,風一個勁地往我臉上掃,當然也向龍山火車站和所有候車的人掃來。這樣的夜晚好像在時刻提示著我,我是一個即將要外出的人,我已經(jīng)離別了溫暖的家。其實,我的家并不溫暖,只是能把這些可惡的風和寒氣遮擋住,最讓我舍不得的是家里一個小書房,四壁有著放滿書籍的書架,通常我會點燃香煙,在燈光下看書,能讓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大快人心的事情。想到這里,我有了種無名的失落和傷心,我為什么要外出,為什么要離開至少不寒冷而且有書和香煙的房子?這時,龍山火車站的播音員又傳來某某次列車即將出發(fā),請還沒有上車的旅客趕緊上車。

這一次我又走進了售票廳,我決定了要外出一次,不管哪里。這一次,我一邊排隊,一邊注意著別人所買票的地點,也就是別人所要到達的目的地。我不是窺伺者,我只是想知道他們?nèi)サ牡胤绞鞘裁吹胤?因為我還是一個不知道去哪里但一定要外出的人。我聽見前面有人說到石山、到周坪,也有說到平城、到隴洲的。這些地方大都我是知道的。龍山火車站晚上發(fā)出的列車大多是白天開向龍山夜晚又返回的火車。乘客一般大都是周邊來龍山辦事的人。此外,還有一些是路過龍山的長途列車,它們從很遠的地方開來一路奔向另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晚上離開龍山的人會坐上開往南北方向的各次列車分別回到他們各自的家中。

大概前面還有三個人的時候,我還沒有想好要去哪里。是的,我要去哪里,我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許誰告訴我我應(yīng)該去哪里,我就毫不猶豫地會買上去那里的車票,可是沒有誰告訴我,哪怕給我一個暗示,應(yīng)該去哪里不應(yīng)該去哪里。誰都沒有,包括售票員也沒有,這對我來說多少有點傷感。

就在這個時候,從后面跑來一個少婦,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一個看上去還算漂亮的少婦。她直接走到我的跟前對我說,你能不能幫我買一張到林鎮(zhèn)的票。我說可以,剛好我也到林鎮(zhèn)去。那個少婦肚子微微突出,看樣子該是懷孕了。我為什么會說我也去林鎮(zhèn),因為林鎮(zhèn)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至少是我沒有去過的地方,而且我很害怕售票員罵我“神經(jīng)病”。這句話叫我對售票員產(chǎn)生了一些恐懼與反感。因為有位漂亮的并懷著孕的少婦告訴了我一個叫林鎮(zhèn)的地方,這一次,我聲高氣昂地對著售票員說,兩張到林鎮(zhèn)的票。揣著這張去往林鎮(zhèn)的票叫我有了一種非常踏實的感覺。至少這樣的外出會有一個好的開頭。

林 鎮(zhèn)

我不知道林鎮(zhèn)在哪里。我裝出一副很內(nèi)行的樣子把車票給了那個少婦,并對她說,我們都是去林鎮(zhèn)的。少婦把票接過去,然后對我說了聲謝謝,接著又說你不是林鎮(zhèn)的人。我說是的,我不是林鎮(zhèn)的人,我去林鎮(zhèn)要去拜訪一個人,他是我的詩友。少婦笑了笑說,現(xiàn)在很少聽說林鎮(zhèn)還有詩人。我說有的,林鎮(zhèn)這位詩人,他的作品一直流傳在林鎮(zhèn)之外,所以林鎮(zhèn)的人很少有人知道。

其實,林鎮(zhèn)有沒有詩人我不知道,林鎮(zhèn)到底是怎樣的什么地方,我不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林鎮(zhèn)在什么地方,好在火車啟動后,把龍山和火車站徹底地甩在了后面,我唯一能知道的也就是林鎮(zhèn)在龍山的北面。終于離開龍山了,我望著窗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為是冬天,我能看到我呼在車窗上的氣,一會兒車窗開始變得一片模糊,最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一路上我?guī)缀鯖]有再和少婦說話,但并不影響我知道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妨礙地知道了我的名字,當然我的名字是我寫作用的筆名,而她的名字就和我小學一個女生的名字一樣——盧玲玲。在有限的幾句談話中,我知道林鎮(zhèn)是一個很偏僻的小鎮(zhèn),盧玲玲是鎮(zhèn)上中學的老師。我告訴她,這次是突然來訪林鎮(zhèn)的詩友,來前并沒有通知他。

下車以后,盧玲玲把我?guī)У芥?zhèn)上唯一的一家旅館,并把她的電話留給我,然后在一張紙上很快地畫好從旅館到她們學校的路線圖。出門前,盧玲玲給我說,如果你的朋友不在,你就來找我。

林鎮(zhèn)的夜出奇地靜。好在旅館房子還比較暖和,雖說是冬天,雖說是在異地,并沒有影響我在林鎮(zhèn)的第一晚美美地睡了一覺并在黎明的時候做了一個美夢且還有一次美好的夢遺。這個夢具體是什么,我現(xiàn)在忘記了,就在我醒來五分鐘前還記得,五分鐘后我把它忘記了,只知道它是一個美麗的夢。我想,在說不定的某一天,我還會做類似的美夢,那時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記錄下來,我想一個美好的夢就像一首詩一篇小說一樣美妙動人能很令人回味無窮。

做完這個夢以后我在被窩里面發(fā)了一會呆才很不情愿地起床。這是我一貫的作風,醒來以后通常要適應(yīng)很久才能不情愿地起床,才慢慢接受自己起床的現(xiàn)實。在林鎮(zhèn)我也是這樣的。起床以后,我觀察到這個旅館在白天看來是很糟糕的,墻上有像小孩有意無意畫出的一些很奇怪的圖案,還有一些被打死仍然被粘在墻上的蚊子和血跡,被褥也很臟,有一層厚厚的油膩看上去像硬殼一樣的東西,它在被子的兩頭因為顏色不均勻分布而特別顯眼?？吹揭院?我有點惡心,我喊服務(wù)員,上來一個肥胖的女人,我告訴她這個被子有多久沒有換洗了。她說馬上給我換,前幾天服務(wù)員回去了,所以沒有來得及換洗。很快,這個看上去像老板娘的肥胖女人把一套干凈的被罩和床單給我換上。直到換完以后也還沒有改變我的心情,在吃早飯的時候,我還有一陣陣惡心、想吐的感覺。

林鎮(zhèn)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鎮(zhèn),它和別的小鎮(zhèn)沒有什么區(qū)別。我想這次外出也許真的只是一次簡單的外出,沒有一點意義和任何的收獲。那個我虛構(gòu)中的詩人他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我該做什么。

盧玲玲

下午,我悶在房間看了一個下午的書,這是一本有關(guān)小說無限可能的書,這是我來林鎮(zhèn)在地攤上買到的第一樣東西,老板向我要四元,我很大方地給了十元,我知道十元錢一點也不貴。這本奇怪的書沒有版權(quán)頁,也沒有書名,不知是被撕掉了還是它本來就沒有。油墨印刷,顯得很樸素,看上去年代有點久了,但這并不妨礙它是一本優(yōu)秀的書。

整個下午我就在看這樣一本沒有書名也不知道著作者是誰的關(guān)于小說無限可能的書。就在這個時候,盧玲玲出現(xiàn)了,她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個旅館空氣中充滿死一樣寂靜的下午,盧玲玲穿著高跟鞋,盧玲玲的到來并沒有發(fā)出令空氣不安的聲音。是的,盧玲玲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窩在床上看書,整個身體正在云霧里飄浮著。這本書它此刻正給我傳達著讓我忘記對所有以前小說的概念,它在強行地叫我進入另一個嶄新的小說世界。盧玲玲的出現(xiàn)突然打斷了我的進行,就好像我要走到了一個陌生的邊緣地帶,盧玲玲突然出現(xiàn),她要把我拉回來,而且盧玲玲用她懷孕的身體把我從那個邊緣拉過來。如果前面是懸崖峭壁,那么盧玲玲就等于挽救了我的一條命,如果前面是一個通往世外桃源唯一的一條小徑或者是一座獨木橋,那盧玲玲就成了阻礙了我前進的唯一道路。盧玲玲的出現(xiàn),不管怎么說,我都沒有反感和厭惡,因為事實上盧玲玲是我在林鎮(zhèn)唯一所認識的人。而且,我這個人很害怕孤獨,身邊根本不能少了熟悉的朋友,更害怕把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而不能自拔。所以,盧玲玲的到來是恰到好處的。

這樣的下午,盧玲玲的到來我很平靜。盧玲玲坐到床邊的時候,沒有問我喜不喜歡聽,或是問了一句什么,聽起來很像回事情之類的話,但沒有,她什么都沒有問。盧玲玲坐下來之后便給我開始講起她過去的故事。我把她的故事大致概括了一下,為了使讀者朋友們感到真實親切,我把盧玲玲改成第一人稱的稱謂來講述給大家,下面的“我”其實指的是盧玲玲,而不是我。

我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在我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在我開始上小學的時候,我比較內(nèi)向,很少和同學說話,除了一個男生外,我再沒有和任何的人有過多的語言,包括我的外婆。這說明我當時是很孤獨的,一個人喜歡坐在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發(fā)呆,可以說那時的我至少是一個不愛和大家交流的女生。我另外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把一些同學書包里的新東西偷走,一般我偷來不是自己用,偷來以后把它們?nèi)拥匠羲疁?這樣做我承認我是妒忌那些有父母愛的同學,他們?yōu)槭裁凑於加行碌奈木吆?、新的玩具和小飾?而我什么都沒有,我的父親很快和另一個更年輕的女人結(jié)婚了,把我丟在年老的外婆家。后來,我把偷來同學的東西又偷偷地交換放在別的同學的書包里,接著班里發(fā)生了好多事情,那些男生和女生相互吵架,甚至有的為了找丟失的東西,在某位同學的書包里找到而出手打架。這樣的事情一直延續(xù)到小學快畢業(yè)的時候,那個唯一和我交往的男生問我為什么這樣做?我沒有告訴他,然后就是小學畢業(yè),畢業(yè)以后我們再沒有見面。

下午,我和盧玲玲一起走在林鎮(zhèn)唯一的街道上,我說盧玲玲,我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少女時代的盧玲玲

在我來林鎮(zhèn)的第二天,我想起少女時代的盧玲玲。我的記憶中,我的小學同學中也有一位叫盧玲玲的。在我十歲的時候,也就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盧玲玲作為我的同學而永久地存在我后來的記憶中。記憶中的盧玲玲當時看上去有和她年齡不符合的成熟和憂郁感,她看起來是一個內(nèi)向而叛逆的女孩。我記得有一次課間的時候,教室里只有盧玲玲一個人的時候,同學張東生新買的文具盒丟失了。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在教室外的窗口站著,我想盧玲玲應(yīng)該看見我了,在翻開張東生書包的時候,我隱約看見盧玲玲對著窗口的我微笑著。這件事情只有我一人知道。后來,我在盧玲玲外婆家門前的臭水溝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比如張東生的文具盒、李美美的粉色鉛筆刀,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徹底證實了盧玲玲對我微笑是故意的,她知道我一直在跟蹤她。

四年級的時候,又發(fā)生了一件事情。班里高二虎的新皮本子跑到張東生的書包里,宋莎莎漂亮的頭繩到了徐婭的書包里,總之,班里混亂了一陣子。這件事情不用說我知道是盧玲玲干的,因為有一次她主動向我承認了。她說她看不慣那些仗著父母有錢,整天展示自己漂亮和被父母疼愛的那些人。這個我知道,盧玲玲的父親跟著一個年輕的寡婦跑了,盧玲玲的母親離開了人世,盧玲玲跟著外婆生活在一起。盡管盧玲玲看起來漂亮,那時候我和所有的女生都不說話,唯一和盧玲玲的話最多,盧玲玲也只和我說話。

現(xiàn)在想起來,我承認我在小學的時候就開始喜歡盧玲玲了,喜歡她什么我不知道,反正當時我想以后要娶盧玲玲做我的老婆,為什么要娶她做老婆,當時肯定不明白,反正就知道娶了盧玲玲以后就會經(jīng)常在一起的。有一次盧玲玲挨著我很近面對面和我說話,我當時記得非常清楚,盧玲玲的一個唾沫星子飛到了我的嘴唇上,我不知道是盧玲玲故意還是無意的,反正這件事情發(fā)生了之后,我更堅定了要娶盧玲玲做老婆的想法,因為當盧玲玲的一點唾沫星子飛到我嘴唇上的時候,那時感覺整個空氣都凝固了,我慢慢地看著唾沫星子慢慢地滑向我的嘴唇,要知道當時我想都沒有想,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把飛在我嘴唇的唾沫舔了舔,現(xiàn)在想起來那動作一定很滑稽,具體地像一只狗在吃完骨頭后的一個習慣動作,或是吃到了足夠美味的食品而沒有盡興一樣,不過當時我嘗到盧玲玲的唾沫是甜的。

這個味道導致了我對盧玲玲產(chǎn)生了長久而不能徹底忘記的記憶。大概在小學畢業(yè)以后,我再沒有見到盧玲玲,當然也沒有再品嘗過她的唾沫,我想她的唾沫現(xiàn)在一定仍然很甜。

韓詩人

盧玲玲指了一下她的肚子,問我,你知道這是誰的孩子嗎?我說,不知道。盧玲玲說,這就是韓詩人的孩子。

林鎮(zhèn)真的有個詩人,大家在很久前就開始叫他韓詩人了。盧玲玲說,韓詩人最近失蹤了,韓詩人的失蹤在林鎮(zhèn)攪起了不小的風波,他在失蹤之前把盧玲玲的肚子搞大了。

盧玲玲在一個上午告訴我,韓詩人是個蹩腳的詩人。他很早以前的詩歌,也就是在上小學的時候,寫下的第一句詩便是“我們是花朵/老師是辛勤的園丁”,說完以后,盧玲玲失聲大笑,笑過以后我看到盧玲玲眼角流出可以數(shù)得清的幾滴眼淚,我不知道是她因為失笑強烈還是因為說到了韓詩人而流出了眼淚,當然我更相信樂極生悲,因為我看到她并沒有想哭和不高興的表情。接著盧玲玲又說看來韓詩人真的是個蹩腳的詩人,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抒情的小詩人。我給盧玲玲講述了我所看到韓詩人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今天的天氣真好/ 我指的是天氣晴朗/萬里無云/風和日麗/這樣的時刻/我們至少該做些什么/我看著她/我說我們?nèi)ヂ惚?要么我們?nèi)サ浇纪?”這首詩的名字叫《假象》。我說這首詩歌寫的應(yīng)該是林鎮(zhèn),詩里一直用的是我們,說明是韓詩人和他的戀人在一起。看了這首詩,我才打算動身來林鎮(zhèn)的,想看看林鎮(zhèn)的天空和韓詩人。我看到盧玲玲不說話,我又說我主要是因為看到韓詩人的才氣我才來林鎮(zhèn)來看他和他的愛人的。說完這句話以后,盧玲玲說韓詩人是混蛋。盧玲玲給我講述了她和韓詩人的故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我再次以盧玲玲的口氣講給大家。韓詩人確實是這個小鎮(zhèn)最有文化的人,經(jīng)常寫詩發(fā)表。林鎮(zhèn)的人很早就稱他為韓詩人。韓詩人是不需要工作的,沒有工作只需要寫詩就可以了,當然他這樣仍然受到林鎮(zhèn)的人們尊重。特別是林鎮(zhèn)一些不甘寂寞懷春的少女,有的懷上韓詩人的孩子以后選擇了出嫁,因為詩人的理由是,詩人是一個不需要結(jié)婚的人,詩人只需要時刻保持著飽滿的激情。

盧玲玲說到這里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她心情有點失落。接著她又開始說了。我和韓詩人其實從小就在一起長大,一起上完小學,后來他離開了林鎮(zhèn)。很多年過去了,有一天他回來以后,就成了后來的韓詩人。之后,我便懷上了他的孩子,同時還有別的女人也懷上了他的孩子,他說要讓詩歌的種子撒遍林鎮(zhèn),要讓林鎮(zhèn)變得有詩意起來。盧玲玲又一次很難過地把頭低下,我知道她此時應(yīng)該很傷心。我說盧玲玲,不要傷心,韓詩人會回來的,他不會丟下你的。“他會的,因為我懷上了他的孩子,要和他結(jié)婚,所以他才離開的?！?盧玲玲失聲大哭起來。

我無法安慰盧玲玲,我不知道怎樣來安慰她。因為我這次只是一次毫無目的的外出,對于韓詩人我更是一無所知,甚至一直感覺韓詩人只是我隨口捏造的一個詞而已。

盧玲玲沒有出現(xiàn)的這幾天,我一直呆在旅館的房間看那本有關(guān)小說的多種可能的書。我大概看了一半了,現(xiàn)在我看到的還是在糾正我認識和理解的小說,所以我寧愿把這個沒有名字的書就叫《小說》。我想到這本書的名字以后,心情平靜了許多。盧玲玲幾天一直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我向小旅館的老板娘曾打聽過一次盧玲玲,老板娘對我的提問好像沒有一點興趣,包括盧玲玲這個名字,我本想問問關(guān)于韓詩人的情況,后來我又放棄了,因為老板娘握著拖把走向了廁所。我感到不安起來,打算去盧玲玲的學校拜訪一次。

在去學校的路上,我手里拿著剛來林鎮(zhèn)時盧玲玲為我畫好的地圖。在去學校的路上我不停地想,盧玲玲和韓詩人的事情至少應(yīng)該有一些人知道吧。林鎮(zhèn)真的不大,沒有一支煙的工夫我便到了林鎮(zhèn)的唯一的學校。學校不大,在半山腰掛著,幾間不大的房子像山眼一樣存在在林鎮(zhèn)。盧玲玲就在這樣的一所學校上班,她每天要教書育人。就在我看見林鎮(zhèn)中學的模樣以后,我突然打算放棄了我這次的尋訪。

我放棄這次尋訪是因為突然想到了這一些都是我一無所知的東西,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里。我呆在林鎮(zhèn)的這些日子,我從來沒有見過林鎮(zhèn)的日出,也就是說我在林鎮(zhèn)沒有見到陽光,沒有日出我不知道我究竟呆了許久,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感到心煩意亂。那么韓詩人詩里寫到的陽光、藍天應(yīng)該不會是林鎮(zhèn),為什么盧玲玲說韓詩人就是林鎮(zhèn)的人呢?

我走在林鎮(zhèn)的街上,開始詢問關(guān)于韓詩人的消息,林鎮(zhèn)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韓詩人是誰。我的舉動,在林鎮(zhèn)的人看來是一次極不正常的行為。從林鎮(zhèn)的老人到小孩的眼里,林鎮(zhèn)的人甚至不知道詩人為何物。是的,詩人為何物,我也不由主自問了一句,那我又是誰呢?

我是誰

是的,那我又是誰?

我開始不知道我是誰了。有時候我真懷疑我就是韓詩人,盧玲玲就是我小學的同學盧玲玲?，F(xiàn)在的盧玲玲眉心有一顆朱砂痣,而我小學的同學盧玲玲是沒有的。我是盧玲玲小學的同學嗎?我懷疑過盧玲玲就是我曾經(jīng)的小學同學,那個喜歡把事情搞大的女生盧玲玲?，F(xiàn)在看來,顯然天下叫盧玲玲的女人太多,有過類似經(jīng)歷的人也很多,至少現(xiàn)在的盧玲玲不像以前的盧玲玲。我承認我是一個說謊者,假如我是韓詩人,我是怎樣認識盧玲玲的,我什么時候使盧玲玲懷孕?，F(xiàn)在,盧玲玲和我顯然看起來很陌生并沒有表露出以前我們曾很親熱過,那么,盧玲玲的懷孕當然也和我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

如果我是林鎮(zhèn)普通的一個村民,但顯然不是,我以前根本沒有來過林鎮(zhèn),雖然在林鎮(zhèn)沒有迷路,但也不能說明我是林鎮(zhèn)的村民,至少以前我不是林鎮(zhèn)的村民。

我是《小說》的作者嗎?不是,因為我以前沒有寫過一本叫《小說》的書。我寫完書以后一般是不會再認真閱讀的,顯然《小說》不是我的作品,至少以前不是。

我記得我是從龍山來的人,對,我現(xiàn)在唯一能記起的就是我是龍山來的人,我是龍山人。是的,至少我以前是龍山人,顯然我是從來沒有來過林鎮(zhèn),之前也不認識盧玲玲。

盧玲玲又是誰

盧玲玲又是誰?在我的身份沒有確定的時候,盧玲玲的身份也同樣無法確定。

比如,盧玲玲就是林鎮(zhèn)中學的一名教師,韓詩人也是這個學校的一名教師,他們倆因為在同一所學校教書而相識,經(jīng)過一些日子的相處,他們結(jié)婚,現(xiàn)在盧玲玲就是幾個月前的新娘,所以她懷孕了。那么,韓詩人為何一直沒有出現(xiàn)?

比如,盧玲玲其實是林鎮(zhèn)一個普通的村民,當然韓詩人也是普通的村民,盧玲玲當然不是人民教師,韓詩人當然也不是詩人,他們都是老實巴交安守本分的村民。

比如,盧玲玲是林鎮(zhèn)外的一名職業(yè)妓女,在一次不小心的操作中懷孕了,來到這個叫林鎮(zhèn)的小地方,打算把小孩生下。當然,我想很早以前的盧玲玲也許是一名文學少女,她對我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墒?有經(jīng)驗的職業(yè)妓女是不會叫自己輕易懷孕的,那么這個好像也是不可能的。

比如,盧玲玲根本沒有懷孕,我看到的是一個懷孕的假象,也許盧玲玲每次見我的時候都是吃得很飽,所以看起來肚子像懷孕。

比如,盧玲玲就是《小說》的作者,她設(shè)了迷局而使我到達林鎮(zhèn)又叫我在林鎮(zhèn)的地攤買到這本書,而閱讀產(chǎn)生一種幻想或是寫作的障礙。那么,她又為什么要這樣做?

比如,盧玲玲只是一個化名而已,世上根本沒有過盧玲玲這樣的人,或是盧玲玲早已過世了……

《小說》

在一天傍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林鎮(zhèn)的人人人都有一本《小說》,他們吃飯在閱讀,談話說的也是關(guān)于《小說》的內(nèi)容,小孩在看,老人也在看,那些結(jié)了婚的人在做愛的時候也在看,那些還沒有結(jié)婚的人,正把《小說》當成一個求愛的指南,好像有了《小說》,就像有了《愛情不求人》一樣,甚至有的人把《小說》當成一種語錄一樣閱讀背誦,而還有一些人把《小說》當成一個商品一樣的東西向來林鎮(zhèn)的外地人兜賣,甚至在林鎮(zhèn)里豎起一個巨大的廣告牌,寫著“熟讀《小說》三百版,不會……”

林鎮(zhèn)的人靠這本《小說》,人人都學會了寫小說,而且林鎮(zhèn)人寫小說有一個天大的特點就是,林鎮(zhèn)人寫小說和林鎮(zhèn)以外來的人寫的從來都不同,而且林鎮(zhèn)人之間每個人和每個人的寫法又不同。林鎮(zhèn)從此成了小說重鎮(zhèn),成了好多文人墨客的必來拜會之地。很快林鎮(zhèn)不再是寂寞山村了,伴隨著高樓林起,林鎮(zhèn)的人不再寫小說了,而每人編撰了一本自己的《小說》,林鎮(zhèn)的人人人都說《小說》是出自他的手。原先的《小說》因為印刷和裝幀不美觀,加之內(nèi)容枯燥不易懂,所以林鎮(zhèn)的人每人寫了一本自己版的叫《小說》的書,原先的那本《小說》因為無人問津,而最終也銷聲匿跡了。遍地的各種版本《小說》使林鎮(zhèn)看起來一派生機勃勃,好像空氣中都彌漫著小說和語言的味道。

夢醒來以后,《小說》反扣在最后的一章“一千零一種可能”的那頁上,原來剛才的只是一個夢。

邂逅

我決定返回,因為我在林鎮(zhèn)陷入了迷惑之中,比如這次我只是因為無聊而要外出一次,結(jié)果我碰到了盧玲玲,造成我成了來尋找韓詩人的人,結(jié)果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本奇怪的書——《小說》。這本《小說》的確叫我重新認識了小說,讓我對我以前的寫作產(chǎn)生了懷疑。

我決定離開林鎮(zhèn),我打算去學校向盧玲玲辭行,我要告訴盧玲玲我決定要離開林鎮(zhèn)。就在我要出行前,我已經(jīng)無法找到盧玲玲留給我地圖的那張紙了,桌面上現(xiàn)在只有一張空白的紙片,我記得盧玲玲就在這張紙上為我描畫了她學校所在的位置,現(xiàn)在這張紙,空白得就像一張真正的白紙一樣。我懷疑這是一張顯影紙,于是我把那張曾經(jīng)盧玲玲畫有圖標的紙片放在一個盛著半盆水的塑料臉盆里,紙片先是浮在上面,很快全部被水浸濕,紙上并沒有顯示出盧玲玲先前所畫出的路線圖,看來,確實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紙片了。

我打算出去尋找林鎮(zhèn)中學里的盧玲玲,向她作別。出了小旅館,我在記憶中尋找那所在山半腰的學校,結(jié)果叫我失望,我轉(zhuǎn)了林鎮(zhèn)幾圈,也沒有找到林鎮(zhèn)那所在半山腰的學校。路上沒有碰到一個行人。我又返回旅館,發(fā)現(xiàn)浸泡在臉盆里的紙張不見了,我趕緊找來老板娘問,剛才有誰進過我的房子,老板娘說,沒有,現(xiàn)在鬼都不出來,哪來的人!

我把那本《小說》揣在懷里,就這樣我踏上了回龍山的火車。一路上我緊貼著《小說》,我害怕它突然不見了,就像盧玲玲和她給我留下的紙條一樣無聲地失蹤。

很快到達了龍山火車站,我聽見廣播員說歡迎來到龍山,祝大家圣誕節(jié)快樂!出了車站,街道里人群洶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樂并慶賀著圣誕節(ji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