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凰豢愛牧情

彭曉華

風(fēng)兮風(fēng)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

百人盛宴，貴賓如云。臨邛縣百萬富翁卓王孫的酒宴上，司馬相如曼撫綠綺(西漢景帝時梁王所贈古琴)，音節(jié)流暢，熱烈奔放，一曲《風(fēng)求凰》打動了閨房中的卓文君。

此時的司馬相如，年35歲，正值他結(jié)束京華宦游河洛羈旅回到四川之后，身無余財，宦途落魄。赴宴前，說客對司馬說，今天請你的卓王孫真值得你結(jié)識結(jié)識。司馬說，不過一個有錢人而已。說客說，有錢人是有錢人，但不而已。他還是一位絕代佳人的父親，這還而已嗎?王吉就跟司馬相如說起了卓文君，說卓文君不僅容顏絕代，還喜歡音樂，剛剛做了寡婦，現(xiàn)在就住在父親家中。今天你若去赴宴，不一定見得到她，但她一定見得到你。

絕代，好音，新寡，哪樣都好像特別適合自己，司馬相如就答應(yīng)去赴宴了。他見不到卓文君，但卓文君見得到他。而他對自己的儀表氣質(zhì)那是有相當(dāng)?shù)淖孕诺?，雍容閑雅甚都，往席上一坐，喝喝酒，彈彈琴，好事近。

就這樣，卓家宴席上，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心曲相通，私奔到司馬相如的家鄉(xiāng)成都。

一下華麗的馬車，卓文君就進了一座徒有四壁的家宅之中。沒想到這樣一個見過世面外表光鮮的人，家中竟是這種境況。卓文君沒后悔，富家女嘛，怕什么也不會怕沒錢。就跟卓王孫求情。卓王孫正在為女兒私奔生氣，誰來說情也不管用，聲明一分不給。

得到卓王孫絕情的回信，卓文君怒了，拉著司馬相如就從成都回到臨邛開起小酒館。一個不久前縣令的貴客，一個不久前富家的千金，兩個私奔的人悍然回來做起賣酒的營生，他們的生意很好，卓家的聲譽就很不好了。卓王孫被女兒徹底打敗，只好分了100萬和100多個仆人給她，嫁衣和嫁妝也給補齊了。知父莫如女，卓文君帶著勝利品，領(lǐng)著如意郎君，浩浩蕩蕩從臨邛回了成都。

小兩口回到成都，起宅買田，優(yōu)哉游哉過起日子，不覺已是過了十多年。十多年中，風(fēng)華絕代的卓文君已徐娘半老，兩人的婚姻從奇崛的開始也滑向了平淡的流程，有了左手摸右手的感覺。

事情終于來了。

皇帝劉徹有一天讀罷司馬的《子虛賦》，大為感嘆，馳傳司馬相如人宮覲見。司馬大展才華，極為快速地寫了一篇《上林賦》，震得文學(xué)青年劉徹暈暈乎乎。劉徹也是能寫的，他懷念李夫人的詩與賦都是名篇。文人相輕，有。文人相親，也有。劉徹馬上就封司馬相如為郎官，司馬就這樣在長安住了下來?？墒遣恢獮楹?，從巴蜀回長安時，他忘了將卓文君給帶上，并且在長安繼續(xù)住下去的時候，又忘記了把卓文君給接來。

原來此時的司馬相如在長安滋潤著呢，正準(zhǔn)備迎娶一位茂鄉(xiāng)女子為妾，哪里會將卓文君接過來使自己坐蠟?zāi)?茂鄉(xiāng)女青春無敵，卓文君其奈歲月何?往日的千種恩情萬般恩愛，至此也如水一般不舍晝夜地流走了。

消息傳到成都，卓文君并不意外，當(dāng)然就絕無哭哭啼啼之舉。她是那樣的好強，當(dāng)年敢于跟父親對著干一場，現(xiàn)在又怎會在負(fù)心人故意的沉默冷淡和回避中喑啞無聲呢?她既然曾追求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就不想要拖拖拉拉名不副實的婚姻。你既不說，我來說破：“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這是卓文君寫在尺帛寄給司馬相如的訣別詩：“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辈还芤郧拔覀?nèi)绾斡羞^山盟海誓，現(xiàn)在你既然變了心，我又何須多言相勸?放你自由。所以“凄凄復(fù)凄凄，嫁娶不須啼”。雖然心中有些酸楚，但她既愿嫁你既愿娶，我又何必流淚?“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蔽乙矔匦氯ふ乙粋€一心愛我之人，與他白首偕老。子不思我，豈無他人?“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男子應(yīng)該遵守盟誓承諾，金錢權(quán)利難道就那么重要嗎?

詩到司馬相如手中，當(dāng)年青青伊人當(dāng)壚煮酒，他自己身穿犢鼻裈滌器市中的情景又歷歷目中。往事如煙，遙遠而未消逝，只不過礙了幾座青山，心未去尋歸路而已。既不曾忘記，可知乃不能忘記。既不能忘記，又何能“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有多少愛，可以胡來?鼻酸之后，司馬相如取消了和茂鄉(xiāng)女子的婚約，將卓文君迎接到長安來。卓文君是如何原諒了他同意前來的?司馬相如既有自悔之意，以他千金寫賦的才華，打動卓文君當(dāng)屬不難。

十幾二十年前，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成就了一段佳話，十幾二十年后，卓文君的《白頭吟*成就了司馬相如這四字在漢語中作為文采風(fēng)流的代名詞，而免于成為狠心負(fù)心人的代表。如若不然，現(xiàn)代人說陳世美的時候，可能就會說司馬相如了。

鳳之與凰，可謂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