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飛
認識老王純屬偶然。
那次我們局外出開會,為方便起見,委托旅游公司安排一切住行,而老王正是旅游公司從汽車公司找來的司機。
老王年約五十,面色清瘦。他不茍言笑,整個行程說話不足兩位數(shù)。老王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眉心,他的眉心始終結(jié)在一起,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那天晚上,我們在酒店喝得熱火朝天,有人敲門,以為是服務(wù)員,沒人理睬,進來的卻是老王。老王舉舉手里的一串鑰匙說:“座位下?lián)斓?。?/p>
“你看我這記性?!本珠L一拍腦袋,接了鑰匙。感謝之余局長說:“老王,一路辛苦,來,喝杯酒?!睕]等老王表態(tài),高腳玻璃杯已經(jīng)注滿。
老王雖面露難色,可因為是局長的酒,到底還是皺著眉頭一飲而盡。
“好酒量,來,我也陪老王干一杯?!迸赃叺母本珠L說著話又把老王的酒杯注滿。
“不行了,不行了,胃不好,剛動過……”
“老王,你不夠意思啊,難道我比局長小一級你就看不起了嗎?”副局長的玩笑是板著臉開的,弄得老王很被動,無奈地喝了。
老王的酒量讓大家擊掌叫好,局長說:“老王的駕駛技術(shù)好,酒量更好,回去寫封信表揚表揚老王?!睂γ娴闹魅吸c點頭。
“謝謝,謝謝。”老王的身子彎成鞠躬狀,表謝的話帶著顫音。就在這一刻,他的表情鮮活起來了,接著還主動敬了一圈。出門時,老王腳步蹣跚。
第三天回單位的路上,老王的臉色一直很蒼白,但表情比來時放松不少,車廂里有誰說個葷段子,他也跟著“嘿嘿”笑兩聲。眉宇間的疙瘩,明顯消散了許多。
一晃,回單位半個月了。那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是老王,問表揚信的事兒。要不是他反復(fù)解釋,我還真想不起是哪個老王了。我撒謊說表揚信弄得差不多了,等領(lǐng)導(dǎo)同意加蓋了公章就給你寄去。老王那頭千言萬謝。
掛了電話我把老王的事兒給主任講了,主任笑笑,沒言語。一晃又半個月,老王再次打來電話催。我覺得老王這人遇事也太認真了。我說快了快了,就掛了電話。
剛過一個星期,老王的電話又來了,從聲音聽得出老王很著急。我捂住電話看主任,主任給我使了個怪異的眼色。我會意。于是跟他說表揚信昨天上午已寄出。電話那頭又是一陣千言萬謝。
再見老王已是半年后的事了,那天去街口一家新開的書報亭買報紙,有人喊我的名字,一抬頭,是老王。我有點吃驚。問他怎么不開車卻賣起報紙了。老王說他身體不好,辦病退了。此時的老王表情有點窘,凝結(jié)的眉心突突跳動,似乎正向我撒著什么謊。我問哪兒不好,他說胃喝壞了,老出血。我責(zé)怪他知道胃不好還喝酒?他說平常滴酒不粘的,其實是跟我們出去那次喝壞的。
老王的話讓我吃驚,我更加埋怨他了,我說身體多珍貴啊,不能喝,你那次還逞什么能?
此刻,他的臉憋得通紅說:“還不是希望你們給我寫封表揚信?!蔽腋唤饬?我說一封信對你就那么重要?“你,你有所不知,那段時間單位縮編,咱沒靠山,估計下崗的可能性大,那天你們說寫封表揚信給我們單位,我想興許管些用,畢竟你們是個大局,說出的話有分量,可到最后……還是沒頂用?!?/p>
老王的話讓我無言,甚至沒了站的力氣。離去時我買了幾本雜志,他死活不要錢,還一個勁兒地說那次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逃回來的,從此我寧愿跑得遠一些,也不敢到老王那里買東西了。因為我怕見到老王那張蒼白的臉和那因生活所迫而習(xí)慣擰成的石頭般僵硬的眉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