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江安瀾

長江穿越湖北荊州市“九曲回腸”的江段稱為荊江。荊江大堤的萬壽寶塔附近，有三處顯著的紀念物：“盛世安瀾”的巨型石碑；荊江分洪工程紀念碑；九八抗洪烈士紀念碑。這三處紀念碑石，興建時間前后雖相距50多年，卻共同記錄著荊江軍民浴血奮戰(zhàn)、抗擊水患的英雄壯舉。在隆重紀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之際，作者飽蘸激情，用生動的文筆描繪那段氣壯山河的歷史，相信留給讀者的不僅僅是那些驚心動魄的歷史畫面，還有深深的感動與思索……

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于既倒。

———唐?韓愈《進學解》

楔子

長江穿越湖北荊州市“九曲回腸”的江段稱為荊江，全長135公里。每至盛夏洪水暴漲時，江水高出堤外地面“數(shù)十丈”，可謂“船在屋上走，人在水中游”，所以，歷史上有“萬里長江，險在荊江”一說。

荊江大堤的萬壽寶塔附近，有三處顯著的紀念物：萬壽寶塔緊鄰的“九八抗洪烈士紀念碑”與相距300多米的“荊江分洪工程紀念碑”呈一條凹形弧線，弧線的節(jié)點上矗立著一塊“盛世安瀾”的巨型石碑。這三個紀念碑幾乎構(gòu)成一個等腰三角形，都與荊江洪水密切關(guān)聯(lián)。

荊江分洪工程紀念碑：是為紀念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第一個大型水利樞紐工程而修建的。碑的前后方分別鐫刻著毛主席和周總理的題詞。毛主席的題詞是：為了廣大人民的利益，爭取荊江分洪工程的勝利。周總理的題詞是：要使江湖都對人民有利。碑的基座雕刻著兩男一女三位建設(shè)者的英姿。

九八抗洪烈士紀念碑：是為紀念1998年荊州抗御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而犧牲的35位烈士而建造的。烈士中，大多是當?shù)氐睦习傩?，也有參?zhàn)的解放軍戰(zhàn)士。

盛世安瀾石碑：是為紀念“九八抗洪”勝利8周年當?shù)卣Q立的。上面除簡短的碑文外，力透石背的“盛世安瀾”4個大字是著名書法家沈鵬先生所書。

這三處紀念碑石，興建時間前后相距50多年，它們穿越漫漫時空隧道，構(gòu)成了荊江大堤上的奇特雄渾的景觀，與歷史上的鎮(zhèn)江寶塔———萬壽塔遙相呼應(yīng)，引得國內(nèi)外游人紛至沓來。

游人中，走來了一位特殊的老人。

她叫辛志英，就是“荊江分洪工程紀念碑”浮雕上女建設(shè)功臣的原型，也是半個世紀以來荊江治水的見證者。

辛志英1934年出生于荊江南岸的松滋縣農(nóng)村，她和她的祖輩們飽受了肆虐江漢平原的荊江水患：失修堤防的數(shù)度潰決，田地房屋的淹沒蕩滅，同胞鄉(xiāng)鄰的暴尸洪魔……痛徹肺腑的他們急切地企盼，有朝一日水患不再，荊江安瀾。

為了治理荊江水患，指點江山的毛澤東，在百廢待興的新中國水利史上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令建荊江分洪工程，便于荊江在夏季洪水暴漲危及兩岸的關(guān)鍵時刻分洪蓄水，減輕大堤壓力，確保江漢平原、洞庭湖平原和大武漢千百萬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荊江分洪工程所在地是荊州市的公安縣，蓄水面積921平方公里，分洪時最大可蓄水54億立方米。該工程是用“非常辦法”完成的“非常工程”，其節(jié)制、進洪南北閘1952年先后興建，歷時75天，10萬解放軍戰(zhàn)士和20萬當?shù)馗扇河煤顾蜕鼊?chuàng)造了中國乃至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跡！

當時，年僅18歲的辛志英就是這個奇跡的創(chuàng)造者之一。她在工地上創(chuàng)造的“鷂子翻身碎石法”，使工效提高了好多倍，大大加快了工程進度。因此，她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并在人民大會堂受到毛主席的親切接見，還享受了周總理敬酒的最高禮遇。

這么一個響當當?shù)娜宋?，放棄?yōu)厚的政治待遇，長期堅持戰(zhàn)斗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第一線。以后的歲月里，國家逐年加大對荊江堤防的投入，特別是改革開放的30年間，投資與日俱增，建設(shè)規(guī)模日益擴大，年年加固，歲歲增高，辛志英無數(shù)次地參加了荊江堤防建設(shè)，她和630萬荊州人民用血汗和智慧筑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巍巍長堤。

她與荊江有化不開的濃濃情結(jié)！

1998年夏季，荊江暴發(fā)了歷史上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水位高達45.22米。洪水侵蝕荊江兩岸的大堤兩個月之久，荊江堤防經(jīng)受了嚴峻的考驗。在這場與洪魔曠日持久的戰(zhàn)斗中，荊州45萬人民不畏艱難，頑強拼搏，譜寫了一曲驚天地泣鬼神的抗洪壯歌，涌現(xiàn)了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模范人物，有的甚至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是他們，用血肉之軀筑起了又一道捍衛(wèi)荊江的鋼鐵長城！

2008年“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恰逢“九八抗洪”勝利10周年，辛志英懷著悲喜交加的心情，專程從家鄉(xiāng)趕來，憑吊和告慰這些永遠值得我們尊敬和懷念的抗洪英烈，了卻縈繞心中已久的一件大事。

她徑直穿過萬壽公園，來到“九八抗洪烈士紀念碑”前，先用毛巾將紀念碑擦拭一遍，然后拿出自帶的“湖北茅臺”———白云邊酒，滿滿地斟上一杯，沉默片刻，凌空灑下，并口里念念有詞：“抗洪英烈們，荊江現(xiàn)在太平了，你們可以安息了！”

瞬間，石碑上飛濺的酒花，在老人眼前泛化成1998年那洶涌澎湃的洪濤———

血祭荊江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比龂鴷r代魏國文豪曹植的詩句是對荊江抗洪英烈的最好注腳。

8月9日，一座草草堆起的墳塋掩埋了一個年輕的生命。

近處，那座破舊的瓦房是他的家，門口的墻邊還放著他前一天用過的鐵鍬和箢箕，還掛著他汗?jié)n斑斑的破草帽。

遠處，長江第4次洪峰正瘋狂地撲向監(jiān)利縣。潘揭村的男人們正在大堤上與洪水作殊死搏斗。可是胡繼成再也不能上堤了。這天清晨，他口吐鮮血倒下了。

他實在太累太累了。43天，他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沒有好好睡過一次覺。43天，他沒有刮過一次胡子，沒有洗過一次澡。咆哮的洪峰一次又一次撲過來。他和鄉(xiāng)親們一次又一次用血肉之軀抵擋著洪水，緊緊護著身后的家園和廣袤的江漢平原。

6月27日，當接到上堤防汛的通知時，胡家兩畝多已熟的早稻正準備開鐮收割，晚秧要栽，墻身已裂縫的房子要整修，家中除了他一個男人，就只有身懷六甲的妻子和雙目失明的母親。但防汛是天大的事，他對滿臉愁云的妻子唐臘霞說：“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你先和媽頂一頂，回頭我再來幫你?！闭f完，毅然隨著突擊隊的獵獵戰(zhàn)旗奔向了潘揭村防守的血防堤段，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過。43天驚心動魄戰(zhàn)洪魔，為他短暫的人生涂上了最亮麗的色彩！

上堤后，他總是搶著重活累活干。扎護堤枝把的鐵絲和竹篾要到十幾里外的鎮(zhèn)上去買，路已被積水淹沒，并有兩公里積水達半米深。胡繼成攬下了這樁苦活，他說：“我年輕跑得快，讓我去?！碧怂郴亓藥资镏氐蔫F絲和竹篾。7月南方風大，擋浪的木樁常常被風浪涌起，一天往往要打幾次樁。胡繼成總是說：“我身體好水性熟，讓我下水打?！彼刻煲跍喞涞慕锱萆蠋讉€小時。

他是個閑不住的人，值班巡堤查險小歇時，也要找些事做。做得最多的就是爬樹砍樹枝，用來防浪護堤。一次不慎從樹上摔下來，大家都擔心地圍過來，他卻拍拍身上的泥，笑著說：“沒事，泥土是濕的，傷不了骨頭?！庇秩タ笜渲Α?/p>

8月3日，為迎戰(zhàn)新的洪峰，鎮(zhèn)“防指”命令，潘揭村必須趕在洪峰到來之前加高子堤0.9米。村里將任務(wù)分解到戶，每戶長2.5米。村民鄧林富年過六旬，因兒子外出打工，只好自己上堤。身患重感冒的胡繼成見了說：“鄧爹，您老年紀大了，萬一有個閃失會傷著筋骨的，您就回去歇著吧，我托信叫臘霞來一起幫您?！睅拙滟N心話，令老人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說“好人，大好人啦！”

胡繼成雖然出身貧寒，但人勤勞、忠厚、心眼好。左鄰右舍有誰要幫忙，他總是跑前跑后，從不推辭。鄉(xiāng)親們忘不了：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從冰窟窿里救起落水兒童；是他，為被毒蛇咬傷的駐村干部吸毒液，自己卻差點丟了命；還是他，債務(wù)一身，卻長期給村里的兩位孤寡老人送錢送物……故事不多，也很平凡，但每一件小事，都折射出胡繼成身上那舍己救人的思想光華。

“遇到下雨別人往哨棚里跑，他卻上堤查險。感冒發(fā)燒、胸口內(nèi)傷這么多天，從沒聽他叫過一聲苦，喊過一聲疼。在村民心中，他早就是英雄了?！辨?zhèn)黨委書記匡進平說起胡繼成，眼眶紅紅的。

7月20日，8級大風掀起丈余高的惡浪，啃噬著血防堤剛筑起的子堤。電閃雷鳴中，胡繼成率先跳入江中，和突擊隊員手挽手筑成一道人墻，在江水中，凍得發(fā)抖的他高聲吼著“堅持就是勝利”，為隊員們壯膽提神。突然一排大浪砸來，胡繼成背部像被一只巨掌猛擊一下，站立不穩(wěn)，胸部猛撞到面前的木樁上，他頓感眼前一黑，雙腿發(fā)軟，疼得差點昏過去。他多想用手揉搓一下胸部，但人墻不能散，他忍著疼痛沒有抽出手來。40多分鐘后，風勢漸緩，他被人攙扶上岸。隊員們勸他去醫(yī)院看傷，但他擔心突擊隊搶險力量減弱，堅持不肯下堤。

血戰(zhàn)狂風，胡繼成身上留下了嚴重內(nèi)傷，平時壯實得像頭牛的小伙子，漸感體力不濟，加之持續(xù)高燒使他極度虛弱，背土爬坡直喘粗氣，大汗淋漓。突擊隊長毛緒亮多次勸他休息，但他咬著牙說：“我身體結(jié)實，堅持兩天就頂過去了?！?月3日，妻子上堤來幫他，見他臉色蒼白，心疼得直掉淚：“你看你，病成這樣還不請假回去看看！”胡繼成說：“不行，這堤上誰沒個小病小傷，要是得點小病就走人，那堤怎么守得往？”硬是說服妻子沒有離崗。

8月8日，堤段迎水面出現(xiàn)了嚴重外脫坡，情況萬分危急。搶險突擊隊聞險而動，村支書揭先國強留病中的胡繼成守哨棚。但心急如焚的他哪里坐得住，吞了些感冒藥丸，毅然奔赴搶險地段。由于堤內(nèi)不能取土，突擊隊員必須到300多米外背土。時值中午，氣溫高達39℃，胡繼成只穿一條短褲，80多斤的土壓得他踉踉蹌蹌，可他一直沒停下腳步。他是在用生命的最后力量將一袋袋土背上堤啊！一直到下午5時，他竟背了40多袋，總重量達1.6余噸，往返19500多米。這就是一位內(nèi)傷嚴重、發(fā)著高燒、腳像踩著棉花在跋涉的生命垂危者的最后拼搏，直到實在支撐不住，連人帶袋倒下堤，吐出一大口鮮血，被隊員們抬到醫(yī)院……

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面無血色的胡繼成對趕來的妻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打完針，我還要上堤的。你明天早點做飯，我吃了飯，好早點上堤……”誰也沒想到，這竟成了他們夫妻的訣別之言。

8月9日凌晨1時，陷入深度昏迷的胡繼成突然如巖漿迸發(fā)般向外噴血，雪白的墻壁和床單被染得通紅，一顆年輕的心臟也隨之停止了跳動。

唐臘霞抱著丈夫漸漸冰冷的遺體哭得死去活來：“繼成你不能走，你回來??！”但丈夫再也聽不到妻子的悲切呼喚。那與洪魔拼搏了40多天的血肉之軀，還帶著故鄉(xiāng)泥土和草葉的氣息，杜鵑啼血般悲壯地走了。

英雄守住了大堤，卻沒能守住自己年輕的生命！

噩耗傳來，村支書揭先國止不住地流淚：“繼成是為保衛(wèi)大堤累死的。43天，他沒日沒夜干，因為防汛，壯勞力都上堤了，他家的早谷因無人搶收而霉爛了，晚秧是他即將臨產(chǎn)的妻子和瞎眼的母親摸著栽的。一想到這，鄉(xiāng)親們難過得直哭?！?/p>

23歲的胡繼成是帶著對人生無限的眷戀走的。他是多么不忍心撇下雙目失明的母親啊，胡家5代單傳，他這一個兒子，是苦命母親的全部希望。他是多么不愿意離開即將臨產(chǎn)的妻子啊，這個家一貧如洗，父親去世后給他們留下了近萬元的債務(wù)，妻子一人如何挑得起這副沉重的擔子？他是多么不愿離開人世啊，還有20多天就要當父親了，他還沒來得及品嘗初為人父的幸福和喜悅。

人們翻遍了他的衣箱，竟找不到一套能讓他體面上路的衣服。大家湊錢給他買了一件灰夾克衫、一條藍長褲、一雙人造革皮鞋。鄉(xiāng)親們用一塊門板抬著他，灑淚為他送行。

洪水兇險無情，它威脅著人的生命，毀壞美好家園。但是，人們在抗擊洪水的戰(zhàn)斗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彌足珍貴的財富，這就是堅忍不拔、無險不克的抗洪精神，“生死牌”，正是這種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

武漢市江漢區(qū)，雷寬喜和他的伙伴們怎么也沒想到，抗洪期間，他們在一腔豪情下匆匆草就的“生死牌”，竟被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作為文物收藏，成為記錄一段歷史的重要見證。

雷寬喜們是幸運的。然而，更多的則是豎立在荊江乃至湖北千里防線的不見經(jīng)傳的或用生命之軀矗立起來的“生死牌”。每個“生死牌”，像胡繼成的“生死牌”一樣，都記錄下了一幕感天動地的畫面，都有一個傳唱彌久的故事。

7月2日凌晨，松滋市新江口水位緊逼“保證水位”。林園村上二線勞動時，本來沒有任務(wù)的唐傳平，卻和老伴一道上了堤。村支書關(guān)切地問他家里有什么困難，唐傳平說：“防汛是大事，家里的困難是小事?！?/p>

唐家確實很困難，女兒出嫁，兒子患癲癇，一家生計全靠擺攤子做點小生意。可深明大義的唐傳平，丟下“生計”硬是把自己像釘子一樣“釘”在了“生死牌”旁的防汛哨所上，盡管離家不遠，可他打上堤后從未回過家?？?0歲的人了，唐傳平仍像小伙子一般，險活、臟活、累活搶著干。攔龍寺堤段險情不斷，環(huán)境惡劣，唐傳平主動請戰(zhàn)來此監(jiān)守，又把白班換成了最使人困倦的深夜班。

7月26日5時30分，又一處發(fā)生險情，急需調(diào)人防守和排險，正在巡堤的哨所負責人姚永寬首先想到了堅守崗位、經(jīng)驗豐富的唐傳平，大喊數(shù)聲“傳平哥”，不見回聲。近身一看，他正歪在一把破舊的竹椅上，臉色青紫，不省人事。大伙連忙送他去醫(yī)院搶救，終因勞累過度突發(fā)腦溢血獻出了生命。

也是在松滋河畔，老城鎮(zhèn)橫堤村治保主任、共產(chǎn)黨員楊德全倒在了“生死牌”下。

6月底，楊德全作為搶險突擊隊長走馬上任。60多個日日夜夜，他既當指揮長，又當戰(zhàn)斗員，領(lǐng)著大家巡堤查險，扛土圍垸，投石鎮(zhèn)堤，難活累活干在前。

8月15日，橫堤段出現(xiàn)重大管涌險情，楊德全奮不顧身跳進齊腰深的水中探洞搶險，堅持了6個小時的他幾近虛脫。次日，義興險段大面積內(nèi)脫坡，楊德全聞訊主動請戰(zhàn)，村支書看看他浮腫的臉搖搖頭。楊德全急了：“我是一名老黨員，防汛防了20多年，誰比我更有資格？”不由分說地參加了增援隊伍。七八個小時撲救下來，他整個兒成了泥人。打這時起，楊德全時常嘴唇發(fā)烏，頭痛欲裂，嘔吐不止，且越來越重。大家勸他回去看病，他卻說：“等洪水退了，我要好生治一治?！?/p>

8月28日凌晨，巡堤回到哨所的楊德全已是搖搖晃晃，但仍放心不下雨中的險段，不顧大家的勸阻，又走了出去。下午5時45分，楊德全在哨所扒了碗米飯，起身對劉全柱說：“走，堤上去！”剛剛站起身，整個身子就猛烈地晃動起來?！拔业念^疼得厲害……”話未說完，就倚著門框滑倒在地，終因突發(fā)腦干出血搶救無效，而永遠離開了固守的長堤。

8月8日，監(jiān)利縣三洲水位高達35.89米。孫良洲至溝子口一段幾乎全為子堤擋水，形勢異常嚴峻。三官村56歲的侯明義和他所在的網(wǎng)市鎮(zhèn)抗洪大軍一道搶筑子堤。他們趟過齊腰深的水塘，爬上10米多高的堤坡，往返500多米取土加高培厚子堤，確保大堤的安全。

深夜11時許，侯明義不顧連日疲勞，硬是換下本組村民徐清平，提著馬燈巡堤查險。他發(fā)現(xiàn)洪水一浪一浪地沖刷著新筑的子堤，為了讓民工們多休息一會兒，他沒有驚動他人，獨自將堤上的預備土搬向子堤的外側(cè)，防浪護堤。一袋、兩袋……突然，一個浪頭撲來，他被卷入滔滔洪水中，

深夜

他提著馬燈

冒著風雨查看險情

突然

一個巨浪打來

他不幸被洪水卷走

鄉(xiāng)親們一遍又一遍呼喚著

侯明義

侯明義

可是

鄉(xiāng)親們只找到了那盞馬燈

生命之火雖然熄滅

可這盞馬燈

將永遠照亮抗洪群眾的心

8月16日，在中央電視臺“我們?nèi)f眾一心”大型賑災義演晚會上，隨著電影演員凱麗舉著馬燈深情的朗誦，侯明義用生命譜寫的抗洪英勇事跡，在神州大地傳頌開來。

發(fā)生在洪湖市的一段“堤上生死情”，也打動了不少人的心。

8月11日，洪湖江段的長江水位稍微回落，連續(xù)奮戰(zhàn)了40多個日夜的胡漢章好不容易能夠休息一天，回家照看自己的兩個女兒。就在5天前的8月6日清晨，當他正在長江干堤小沙角潭監(jiān)視險情時，妻子徐金娥因貧血性心臟病復發(fā)，一句話也沒留下便撒手人寰。

胡家就靠著長江干堤，出門上堤便能看到一望無邊的江水。5天來，他3歲的女兒小潤芳似乎并不知道媽媽已經(jīng)離去，總是哭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胡漢章只好裝出笑臉哄她說：“媽媽去種菜了，你去找找！”小女孩擦干眼淚，高高興興出去找了一圈，回來依然是一臉哭腔。

妻子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她一生中唯一照過的相只是用在身份證上。但如今她的身份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胡漢章只能在夢里看到妻子熟悉的面容。

妻子去世的時候，正是長江第4次洪峰將要過境的關(guān)鍵時刻。盡管家門近在咫尺，但胡漢章顧不上回來看一眼。妻子和9歲的大女兒輪流給他送飯送水。

8月3日，小沙角水潭等處接連發(fā)生重大管涌險情。水性極好的胡漢章二話不說，把自己的名字寫在潭邊的“生死牌”上，與其他3名水手，每隔兩個小時便輪流潛入4米深的水潭中察看一次水底險情。5日夜深之時，他抽空回家看了一眼妻子，內(nèi)疚地說：“等洪水退了，我送你到大醫(yī)院去治病?！?/p>

他與妻子結(jié)婚10年，小兩口一直恩恩愛愛。3年前，妻子高燒不止，被確診患貧血性心臟病。為了給妻子治病，胡漢章幾乎傾家蕩產(chǎn)。這年元月，為給妻子掙錢看病，他還跑到外地打工。

他沒想到5日深夜竟是自己與妻子的最后一面。第二天一早，當?shù)弥拮尤ナ赖南②s回家時，這個堂堂男子在妻子的遺體前撲通跪了下去，痛哭失聲。他哭訴著：“金娥，我對不起你，你走得不是時候??！現(xiàn)在洪水正急，我只能草草送你上路。等明年清明，我再給你修墳。你可別怨我?。　?/p>

當天下午兩點多，他就將妻子的遺體送到市里火化，然后把她的骨灰埋在屋后的田地里，連墳都沒有堆。這一天，他與孩子整天都沒有吃飯。晚上，他獨自一人走上江堤，在月光下悵望著滔滔江水，一夜不眠。

第二天一早，他帶著滿眼的血絲，一聲不吭地又回到了抗洪搶險的隊伍中。

胡漢章沒有讀幾年書，只是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里原有的3畝地早已淹沒了。他說：“大堤垮了，我的家也就沒有了。我不去保護大堤，那怎么行呢！”

當《中國青年報》記者劉武將此事撰文發(fā)往報社時，接稿的編輯很快打來電話說：“太感人了！”

劉武剛離開洪湖，就接到山東一位讀者的電話，說讀了《堤上生死情》，深受感動，想通過記者給文中的主人公胡漢章捐助1000元錢。

正是“勇士人民愛，千里寄深情”！

抗御荊江特大洪水，荊州人民為保衛(wèi)家園而戰(zhàn)，作出巨大奉獻與犧牲，似在情理之中，而他鄉(xiāng)之子為此赴難就更令人肅然起敬了。

8月6日晚，荊江分洪區(qū)30多萬群眾奉命大轉(zhuǎn)移。次日，湖北省政府下達命令，由省供銷社、省交通局向位于荊江分洪區(qū)的公安縣緊急調(diào)運20萬根楠竹。當征調(diào)命令下達到盛產(chǎn)楠竹的黃岡市羅田縣后，該縣河鋪供銷社副主任林學高，立即組織供銷社干部職工和附近群眾爬到附近的高山上，不顧酷暑炎熱，僅3個小時就圓滿完成了砍伐任務(wù)。

8月9日上午6點，車隊按規(guī)定時間準備啟運，林學高要求押車。干部職工好心勸阻：你上有年邁臥病的老母親，下有未成年的孩子，一路上山高路險的，萬一出現(xiàn)什么閃失，家里人咋辦？可林學高堅定地說：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比起分洪區(qū)30多萬人民為保大局丟棄家園大轉(zhuǎn)移來，我個人的困難算得了什么呢？無論如何，我也要盡早地把楠竹運到災區(qū)人民手中！

羅田縣58輛楠竹運輸車隊晝夜不停地行駛，誰也沒有料到一場災禍正步步逼近。

10日凌晨3時許，林學高帶領(lǐng)的河鋪小分隊隨車隊途經(jīng)武漢市蔡甸區(qū)，由于司機過度疲勞，加之對方來車嚴重違章，大禍從天而降。林學高來不及講句話就因這突然襲來的車禍，身首分離，永遠地離開了自己深愛著的妻兒和總讓他牽掛的老母親，把深深的悲痛留給了羅田老區(qū)崇山峻嶺中的楠竹林，留給了荊江分洪區(qū)的領(lǐng)導和人民。

還有運送搶險物料被擋板打落江中而亡的劉伍子，奔赴搶險途中而慘遭車禍的劉幺姑，搶險中舍己救人的熊常泉、王世衛(wèi)、胡會林、張孝貴，還有……

難以想象，從第一個犧牲到最后一個獻身，不滿50天，就有近30人倒在荊江大堤上，也就是說，平均不到兩天，就有1人慷慨赴難！而他們中只有極少數(shù)人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和平年代，這是一種怎樣的犧牲和奉獻??！

他們是為抗洪活活累死的呀！

應(yīng)該說，這場特大洪水，檢驗了江堤，也檢驗了我們的靈魂、忠誠、意志和力量。在“生死牌”下，我們看到了人水相搏、艱苦卓絕、氣壯山河的偉大力量，看到了中華民族面對空前災害所表現(xiàn)出的空前的凝聚力。

血祭荊江的英雄們將與大堤同在，“生死牌”也將長留人們心中！

中流砥柱

祭掃完九八抗洪英烈紀念碑，辛志英步履蹣跚地來到荊江分洪工程紀念碑。站在塑有自己雕像的碑前，她仿佛又看到了剛剛脫下征衣轉(zhuǎn)戰(zhàn)荊江分洪工程的10萬大軍英勇奮戰(zhàn)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同甘共苦的戰(zhàn)友。轉(zhuǎn)而又想，九八抗洪中，5萬解放軍將士激戰(zhàn)荊江，同樣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想到這里，辛志英斟酒一杯，繞碑灑下，以表達對人民子弟兵的感激與思念———

洪流滾滾，擋不住三軍將士戰(zhàn)天斗地的英雄氣概；

濁浪滔滔，更顯出人民軍隊心系人民的赤誠本色！

僅僅只是7月，長江洪水暴漲，1、2、3次特大洪峰接連撲來，荊江大堤險象環(huán)生。災情牽動北京。早在6月底，中央軍委就對三軍和武警部隊投入抗洪作出緊急部署。隨著軍委一聲令下，一支支駐災區(qū)部隊全力投入抗洪，空降兵某部最先到達荊州。在荊江兩岸，迅即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的三軍抗洪圖。

然而，一月的苦戰(zhàn)并未使洪魔低頭。8月初，長江第4次特大洪峰洶涌而至，九江大堤潰口漫泄，荊江大堤岌岌可危。危急關(guān)頭，江澤民主席親自打電話給中央軍委副主席張萬年，指示及時調(diào)遣部隊緊急增援。

軍令如山倒！

一趟趟軍列緊急啟運，一架架飛機星夜出動，一輛輛軍車晝夜兼程。駐桂某師，千里躍進，直抵沙市；駐粵某師，星夜兼程，抵達公安；駐粵某步兵師，空投武漢，挺進石首……布防荊州的兵力多達49083人，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有史以來在荊江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

面對大水淹沒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面對全線告急的千里長堤，共和國的軍人們赴湯蹈火、一往無前———

在與洪魔殊死博斗的千里大堤上，有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上甘嶺軍旗。在這面旗幟下，集合著駐鄂空降兵某師官兵，這是抗洪搶險中唯一從第1次戰(zhàn)斗到第8次洪峰的部隊。

這面旗幟是一面凝聚著軍魂、有著輝煌歷史的戰(zhàn)旗。在舉世聞名的上甘嶺戰(zhàn)役中，這支部隊在坑道里堅守14個晝夜，以鋼鐵般的意志，把穿有381個彈孔的戰(zhàn)旗插到了上甘嶺主峰，立下了彪炳史冊的功勛。這面旗幟曾哺育出黃繼光、邱少云、“上甘嶺特功八連”等英雄及戰(zhàn)功卓著的群體。

這面旗幟是一面抗洪保安全的旗幟。荊州人民不會忘記，1996年夏季，在汛情最危急的時刻，這面紅旗插到了洪湖大堤上，“上甘嶺特功八連”所在團和黃繼光生前所在團多次化解險情，受到國家“防總”的通令嘉獎。

世紀末的1998年，荊江發(fā)生了特大洪水。也是在這面旗幟下，全師官兵連續(xù)80個日日夜夜，戰(zhàn)公安、保監(jiān)利、守洪湖、救石首……創(chuàng)下了未潰一口、未倒一堤、未損一閘、未亡一人的奇跡，受到黨中央、國務(wù)院、中央軍委的高度評價和當?shù)馗扇旱慕豢谫澴u。

在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刻，上甘嶺的旗幟高高飄揚！

7月3日凌晨3時，該師奔赴監(jiān)利縣執(zhí)行抗洪搶險任務(wù)，在荊江大堤上插上了第一面軍旗！鄉(xiāng)親們奔走相告：上甘嶺的勇士們、黃繼光和邱少云的戰(zhàn)友們來了，我們的安全有保障了！

7月1日，當軍部下達抗洪命令后，官兵們像當年黃繼光爭著報名參軍上前線打仗那樣，寫決心書、請戰(zhàn)書，在戰(zhàn)旗上簽名，在黃繼光銅像前宣誓。部隊收攏，全師11人放棄休假，提前歸隊；18人患病未愈，堅持要出院；32名官兵的親人病故或病重，無暇顧及；968人家中受災、生活困難，但官兵們都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征程。

師長姚恒斌的父母均已年過八旬，而且疾病纏身。他受命前突然接到母親將要手術(shù)的電報，便心急火燎地趕到西安醫(yī)院。當護士要把他母親抬上手術(shù)臺時，被他攔住了：“我當兵快30年了，有12年沒有休假，8年沒見過爹娘的面，盡孝心少，還是讓我把母親抱上手術(shù)臺吧！”當他用雙臂把身高1.70米、體重僅31公斤的母親托上手術(shù)臺時，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痛楚，眼淚“叭叭”地砸在地上。母親做完手術(shù)的第二天，姚恒斌得知部隊要開赴荊江，便淚流滿面地說：“娘，部隊上有任務(wù)，兒不能給您盡孝了?！蹦赣H盯著兒子，聲音十分微弱地說：“部隊上的事要緊，你去吧。”姚師長就這樣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趕到了荊江。

黃繼光生前所在連班長陳文強，臨出發(fā)時接到“父病故，速歸”的加急電報。而他母親也是臥床多年無人照料?？僧斨笇T把準假條和開好的軍人通行證交給小陳時，陳文強卻說：“父親的后事我已請大伯幫助料理。在這樣的時候我不能離隊，不能給黃繼光丟臉?！?/p>

在這支英雄的部隊里，干部戰(zhàn)士舍小家為大家、舍自家為國家的事例數(shù)不勝數(shù)。

無論是江南、江北，凡是有上甘嶺旗幟飄揚的地方，你都可看到這樣的標語，聽到這樣的誓言：“像邱少云堅守陣地一樣堅守大堤，像黃繼光堵槍眼一樣堵管涌！”官兵們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

7月3日下午，監(jiān)利縣新洲垸險段———十五丈，驚濤拍岸，洪水漫溢，江水還在不斷上漲，子堤隨時都有被撕開的危險。垸內(nèi)1.2萬名群眾和3.4萬畝良田受到嚴重威脅，情況萬分危急。當?shù)氐臄?shù)千民工已奮戰(zhàn)多時，險情仍未緩解。正在這時，空降兵某部800名官兵奉命趕到。解放軍官兵的到來使新洲筑堤大軍士氣高漲，軍民聯(lián)手奮戰(zhàn)十五丈?！吧细蕩X特功八連”和紅軍九連的年輕官兵們一個個赤膊上陣，取土、裝袋，扛著近百斤重的包競相沖上10多米高的堤面。不管泥濘路滑，不管腹中饑餓，更不懼那風狂浪急，他們只有一個信念：水漲堤高，死保十五丈。一排代理排長何學龍是個超期服役的老兵，曾多次參加防汛搶險，他不停地向戰(zhàn)士們吆喝鼓勁：“黨員帶頭跑起來！”“一班最快，二班加油！”“堅持就是勝利！”新兵張大剛是頭一次看到這么大的江水，記者笑著問他：“明天長江過洪峰，水位將超歷史，你有信心守住嗎？”小張抹了臉上一把汗，說：“決不辜負監(jiān)利老區(qū)人民的期望，決不給解放軍抹黑！”稚嫩的臉上一股豪氣。經(jīng)過軍民10個多小時的激戰(zhàn)，2000多米的危險堤段加高了1米，洪水在英雄們的腳下望而卻步。

長江第1次洪峰在驚雷閃電、狂風暴雨的威脅下，不可一世地猖狂撲來。7月5日18時30分，新洲垸廟嶺堤段發(fā)生了重大惡性渾水漏洞，隨時都有潰口的危險，直接威脅荊江大堤的安全。堤上的民工一陣騷動，驚恐地叫道：“這么大的漏洞從未見過，大堤怕是保不住了！”副部隊長李家洪和副師長齊榮賢聞訊，立即帶領(lǐng)尚未吃飯的300名官兵火速趕到現(xiàn)場。空降兵面對危險泰然自若，士氣高昂，顯示出上甘嶺、黃繼光般的英雄氣概。團長李德明高喊一聲：“黨員突擊隊跳入江中，用血肉之軀筑起人墻，擋水防浪?！碧毓B連長盧偉華則帶領(lǐng)20多名水性好的戰(zhàn)士潛入水中用沙袋堵塞漏洞。教導員莊政也帶領(lǐng)“青年突擊隊”在堤外背運砂石“圍井反壓”。泥水濕透了官兵們的全身，堤上泥爛路滑，取土的戰(zhàn)士返回時干脆順泥坡坐“土飛機”溜下，渾身滾得像泥人。一場外壓內(nèi)堵的戰(zhàn)斗就這樣緊張激烈地進行著。

八連班長王棟患嚴重膽囊炎，痛得直不起腰，連長勸他休息，王棟卻說：“黃繼光為了勝利用生命堵槍眼，我這點病算什么！”他一手壓著腰部，一手抓起袋口，用幾乎爬行的姿勢同戰(zhàn)友們一起戰(zhàn)斗。有的戰(zhàn)士中暑倒下了，清醒后爬起來再干。不少官兵燒了襠疼痛鉆心，也全然不顧。在上甘嶺勇士們頑強的抵御下，凌晨5時許，噴涌的洪魔終于被鎮(zhèn)住了。

解放軍把險堤鎮(zhèn)住了！消息傳開，當?shù)厝罕娂娂娞嶂称?、水壺趕來慰問。次日下午，監(jiān)利縣委、縣政府為部隊舉行嘉獎?wù)埞Υ髸?0名搶險功臣火線入黨。當縣委書記縣長抖開一面寫有“神兵天降，化險為夷”8個燙金大字的錦旗時，全場官兵“誓死保衛(wèi)人民生命財產(chǎn)，誓與大堤共存亡”的吶喊聲頓時響徹云霄。

然而，這只是1998年抗洪斗爭的序曲，更大的洪峰一次又一次地撲來，更殘酷的戰(zhàn)斗還在后頭。7月下旬，這面戰(zhàn)旗又相繼飄揚在公安縣和洪湖市的險段上，英雄的部隊再立新功。

第3次洪峰過境時，公安縣連接長江與洞庭湖的松東河月亮灣大堤告急。連日大雨，道路泥濘，部隊只好徒步前進。為了搶時間，趕速度，團長陳廣生帶領(lǐng)部隊跑步前進，7公里的爛泥路，全團官兵僅用了38分鐘。此時，狂風怒吼，暴雨傾盆，江水借著風勢，掀起米把高的大浪，江水漫過大堤。先頭趕到的高炮營教導員楊成斌見此情景大吼一聲：“共產(chǎn)黨員跟我來！”眨眼間，100多名黨員沖了過來，冒著隨時被洪水沖走的危險，全部跟著跳入水中，手挽手組成一道人墻，用血肉之軀承受著洪水的沖擊，保護著大堤。干堤上，官兵們迅速展開了搶筑子堤的戰(zhàn)斗。反坦克營營長謝圣松帶領(lǐng)黨員突擊隊背起土袋往上沖。裝土的工具不夠用，干部戰(zhàn)士就跪在地上往袋里扒土。高炮營三連班長楊家民的腳被扎破了，鮮血直流，他全然不顧，摔倒了，爬起來再前進。官兵連續(xù)在大雨中奮戰(zhàn)了13個小時，搶筑起一條長2100多米、寬1米的子堤，終于攔住了洶涌的洪水，保住了大堤。戰(zhàn)斗結(jié)束了，官兵們沒有返回駐地。從團長到戰(zhàn)士，每人拿出一個編織袋套在身上，任憑風吹雨打，他們背靠背、相互支撐著坐在大堤上睡著了。

7月26日凌晨，在經(jīng)受了持續(xù)近一個月高水位浸泡的洪湖市長江大堤周家嘴險段承受不了洪水的巨大壓力，70米長的段面就出現(xiàn)11處16個清水漏洞，洪水穿過蟻洞從大堤內(nèi)側(cè)底部向外噴涌。此時，水位已超過1996年最高水位，可江水還在一個勁地往上漲，滾滾洪水正分分秒秒威脅著周家嘴的安危。

周家嘴發(fā)生重大險情，通過無線電波迅速傳到荊州市洪湖“前指”和省“防指”。省“防指”及時下達了外幫內(nèi)圍的搶險方案。市“前指”向正在公安縣搶險的黃繼光生前所在部隊發(fā)出急電，請求緊急救援。險情就是命令。連續(xù)在公安縣南平抗洪搶險奮戰(zhàn)了兩晝夜的700余名官兵接到命令，于26日清晨8時趕到周家嘴險段。黃繼光生前所在班班長馬良友第一個沖上堤，將英雄連旗幟插到了周家嘴險段上。連長周來學率先縱身跳入洶涌咆哮的洪水中，探查大堤的水下情況。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師長姚恒斌當機立斷，在漏洞的上方構(gòu)筑控洪壩，以改變洪水的流向，減輕洪水對險段大堤的沖刷。

8時30分，700余名官兵分成黨員突擊隊、班長突擊隊、青年突擊隊，投入到緊張的搶險戰(zhàn)斗中。以黃繼光生前所在連20名黨員骨干為主組成的“猛虎隊”，發(fā)揚黃繼光不怕犧牲的獻身精神，集體高喊著“請黨組織在洪水中考驗我們”，在洪水中筑起一道人墻，用血肉之軀擋住洪水的沖擊。官兵們不顧炎熱酷暑，赤著腳，光著背，將離堤腳百米的土一袋一袋地運往堤內(nèi)。剛開始，泥袋放入水中，便被咆哮的洪水“呼”地卷走，突擊隊員跳進水里，手挽手組成人墻護著泥袋牢牢貼緊堤身，不讓洪水沖走。就這樣，堅實的外幫由戰(zhàn)士們身體護著，一寸一寸、一米一米向江水中延伸。

到下午1點多鐘，天氣突變，暴雨如注，給搶險官兵增添了較之于晴天3倍的難度。路遠泥濘，堤陡坡滑，背著沉重的泥土袋上下堤十分艱難，有的戰(zhàn)士爬到堤的半坡，連人帶土滾了下來，爬起來，又繼續(xù)往上沖，旺盛斗志絲毫不減。大部分戰(zhàn)士為了節(jié)省時間，索性從堤上順泥坡滑到堤下，扛上泥土袋，像攻占山頭似的奮力向上沖。有的腳被玻璃瓶、黃豆茬扎破，草草包扎一下又繼續(xù)戰(zhàn)斗；有的因天熱，來回跑步摩擦頻率高，引起下身“燒襠”；有的拉肚子、感冒發(fā)高燒，堅持戰(zhàn)斗不下火線。有這么一組統(tǒng)計數(shù)字，它是那樣的生動感人：700余名官兵，連續(xù)奮戰(zhàn)18個小時，中間只休息了40分鐘，吃了兩餐盒飯。有200多名官兵的腳被劃傷，80%以上戰(zhàn)士被“燒襠”。

滔滔洪水沖不垮部隊官兵的英勇斗志；獵獵旌旗映照出搶險大軍的無畏英姿。700余名官兵與2000名民工，經(jīng)過晝夜奮戰(zhàn)，周家嘴一條長50米、寬10米、高出水面0.5米的外幫筑成，至此，周家嘴險情徹底排除。軍民團結(jié)，眾志成城，以實際行動譜寫了一曲抗洪搶險的動人篇章。

透視了“上甘嶺”軍人的風骨和美好的心靈，經(jīng)受一次崇高的洗禮之后，讓我們和辛志英一道，再走近一位抗洪英烈和他的父親。

李德清是海南省瓊山市運輸個體戶，家境殷實。8月24日，當接到從兒子部隊打來的“李向群已在抗洪中不幸犧牲”的電話時，盡管妻子哭得死去活來，淚水奪眶而出的李德清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一個月前，兒子回家休假，家里像迎接貴賓一樣忙了好幾天?？吹絻鹤佑梢粋€頑皮的小伙子成長為一位標準的軍人，李德清夫婦倆甚感欣慰。聽說部隊要去抗洪，李向群便要提前歸隊，攔也攔不住，沒想到這一去竟是永訣。部隊從廣西開拔前，兒子還來過一次電話，說這次抗洪非同一般。李德清囑咐他：國家有難，理應(yīng)盡忠效力，爭取立功受獎回來。沒想到，這也是最后的話別。

按原定計劃，部隊準備在李向群犧牲的第3天召開追悼會，并將遺體運回瓊山。此時，李德清從傳媒獲悉長江第7次洪峰正在逼近荊江，他怕影響部隊的抗洪行動，多次打電話給部隊首長，要求推遲開追悼會。他說：“保住大堤，就是對兒子最好的悼念。兒子的遺體也不要運回老家了，就埋在他犧牲的地方，我要讓他看到抗洪的最后勝利！”部隊首長為其真誠所感，答應(yīng)了他的懇求。

8月26日晚，李德清夫婦忍著巨大的悲痛，在當?shù)仡I(lǐng)導的陪同下趕到公安，他們要親眼看看這片被洪魔蹂躪的土地，要從千里之外的荊州接回愛子的亡靈。

英雄的父母來到部隊，官兵們列隊佇立以表達崇高的敬意。師政委曾求騰將一枚追授給李向群的軍功章佩戴在李德清胸前，并號召全體官兵向英雄父子學習。指導員望著英雄的父親，話未出口淚先流：“您的兒子盡管只有21歲，軍齡也只有1年8個月，但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本來已安排他留守，可他連夜寫了請戰(zhàn)書：‘只要去了抗洪前線，即使死了，我也不后悔，因為我不枉此生。向群走了，我們很痛心，但我們也為有這樣的好戰(zhàn)友好兄弟而自豪。您失去了兒子，望節(jié)哀、保重?！崩畹虑迥攸c點頭。淚流滿面的團領(lǐng)導緊緊握住李德清的手說：“家里有什么困難，盡管提。”李德清想了想，緩緩地說：“托改革開放的福，我家有6臺運輸車，還有經(jīng)營服裝業(yè)務(wù)，家產(chǎn)幾十萬，什么也不缺。當初送兒子參軍，圖的是讓他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崩畹虑孱D了頓又說，“如今兒子走了，不能再出力，讓我穿上他的軍裝，去前線干完兒子未干完的活吧！”官兵們被深深感動了，他們從這位偉大的父親的身上，又看到了英雄李向群的影子。

李德清走近兒子生前的鋪位，輕輕地撫摸著兒子的被子、枕頭和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猶如觸摸愛子的酮體。許久許久，他穿上兒子的軍裝和救生衣，剛要起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只見他脫下救生衣，拿起愛子用過的鋼筆，鄭重地在救生衣上寫下“李向群”3個大字，然后穿上，大步走出房屋。

連隊又要集合去巡堤。為了寄托對烈士的哀思，連隊每次點名，都要叫到“李向群”，全連集體答“到”！此時，連長剛剛點到“李向群”，只見李德清挺胸昂頭，一步跨上前，大聲回答：“到！”

沒有口令，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全連官兵刷地向右看“父親”。我們的父親，戰(zhàn)士向您致敬！

一夜未合眼的李德清，第二天大早又堅持要上堤。李母王立瓊精心扎了一個花籃，準備放在兒子倒下的大堤上。挽帶上寫著：“白發(fā)人哭送黑發(fā)人，痛心疾首；是親人也是守堤人，望子安息。”

母親留下幫戰(zhàn)士們洗衣服，父親手捧花籃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大堤。陪同的連隊干部向李德清輕輕訴說———

在抗洪前線，先后9次搶險的李向群累病了。8月17日，連隊奉命出征，連長見他臉色不好，令其休息?？蛇B隊一上堤，他又跟了上來。當天下午，他被排長拽著上了南平鎮(zhèn)衛(wèi)生院。21日，部隊再次緊急出動，李向群得知，偷偷溜出醫(yī)院，趕到搶險現(xiàn)場。連長發(fā)現(xiàn)后，“趕”他下去，可他執(zhí)意不肯：“我現(xiàn)在是新黨員，共產(chǎn)黨員輕傷不下火線！”就這樣，他強支病體扛著沙包，跑了一趟又一趟，終因極度虛弱疲勞心力衰竭，一個踉蹌栽倒在大堤上。在送往醫(yī)院搶救的路上，他蘇醒過來后吃力地說：“不要讓我住院，我要上大堤……”話未說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李德清咬緊牙關(guān)靜靜地聽著，心里仿佛在滴血。

此時，大堤上仍在緊張搶險。李德清二話沒說，扛起沙袋就沖向大堤?！按笫?，歇歇吧！”戰(zhàn)士們紛紛哀求著，鄉(xiāng)親們勸慰著。只見李德清深情地看了戰(zhàn)士們一眼，滿含淚水地說：“謝謝你們！大家干活吧，向群和你們一起干！”李德清扛起沙袋又奔向大堤，那身影，多像李向群?。?zhàn)士們怕累壞了李德清，裝土時少裝些，李德清不依：“裝滿，裝滿，向群扛多少，我就扛多少，向群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此景此情，感天動地，戰(zhàn)友們哭了，鄉(xiāng)親們哭了。

第三天上午，烈士雙親捧著兒子的骨灰盒在兒子戰(zhàn)斗過的大堤繞行一周。哦，親愛的兒子！你又回到了大堤上，你看，大堤還在，戰(zhàn)旗仍在飄揚……

團政委陳湘如告訴李德清，這里是李向群火線入黨的地方。沒想到，他宣誓剛剛8天，就離開了我們?？伤蒙蜔嵫V寫的入黨誓言，卻永遠扎根在我們每個人心中———

8月5日，部隊奉命千里躍進荊州，兩場戰(zhàn)斗下來，李向群便向連隊黨支部遞交了兩次入黨申請書，請求組織上在生死關(guān)頭考驗他。

第一次與洪水交手，李向群干得特別猛，不間歇地扛包50趟，衣服被汗水濕透。排長郭秀磊勸他：“悠著點，干得太猛，明天咋辦？”李向群笑笑說：“力氣沒了，可以再長?！毙卤≈煜胝疹櫵?，裝土時只裝大半袋，但李向群每次總是撐開了編織袋說：“裝滿，裝滿！”晚上洗澡時，戰(zhàn)友們發(fā)現(xiàn)他的雙肩腫得比別人更厲害。

夜深了，勞累一天的官兵們進入夢鄉(xiāng)，李向群和班長王紹爬起來巡堤。10日凌晨4時40分，當他倆巡查到荊江大堤大口村段時，在稻田里發(fā)現(xiàn)一個直徑達30厘米的特大管涌，噴出的濁水將碗口大的卵石沖起半米多高，情況萬分危急！他和班長一邊發(fā)出緊急信號，一邊抱起沙袋就往洞口堵，泥沙噴了他一頭，眼睛和鼻子也灌進不少，沖起的卵石砸傷了他的手，但他仍死死地用身體壓住沙包。這樣堅持了20分鐘，部隊趕來采取措施控制險情時，李向群已成了一個泥人。

8月13日10時25分，太平口幸福閘出現(xiàn)三處管涌，李向群隨隊趕往排險。他走到閘前對連長說：“讓我下去查一查?！闭f完，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好一會兒才在下游10多米遠的地方冒出來。他爬上岸焦急地說：“水流太急，控制不住身子?！闭f完抱起一個沙包又沉了下去。在全連官兵的共同努力下，終于排除了險情。

8月14日，是李向群終生難忘的日子。這天，他成為全團抗洪搶險火線入黨的首批戰(zhàn)士之一。

從此，李向群更是搶著危難險重的任務(wù)。16日，長江第6次特大洪峰直瀉而下，荊江千里干、支、民堤險象環(huán)生。是夜，李向群所在連隊奉命從荊州區(qū)彌市鎮(zhèn)緊急馳援公安縣南平鎮(zhèn)大堤。風雨里，李向群又是第一個跳入江水里擋浪涌、壘沙袋。奮戰(zhàn)中，他看見一個巨浪險些將站在江水最湍急處壘沙袋的新戰(zhàn)士代永剛卷走，便一把將小代拉開，自己縱身頂了上去。這時，天下起暴雨，狂風大作。九連作業(yè)區(qū)南側(cè)突然出現(xiàn)滑坡，巨浪猛烈襲擊著殘堤。李向群大吼一聲：“不好，趕快固坡！”便帶頭往前跑，縱身跳入水中，與幾個戰(zhàn)士手挽手筑起人墻。大部隊上來了，經(jīng)過兩小時奮戰(zhàn)，終于保住了大堤……

烈士的父母默默聽著，眼里不時滾動著淚花。這時，李德清懷抱兒子的骨灰盒莊嚴地舉起右手，面對滾滾江水堅定地說：“兒子，父親替你重溫入黨誓詞，讓父親來替你完成未盡的職責———為祖國和人民抗洪搶險，洪水不退決不回還！”

站立了很久，李德清忽然想起了什么，馬上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團領(lǐng)導：“感激部隊培養(yǎng)了向群，我為有這樣的兒子感到驕傲！可兒子入黨8天就走了，還來不及交黨費，這是2000元，我替兒子交了吧！”

烏云垂淚，江河嗚咽。8月28日下午，李向群烈士的追悼會在南平舉行。11時剛過，南平大街上便有一隊隊、一群群臂戴黑紗、胸佩白花的群眾，冒著霏霏細雨，潮水般涌向會場。早到的人們已站滿了寬大的會場，人群還在不斷涌來，周圍高樓的陽臺里、屋頂上，甚至圍墻和樹上，都擠滿了人，他們要和烈士作最后的道別。

追悼會場擺滿了花圈，烈士的遺像高懸在深藍色的帷幕上。“為人民戰(zhàn)洪魔流芳千古，保大堤獻青春英名永存”的挽聯(lián)在風雨中獵獵鼓動，好像烈士還在與洪魔鏖戰(zhàn)。

下午1時半，哀樂低回，追悼會開始。烈士的父母相互攙扶著走進會場，人們自動讓開一條通道，默默地向勇士的雙親行注目禮。無數(shù)花束拋撒過來，形成一條花路。李德清雙手合一，不時向鄉(xiāng)親們點頭致意。李德清對妻子喃喃地說：“這孩子，死得其所啊……”

追悼會結(jié)束了，人們久久不愿離去。當?shù)卣晃回撠熑藢畹虑逭f：“我們永遠懷念向群同志。家里有什么要求，盡管說吧！”

李德清搖搖頭又點點頭：“請把向群的骨灰一分為二，一份就地安葬，一份撒在他守衛(wèi)過的長江中。另外，我們回去時，帶一包南平的泥土。還有，前兩天鄉(xiāng)親們送來的兩萬元慰問金，請一定轉(zhuǎn)給災區(qū)群眾……”

烈士的雙親走了，帶走了兒子為之流血的熱土，也帶走了無盡的哀思，留下的卻是崇高的風范！

不久，江澤民主席聽說了李向群的抗洪壯舉，欣然題詞：“努力培養(yǎng)和造就更多李向群式的英雄戰(zhàn)士！”

眾志成城

剩下最后一站了。辛志英淚眼模糊地來到盛世安瀾石碑處，撫摸著巨大石體上的碑文，抗洪志愿者的義舉，荊江分洪區(qū)的驚險一幕幕在她眼前呈現(xiàn)。她將剩余的酒灑向石碑，潑向江邊，讓漫天飛揚的酒花，捎去對情系荊江的中央領(lǐng)導和關(guān)心、支持荊江建設(shè)的全國人民的謝意和慰藉———

九八夏季的荊州，如同一艘遠征的巨輪，航行在茫茫荊江的驚濤駭浪之中，似有傾覆之險。和荊州630萬人民一道，風雨同舟苦撐危局的，除了英勇的人民子弟兵外，還有許許多多外市、外省甚至海外的搶險“編外突擊隊”和“抗洪志愿者”。

他們中，荊門市的一支農(nóng)民搶險突擊隊獨領(lǐng)風騷。

8月6日，長江第4次洪峰形成。洪湖江段告急！全省進入緊急防汛期！

人們似乎聞到了“戰(zhàn)爭”的火藥味，非災區(qū)人民的心，也懸了起來……

8月6日晚上8時，坐落在漢江西岸的荊門市馬良鎮(zhèn)保堤村已不是往日那般寧靜。楊兆會、楊兆先兄弟倆得知緊急汛情后，感到自己該行動了。他們分頭通知村里的6名壯勞力到禾場集合。

禾場上，8位農(nóng)民聚集在一起。他們是楊兆先、楊兆會、王繼奎、楊士勇、趙明學、楊胡新、朱建成、朱洪杰。最大約35歲，最小的25歲。這8位農(nóng)民中沒有一名共產(chǎn)黨員，也沒有一名村組干部，都是普通老百姓。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奔洪湖搶險去！當年別人幫過我們，現(xiàn)在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

長江大洪水，使他們想起了1975年、1976年和1983年保堤村遭漢江水災的情景，尤其是1983年小江湖分洪的情況。他們忘不了，祖國各地的親人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給他們送來衣服，送來大米，送來餅干，幫助他們度過最艱苦的日子。今天，洪湖人民有難，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8位農(nóng)民約定：第二天早4時到村頭集合，趕搭第一班車。

對男人的決定，妻子們表示完全理解和支持。雖然這些農(nóng)家都很窮，他們的妻子把僅有的一點錢都給了出門的丈夫。朱建成一家四代同堂，他走后，家里只剩下4個女人。妻子劉琴香把家里僅有的32元錢抽出30元交給了丈夫，臨出門，還給他煎了3個荷包蛋，讓他吃了補充點營養(yǎng)。趙明學的妻子遠在深圳打工，家中有兩個上小學的孩子，還有6畝責任田，他將孩子托給隔壁的老大娘，扛著鐵鍬走出家門。楊胡新是家中的老幺，他悄悄地擔滿一擔水，拜辭了雙目失明的父母和兄長。

從保堤村到洪湖市，奔波250公里，花去了近10個小時的時間。到達洪湖，已是下午2時，8位農(nóng)民身上僅剩下幾十元錢。他們長途跋涉，饑腸轆轆，但盡快投入抗洪戰(zhàn)斗的心愿壓倒了一切。8位農(nóng)民扛著鐵鍬，拿著身份證，走進了洪湖市“防指”，要求到最危險最艱苦的江段守堤。

“防指”的同志被感動了。連日來，他們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捐物捐款的外援車輛和人員，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參加抗洪搶險的官兵，但接待主動請纓的外地農(nóng)民，這是第一次。當這些農(nóng)民始終說著一句“我們沒有錢，來出點力”的時候，他們心中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8月7日下午4時，8位農(nóng)民來到長江堤防螺山新聯(lián)村堤段，接受了約350米大堤防務(wù)。1954年，這個堤段曾經(jīng)潰口；1996年，這里又出現(xiàn)了幾次重大險情。今年，洪湖市“防指”再次把這里列為重點防守堤段。

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在抗洪搶險中，及時發(fā)現(xiàn)險情是保住大堤的關(guān)鍵。蕩蕩江水幾乎與大堤持平，8位農(nóng)民萬分警惕。

長時間的高水位浸泡，大堤堤腳變軟，江水透過泥土滲出堤坡。8位農(nóng)民一到這里，就開始了搶挖人字溝的戰(zhàn)斗?？崛债斂?，他們揮汗如雨。一個星期過去了，一雙雙粗糙的大手磨破了繭，滲出了血。

除了搶挖人字溝，他們每天還要在距離堤腳白天500米、晚上1000米的范圍內(nèi)，進行10次拉網(wǎng)式查險。每當凌晨1時至4時，勞作了一天的他們，人手一只電筒，加入查險大軍的行列。

和當?shù)胤朗氐拿窆ひ粯?，他們過著極其艱苦的生活。身上的錢本已不多，他們不敢再花一分，連牙刷毛巾都舍不得買?？柿?，喝點渾濁的江水；餓了，就吃點村里指揮部供給的簡單飯食；晚上輪流休息，就躺在大堤上，忍受著蚊蟲叮咬。

盡管條件十分艱苦，8位農(nóng)民的信念卻一刻也未曾動搖，他們和當?shù)?0萬防守大軍一樣，百倍警惕地防守著350米責任堤段。

楊兆先疾病纏身，帶著藥片上堤。他負重在肩，吃苦在前，既是大伙兒的主心骨，又是大伙兒的榜樣。1991年，楊兆會在參加修建村小學的義務(wù)勞動中，不小心摔折了肋骨，一遇陰雨天就犯疼。他和其他7位農(nóng)民干著同樣的活，陰雨天也不下堤。由于長時間睡在大堤上，無遮無攔，楊胡新本已治好的體癬，又大面積復發(fā)，瘙癢不止，痛苦難熬。

洪湖市委書記雷中喜十分關(guān)心這8位農(nóng)民。8月8日凌晨1時，雷中喜專程趕到新聯(lián)村大堤上看望。他握著一雙雙粗糙的大手，激動不已：“謝謝你們了。你們自發(fā)的援助，給了洪湖人民強大的精神動力，是對我們最大的鼓舞！”

洪湖人民和他們的市委書記一樣，被深深地感動了。螺山信用社鐵牛分社女職工、荊門老鄉(xiāng)李延改、李志梅，連夜用自行車馱來一箱礦泉水以示慰問，并自豪地說：“這里的人們都在傳頌你們，作為荊門人，我們也感到臉上有光！”8位農(nóng)民到附近的小商店買東西，店主秦仕總是以最低價格賣給他們。8月14日晚，8位農(nóng)民派代表到市政府食堂買盒飯，正準備下班的廚師一聽說他們就是荊門來的農(nóng)民，連忙為他們趕做飯菜，旁邊的當?shù)馗刹繐屩鵀樗麄兏跺X。一個餐館老板主動承擔了8位農(nóng)民的伙食，他一邊熬夜防汛，一邊抽時間為8位農(nóng)民燒火做飯。

8位農(nóng)民的事跡傳回荊門市，市委書記號召全市人民向他們學習，并派人帶去1萬元慰問金。

8位農(nóng)民的事跡鼓舞著家鄉(xiāng)人自覺支援災區(qū)。8月14日，保堤村的楊兆新、蘇詩、萬勇連夜趕赴洪湖市，與8位農(nóng)民一同戰(zhàn)斗；馬良鎮(zhèn)衛(wèi)生院朱仲芝等4名醫(yī)生自發(fā)組成醫(yī)療隊，趕往監(jiān)利縣為災民義診；沙洋城區(qū)個體戶徐軍，帶著120箱方便面和礦泉水、700個新鮮面包趕到石首市，慰問在這里參加抗洪搶險的武警官兵……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荊門人民共為災區(qū)捐款捐物總價值達950萬元。

8月20日，洶涌而來的長江第6次洪峰把螺山水位抬高到大堤的承受極限，江水開始漫堤。危急時刻，11位農(nóng)民和當?shù)胤朗卮筌娨坏溃瑠^戰(zhàn)一晝夜，在干堤上筑起了一道子堤，把驕狂的洪水鎖在堤外。

8月21日上午，11位農(nóng)民站在大堤上，背靠滔滔惡浪，面向荊門，莊嚴宣誓：為保衛(wèi)大武漢，保衛(wèi)江漢平原，誓與大堤共存亡！楊兆先、楊士勇、楊兆會、王繼奎、趙明學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危難時刻，請黨組織考驗我們！我們一旦遇難，不找組織上任何麻煩！

此時此刻，一同守堤的當?shù)厝罕姛o不為之動容。

荊門8位農(nóng)民的義舉和長江特大洪水經(jīng)新聞媒介傳遍全球后，不少外省市甚至海外的熱血男兒也奮起響應(yīng)。

遠在西南的重慶太極集團獲悉荊江告急，立即組織起一支由正在軍訓的45名大學生職員組成的“抗洪搶險青年志愿者突擊隊”，由黃經(jīng)理帶隊一路風塵趕赴荊州。8月16日晚到達沙市區(qū)后，未及休息，就參加巡堤查險。第二天，柳村口出現(xiàn)重大管涌險情，黃經(jīng)理立即向勝利街“防指”柳景宏指揮長請戰(zhàn)。柳說只需30人，可留誰誰也不愿意。3公里的路程只用了13分鐘，突擊隊就趕到現(xiàn)場。這次搶險戰(zhàn)斗持續(xù)了幾天。其間有的人胃痛難忍，有的人拉肚子，80%的人被污水感染皮膚過敏，但沒有一個下火線，與解放軍起膀子比著干。整整一個多月，哪里最危險，他們就沖向哪里，民工們稱贊他們?yōu)椤皼]有軍銜的解放軍，敢打敢拼的突擊隊”。

8月26日18時，劉志剛、李明慧再次來到洪湖市“防指”，代表山西省霍州市7名退伍兵組成的志愿隊，要求上長江干堤抗擊新一輪洪峰。

這7名山西霍州籍退伍兵都曾在北京軍區(qū)某部服役。洪湖軍民抗擊特大洪水的消息震撼了他們。現(xiàn)任霍州市某變電站站長的劉志剛與戰(zhàn)友李明慧、葉國興、張慶玉、李明鎖、趙秋寶、樊維卿相約，決定組成志愿隊，千里遠赴湖北參加抗洪搶險。8月22日，他們從霍州出發(fā)，日夜兼程于兩天后風塵仆仆趕到洪湖市。他們表示不給災區(qū)人民添負擔，不吃洪湖人民一頓飯，所有開支自理。剛剛從荊門趕至洪湖的退伍戰(zhàn)士官德軍碰到他們，也要求參加這支志愿隊。

洪湖市“防指”派這支志愿隊到物資倉庫幫助裝卸搶險物資。他們立即趕到現(xiàn)場，兩天中共裝卸物資10多車。8月26日，他們得知新的洪峰即將到來，又再次來到指揮部，要求派他們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戰(zhàn)斗。

在抗洪志愿者中，退伍老兵陳啟彬頗有代表性。

8月初，退伍后在北京五羊城酒樓做餐廳服務(wù)員的陳啟彬，從新聞報道中獲知，江西、湖北遭受了嚴重的洪水災害。當他從電視上看到軍民奮力抗洪的場面時，就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當即，他向酒樓經(jīng)理表明自己要去長江沿線抗洪的心愿。得到同意后，他便找到一起戰(zhàn)斗過的3個戰(zhàn)友，對他們說：“大災當前，國家有難。我們都是退伍戰(zhàn)士，到一線去參加抗洪搶險，是我們軍人應(yīng)盡的天職?！?/p>

8月6日晚，他們4人一起帶上退伍后打工掙來的錢，乘火車趕到了江西九江。哪里有險情，他們就沖向哪里。8月18日，九江大堤險情基本得到控制。他們從電視上得知湖北即將遭受長江第6次洪峰襲擊，抗洪形勢更趨嚴峻后，便決定轉(zhuǎn)戰(zhàn)湖北。

8月19日凌晨，火車抵達武昌火車站。陳啟彬在打聽抗洪搶險一線情況時，不慎與戰(zhàn)友走散，而他的身份證和路費又都放在戰(zhàn)友那里。于是，他直接找到湖北省軍區(qū)“防指”，說明了自己到一線參加抗洪的想法和經(jīng)歷。指揮部的同志被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為抗洪的精神所感動。經(jīng)省軍區(qū)幫忙聯(lián)系，他在湖北抗洪一線找到了他原來服役的北京軍區(qū)某部（現(xiàn)轉(zhuǎn)為武警部隊）。

他“歸隊”后，與連隊的戰(zhàn)士們同吃、同住，一同搶險救災。盡管他身材瘦小，但險活、臟活、累活搶著干。8月20日20時，長江第6次洪峰襲來，洪湖市七家垸發(fā)生潰口性漫溢險情。接到緊急搶險命令后，他同連隊的官兵一起火速趕到潰口處。他借著手電筒燈光看到江面風大浪大，風浪不斷猛烈地沖擊著大堤，潰口隨時都可能增大。他第一個跳入洪水，在他的帶領(lǐng)下，四連官兵全部跳入水中筑起了三道人墻。經(jīng)過全體官兵一夜緊張的艱苦奮戰(zhàn)，潰口終于被堵住了。

在洪湖抗洪前線，喉嚨發(fā)炎，腳部受傷，身體極度疲倦……陳啟彬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一干就是20多天。在大堤上，他咬破手指寫下了“嚴防死守、人在堤在，決戰(zhàn)長江、奪取全勝”的16字血書，在抗洪部隊中引起強烈反響，極大鼓舞了全體官兵的斗志。他所在的抗洪部隊還在全體官兵中開展向他學習的活動。

退伍戰(zhàn)士報效祖國依然滿腔熱忱，個體戶也情系災區(qū)奔赴前線。

貴州省平壩縣馬場鎮(zhèn)經(jīng)營美容美發(fā)的個體工商戶楊國林，從電視上看到長江發(fā)大水、公安縣受重災的消息，于8月18日從貴陽乘飛機到武漢，從武漢乘車到荊州，找到市“前指”，要求到公安縣參加抗洪搶險戰(zhàn)斗。

指揮長王平接待了楊國林，問他為什么要到公安來抗洪搶險，他回答說：“我是個體工商戶，靠改革開放的政策，這些年賺了些錢。但光顧自己賺錢沒啥意思，想投身到抗洪搶險戰(zhàn)斗中去，為社會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蓖跗接謫枺骸翱购閾岆U是很危險的，你不怕嗎？”楊國林堅定地說：“怕危險我就不來了，我要求到最危險的地方去！”

為祖國為災區(qū)奉獻一份力量，這不僅是個體戶的義舉，也是港商的情懷。

8月26日，在石首市東升堤段迎戰(zhàn)長江第7次洪峰的抗洪官兵中，有一位特殊的老戰(zhàn)士———香港崢嶸貿(mào)易公司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劉少科先生。

從廣東肇慶移居香港的劉少科，8月中旬正在泰國洽談生意。他從新聞媒體中得知：“南國雄師”奔赴湖北抗洪搶險?！澳蠂蹘煛辈痪褪亲约?0年代初當兵時所在的廣州軍區(qū)駐粵某集團軍嗎？

“找部隊去！”劉少科當即中斷了所有商貿(mào)洽談事宜。次日一早，他從泰國直飛深圳，8月22日又轉(zhuǎn)乘飛機趕到了武漢，輾轉(zhuǎn)找到湖北省民政廳，方才知道老部隊在石首市。

激動不已的劉少科，為給全師每一位新老戰(zhàn)友贈送一件背心等慰問品，跑遍武昌。給戰(zhàn)友們買了3000多件背心、300件飲料，租了一輛大卡車，連夜趕往石首市，并向災區(qū)人民捐款1萬元。

8月25日上午，在長江重點險段東升大堤上，1000多名官兵面對滾滾洪流舉行的迎戰(zhàn)長江第7次洪峰誓師大會，深深震撼了劉少科?！袄蠎?zhàn)士劉少科向首長報到！”他向張永大師長和譚本宏參謀長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接著誠懇地說：“雖然我現(xiàn)在定居香港，但我曾經(jīng)是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更是炎黃子孫。在長江抗洪決戰(zhàn)的最后關(guān)頭，回部隊參加抗洪搶險，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請首長批準我歸隊！”

于是，港商、慰問者劉少科，“一躍”而成為抗洪戰(zhàn)士。他主動請戰(zhàn)，來到東升大堤中最險的鴨子口堤段。兩天來，劉少科在40度的高溫下，和戰(zhàn)友們一起，背土袋，筑子堤，揮汗如雨，夜以繼日，譜寫了又一曲“老兵新傳”。

港商牽掛荊江，海外華人也同樣情傾祖國。

寫好遺書，黃錦波離開自己在美國的家，來到中國。長江的水讓他憂心忡忡，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抗洪第一線。

從洛杉磯飛到武漢，要用18個小時。黃錦波笑言：“我是從最遠的地方趕來搶險的人?！眮碇埃S錦波從美國的媒體報道中得知中國發(fā)生水災的消息。“看了之后，我很著急，可是那些報道不充分，所以就決定自己來看看，我可以和大家一起搶險、護堤，還可以給災民們看看病?！?/p>

“參加抗洪，我是有經(jīng)驗的。我見過水災，知道它很危險，所以來之前就悄悄給家人留了遺書?！?年前，安徽發(fā)生水災時，黃錦波就曾出現(xiàn)在災區(qū)。

8月18日，黃錦波來到監(jiān)利縣，飯也沒顧上吃，就上了堤。“不能親自扛沙包，鼓鼓士氣也好?！痹谇G江大堤上，黃錦波拿著高音喇叭向軍民們表達一個海外華人的敬意和慰問，他站在沙包壘起的堤壩上，為官兵們演唱《龍的傳人》。

在抗洪搶險第一線，黃錦波出入一個個窩棚，問候受災群眾，盡自己所能為他們義診看病。一位98歲的老人病倒在一所小學的樓梯間，黃錦波趕到老人身邊，為她診治并找來藥品，叮囑老人服用。沒有人知道，這個黃皮膚黑頭發(fā)的異國人，是一位來自大洋彼岸的醫(yī)學博士，并且是美國首位華裔市長。黃錦波曾經(jīng)成功地登上美國政壇，四度連任美國加州喜瑞登市議員，并先后任兩屆市長、三屆副市長。

“在災區(qū)訪問，我很受感動，官兵們冒著生命危險救災，盡管非常疲勞，但他們的意志摧不垮。看到天災讓那么多同胞受苦，我心里很難過。海外的很多華人并不了解這里的情況，我要把我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們，讓他們關(guān)心中國、關(guān)心災民。”

兩天后，黃錦波返回美國。他說回去之后，將和美國的僑團合作，積極為災區(qū)募捐。

這里寫到的“編外突擊隊”和抗洪志愿者只是其中的一少部分。他們中少則一人，多則幾十人，來抗洪前線參戰(zhàn)，少則幾天，多則一二十天。應(yīng)該說，他們的力量是弱小的、微不足道的，但他們的感召力卻是無窮的，如同給荊州疲憊之師的一支強心劑。更重要的是，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不懼萬難、風雨同舟的一種偉大精神，有了這種精神，我們就無往而不勝！

戰(zhàn)略轉(zhuǎn)移

洪魔并沒有因為長江、荊江沿岸人民作出的巨大犧牲而有所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當?shù)?次洪峰向荊江大堤狠命砸來時，一度回落的沙市水位以十倍的瘋狂一口氣爬到44.95米。一時間，公安、石首……荊州全線再度告急！

8月6日，面對越來越嚴峻的抗洪形勢，省“防指”宣布：長江抗洪前線進入緊急狀態(tài)。

動用荊江分洪工程，在此緊要時刻被提出來了！如果把肆虐的長江洪水比作一只惡狼，地處荊江分洪區(qū)聽慣了“狼來啦”故事的公安人，這次真的觸摸到了那只兇狠的狼：“要分洪！”猶如五雷轟頂，天崩地裂！

8月5日晚，中共湖北省委書記賈志杰、省長蔣祝平相聚在一起，就這樣痛苦地攤開荊江河道圖，思前想后。

1985年國務(wù)院以國發(fā)[1985]79號文件批轉(zhuǎn)的《長江防御特大洪水方案》中，明確規(guī)定：當沙市水位達到44.67米（爭取45米），預計將繼續(xù)上漲時，即開荊江分洪區(qū)北閘分洪6000秒立方米至7700秒立方米……

這份帶有法律性的明明白白的分洪規(guī)定，不斷撞擊著肩負重任的省委書記、省長的大腦。8月5日夜，在特別緊張的氣氛中，他們研究了一通宵。賈志杰冷靜地說：“倘若沙市水位達到44.67米或直逼45米，我們不按國務(wù)院的文件規(guī)定寫出分洪報告，造成荊江倒堤潰口，我們就成了千古罪人?！?/p>

8月6日上午，沙市水位漲到44.68米，已超過分洪水位0.01米。這兩位黨政一把手又請有關(guān)水利專家討論了整整半天。時針已指向中午12點，荊江水位仍在迅猛暴漲。在此事關(guān)大局、事關(guān)民族命運的危難時刻，賈志杰、蔣祝平很快從分洪與不分洪的困擾中跳出來，毅然下定決心，立即向國家“防總”寫出運用荊江分洪區(qū)的報告，請求中央決策。兩人在報告上莊重簽字，共擔責任。

12時許，一份急件傳到國家“防總”領(lǐng)導的案頭。

賈志杰、蔣祝平兩人未及緩口氣，便向荊州奔去。

13時，湖北省呈報申請運用荊江分洪工程后，省“防指”便向荊州市下達了荊江分洪轉(zhuǎn)移預備命令。

很快，荊江準備分洪的重大抉擇，通過多種途徑迅速在分洪區(qū)傳播開來，在分洪區(qū)的主要交通道路上已提前出現(xiàn)了轉(zhuǎn)移人群。

當晚8時整，公安縣電臺、電視臺及所有的廣播站中斷了正常節(jié)目的播出，縣長帶著嘶啞的聲音，以沉重的語氣，一遍又一遍地向分洪區(qū)51萬父老鄉(xiāng)親播發(fā)了《分洪轉(zhuǎn)移令》：

為確保武漢、江漢平原、京廣鐵路、荊江大堤安全，省防汛指揮部命令我縣，迅速做好分洪準備，現(xiàn)緊急通知分洪區(qū)老弱病殘孕幼及低洼地區(qū)群眾迅速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帶。我們必須以大局為重，以國家利益為重，堅持執(zhí)行上級命令，所有分洪區(qū)群眾務(wù)必于8月7日中午12點以前有組織地向預定的安全地區(qū)轉(zhuǎn)移完畢，希望大家立刻行動！

“舍小家，保大局，快轉(zhuǎn)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只要有人在，家毀了可以重建。”

命令和口號聲穿過繁華的街市和喧囂的工廠，回蕩在四面八方，給因防汛而疲憊不堪的人們帶來了臨戰(zhàn)前的緊張和恐慌。

盡管分洪區(qū)的人們早有思想準備，但一旦分洪成為現(xiàn)實，人們的心理一時還很難接受，許多人流下了痛惜的眼淚。你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在長江大堤上連續(xù)奮戰(zhàn)了40多個日夜后，得到的還是要分洪的結(jié)果，那種復雜的心情是很難用語言表述的。

中國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他們在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發(fā)生碰撞時，毅然把砝碼押到了國家利益上。分洪，意味著他們將一無所有。然而，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抱著“聽黨的、聽政府的”樸素思想，緊急撤離分洪區(qū)。

從8月6日傍晚起至7日早晨，整整一通宵，成了公安縣分洪區(qū)內(nèi)33萬多移民終生難忘、刻骨銘心的特殊時段。在橫貫分洪區(qū)的207國道、公（安）石（首）公路以及大大小小的早已建成配套的簡易移民道路上，無不擁塞著成群結(jié)隊的群眾。

此時此刻，沒有了正常的交通秩序。那些本以為可憑借汽車、拖拉機快點轉(zhuǎn)移的人們，被不聽喇叭使喚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只得像螞蟻一樣蠕蠕而行。一些騎著摩托車的人，在大小車縫里左右穿行，最后弄得自己反被大小車輛組成的“圍城”困住了。四面堵車，進退兩難。黑壓壓的“大部隊”，就像地殼板塊一樣，讓人感覺不到絲絲運動。

此時此刻，所有的人，所有的車乃至所有的牲畜都避免不了相互間的擠撞，但人們卻無一例外地陡增了寬容、忍耐和諒解。

32歲的王成玲是藕池鎮(zhèn)幸福村七組有名的好媳婦。6日下午6點多鐘，做好飯菜正張羅兩個不到10歲的兒子吃晚飯，聽到消息，她立即奪下兒子的碗筷，“不吃了，馬上跟媽媽跑！”只見她就勢脫下自己的襯衣，跑到灶邊，三下五除二地鏟了幾大鍋鏟飯，包在襯衣里，轉(zhuǎn)身拿起扁擔，一頭挑起兩床棉絮，另一頭掛上包著飯的襯衣。就這樣，王成玲趕著兩個小孩上了往藕池河堤的路。當她看見兩旁棉田里勞動的人像麻雀一樣，驚惶失措地奔跑時，她就又一次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可路上是數(shù)不盡的人和車，其間還混雜著牛、豬、羊等牲畜。那情景，真如電影里所展示的三大戰(zhàn)役中浩浩蕩蕩支前的民工隊伍一樣。王成玲連忙責怪自己移動得太慢，便小心地晃過一輛“突突”嗷叫的手扶拖拉機，擠到了一群牛的后面。兩個小兒子機靈，已穿過人縫跑到前面很遠了，看來自己還得加把勁。心里這樣想著，王成玲已身不由己地擠到了牛群中間。忽然，一頭很犟的水牛發(fā)“躁”撒野，怒吼一聲，將王成玲掀翻在地，接著又在她的身上連踹了幾腳，然后，發(fā)怒的牛喘著粗氣旁若無人地向前急沖。

躺在地上的王成玲始終沒有松開肩上的擔子及那襯衣里包裹的米飯。一種從未有過的信念立時閃現(xiàn)出來：“不！我不能躺在這里等死！”

只見王成玲一手摸著腰部，一手扶著扁擔，吃力地站了起來。正想扶正扁擔，忽然腰處又被板車狠狠撞擊了一下，王成玲一個趔趄，正欲撲倒在地，中年板車主一把扶起了她……王成玲啥也沒埋怨，仍然支撐著傷痛的身子往前走了。在她的心里，她既要追趕上前面的兩個兒子，又要躲避仿佛就在腳后跟的洪水追趕……

轉(zhuǎn)移是痛苦的。李國章，夾竹園鎮(zhèn)齊心村人，45歲，是遠近有名的養(yǎng)豬大戶。6日晚8時，正在七星哨棚防汛的李國章得知要轉(zhuǎn)移。他二話沒說，騎上摩托車到家，便把母親和兒子首先送到了非分洪區(qū)孟溪的姨兄家里。姨兄馬上以高價請來兩部拖拉機，幫忙轉(zhuǎn)移4000斤糧食以及彩電、冰箱、洗衣機、衣服行李等物件。車到姨兄家時已是晚上12點過了。糧食卸到一半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孟溪大垸潰口了，洪水正向姨兄家沖來。大家逃命要緊，車上剩下的物品、糧食全被洪水淹沒。

而正在家等著拖拉機返回拖豬的李國章和愛人也聽到了孟溪潰口的消息。這兩口子沒有悲痛，沒有哭泣，立即自己動手將31頭豬趕往夾竹園安全區(qū)。一路上，車多人多，燈火通明，受到驚嚇的那些肥豬一窩蜂似的狂奔亂竄。李國章兩口子急得團團轉(zhuǎn)，不斷地呼喚“??！”直到他們的嗓子嘶啞了。是夜，僅5公里的路，他們走了6小時才到達。一清點，丟失了10頭豬。過了一會兒，又有兩頭豬因受熱口吐泡沫死去。

“這次轉(zhuǎn)移，我損失6萬元啦！”心胸豁達的李國章后來算了這筆賬。

應(yīng)該充分肯定的是，千余名公安干警在這次大轉(zhuǎn)移保衛(wèi)戰(zhàn)中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在路上、橋上、碼頭上，哪里有轉(zhuǎn)移的群眾，哪里就有人民警察。老人走不動了他們扶一程，小孩不肯走了他們背一段，車子上不去了他們推一把，牲口賴著倔著不走了，他們拉一截趕一截，就像接力賽一樣，一段接一段，一程送一程，來回奔波。一時間滾滾車流、茫茫人海在黑夜中有序流動，為群眾安全轉(zhuǎn)移贏得了寶貴時間。

33萬多人從分洪區(qū)不同的道路轉(zhuǎn)移出來以后，有10萬多人、1萬多頭牲口，要通過荊江沿線8個渡口渡江北移。真是千軍萬馬，就像當年的渡江戰(zhàn)役。

公安縣埠河渡口，轉(zhuǎn)移的群眾、牲口要從這里渡出去，對面的防汛救災物資要運進來。然而，埠河渡口南岸坡度太緩，長500多米的引道被洪水淹沒，最深的地方有1米多，車輛行駛十分不便。公安縣交警支隊30多名民警日夜堅守在這里，為防止車輛撞在被水淹沒的地樁上或掉進坑洼里，他們就站在齊腰深的水里充當“路標”。

也許，在水里站一個小時受得了，泡十幾個小時也挺得住，可一連在水里泡十幾天，那可不是個滋味啊！由于長時間浸泡，大家腿泡腫了，腳泡爛了，褲子和鞋脫都脫不下來，常常撕下一塊塊爛皮。駕管科副科長李湘炳，本來身體就不好，患有高血壓和血吸蟲病，愛人早就勸他住院，支隊也沒有安排他上一線，可他堅持參加了突擊隊。來到埠河渡口，每天在水里工作十七八個小時，從不叫一聲苦，最后累倒在碼頭上，不省人事。戰(zhàn)友們把他送進醫(yī)院，經(jīng)診斷為大面積腦溢血。李湘炳累倒了，但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用血肉之軀組成的這組“路標”，為轉(zhuǎn)移群眾和車輛提供了最安全的保障！

在楊廠碼頭，船無法靠岸，上船的跳板，一是狹窄，二是搖晃，老人、婦女、小孩，面對狹窄的跳板，看一眼滾滾的江水，心發(fā)慌，腿發(fā)軟，有的不敢上，有的上了不敢走，人越擠越多。這時，公安縣和宜昌、荊門在碼頭執(zhí)勤的100多名民警，跳進水里，在跳板兩側(cè)，手挽手、肩并肩，筑成兩道由民警身體組成的“水上護欄”，一船船，一趟趟，把轉(zhuǎn)移的人們安全地送到了大江對岸。一個通宵下來，這群鐵打的漢子竟然站都站不住了。

在黃水套碼頭，臨時征用的6條船，沒有跳板上船。有人提出“搭人橋”，話音一落，100個民警跳到江水里，迅速搭成6座“人橋”，讓老人、婦女、小孩一個個從身上踩過去。一船過去了，又一船過去了，民警們背上被踩出了血，頸部被踩破了皮，沒有一人說疼，沒有一人叫累，大家承受著壓力，忍受著痛苦。一個70多歲的老人通過“人橋”時，突然一晃，失去平衡，一腳踩在王方勇的頸椎上，王方勇頓時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但他咬緊牙關(guān)，堅持送走了最后一批轉(zhuǎn)移群眾。后經(jīng)診斷為軟組織嚴重損傷。民警們就這樣堅持了3個多小時，把1000多名轉(zhuǎn)移群眾安全送到了對岸。這座用警察軀體筑成的“人橋”，哪里是一座普通的“人橋”啊，分明是一座架在黨和人民群眾之間的連心橋！

時危出良將，國難顯忠臣。我們的公安隊伍是一支黨和人民完全值得信賴的隊伍。公安縣公安局300多名民警，家在災區(qū)、分洪區(qū)的就有120多人。他們有的家里遭了災，有的房子被沖垮，有的家人不知去向，但是沒有一個人去顧自己的家。交警支隊民警袁連慶，汛前父親就因食道癌住院了。10多天滴水未進，靠輸液維持生命。正在醫(yī)院照料的袁連慶一接到上一線的命令，就對父親說：“爸，我要去抗洪前線，不能盡孝心照顧您，您多保重！”父親吃力地說：“你去吧，抗洪是大事?！痹B慶沒有把父親的病情告訴支隊，含淚去了一線。支隊領(lǐng)導知道后，硬逼他去照顧父親。他在醫(yī)院呆了僅15分鐘，臨走時對父親說：“爸，您一定要等我回來呀！回來后我把您送到武漢大醫(yī)院去，您會好的?！比欢@次短暫的見面竟成了父子的永別。第二天，父親走了，永遠地離開了他……

轉(zhuǎn)移是艱難的，護衛(wèi)是艱辛的，由于公安縣組織得力，終于確保了這個人們最擔心的“安全區(qū)”沒有發(fā)生一起意外事故，轉(zhuǎn)移群眾無一傷亡。

多好的老百姓??！他們含淚離開家園，把門打開，把窗打開，給尚未到來的洪水讓開通道。僅僅16個小時，到8月7日12時，921平方公里的廣闊分洪區(qū)變成了“無人區(qū)”，往日的喧鬧停息了，往日的勞作景象不見了，一切靜止了，一切凝固了，這無人的世界變得就像千萬年后出土的歷史遺存，分洪區(qū)靜靜地睡著了。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評述說：“荊江分洪區(qū)33萬群眾在16個小時內(nèi)全部安全轉(zhuǎn)移，而且先后進行了三次，這在世界上是一個創(chuàng)舉，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跡！”省委書記賈志杰獲悉后高度評價說：“這真是創(chuàng)造了世界奇跡，就是連正規(guī)兵團也難以做到！”

英明決策

洪水仍在猛漲。

大軍嚴陣以待。

搜索繼續(xù)進行。

而準備進洪的北閘卻是另一個戰(zhàn)場。

按照預案，先將北閘西南邊呈弧形狀的3400米攔淤堤實施爆破，預埋藥室119個，爆破長度為2500米，然后開啟閘門向分洪區(qū)進洪。

16日21時30分，裝藥工作按時完成。一聲令下，運送炸藥的500民兵首先撤退。

離啟爆只有1個小時了。戰(zhàn)士們迅速接好引爆線，等待啟爆命令。

警戒區(qū)以及北閘周圍，荷槍實彈的100名武警戰(zhàn)士在這里警戒巡邏。每個戰(zhàn)士的雙眼像星星一樣緊緊盯著漆黑的夜空，注視著每一處出現(xiàn)的動靜。

北閘54孔閘每一個機房里，機械化搶險隊員嚴陣以待，一聲令下，閘門將分批逐步開啟；同時500個民兵分頭等候在每一個機房，隨時準備著萬一出現(xiàn)斷電后人工啟閘。

此時，荊江分洪前線指揮員的面前，都擺著由分洪“前指”政委、市委書記劉克毅8月16日簽發(fā)的“分洪準備工作倒計時”：

一、14：00～18：00搜索清理轉(zhuǎn)移分洪區(qū)群眾；

二、18：45炸藥運到爆炸地點；

三、19：00～22：00在分洪區(qū)內(nèi)發(fā)布分洪警報；

四、19：00～24：00電視廣播播發(fā)準備分洪公告；

五、21：30炸藥裝填完畢；

六、22：00炸藥裝填人員撤離；

七、22：00檢查炸藥裝置；

八、22：30啟爆攔淤堤；

九、23：00分洪區(qū)內(nèi)搜索轉(zhuǎn)移人員撤離；

十、23：00由北向南鳴槍示警，每隔5公里一個警示點；

十一、24：00開閘泄洪。

時間就這樣在令人揪心的空氣中一分一秒地滑過去……

21時20分，指揮長王平下達拉響警報的命令，要求警報拉到22時為止，“警報響些，再響些！”

一時間，分洪區(qū)內(nèi)，警報四起。一陣陣“嗚嗚”的警報聲裂心撕肺，它告訴人們，攔淤堤馬上要啟爆了。

分洪區(qū)圍堤上，每隔5公里有一個示警點，每個示警點有兩名武警戰(zhàn)士，掌握50發(fā)子彈，分洪時由此鳴槍報警。

22時，沙市水位達到45.04米，離開閘泄洪只有2小時。省荊江分洪“前指”指揮長羅清泉批示：作好一切準備，分洪后營救群眾。

時間正在逼近，沙市水位已到45.01米……45.03米……這時指揮部的高音喇叭反復響起：緊急通知，接上級命令，22時30分分洪，請所有的工作人員撤離北閘兩公里以外的安全地帶。這聲音格外響亮，穿過夜空在北閘四周回蕩，這聲音又有幾分悲哀，它將使蒼茫的大地變成一片汪洋。

22時30分到……1分鐘，2分鐘，5分鐘過去，天空沒出現(xiàn)那爆炸的火焰。

是不是情況有變？大家不敢輕易離去，仍在焦急地等待……

其實，緊張，焦躁、不安的遠遠不只現(xiàn)場的人們。

分不分洪，一字千金，黨中央、國務(wù)院、中央軍委萬分關(guān)注，不到一分鐘，中央領(lǐng)導一連提出了6個問題：

荊江大堤能不能承受超45米水位？長江上游天氣如何？洪峰流量總共有多少？持續(xù)多長時間？可能出現(xiàn)什么后果……

荊江分洪與否，全國人民和海外華人、僑胞也給予了極大的關(guān)注。僅8月16日下午到晚上，荊州市郵電局114查詢臺和沙市防汛熱線就接到海內(nèi)外8500多個詢問電話。

局外人和現(xiàn)場的記者們也許并不知道，身系百姓安危的荊州分洪的決策者們此時正在艱難決斷，心情比他們更焦急。

與此同時，溫家寶副總理再臨前線指揮抗洪的消息傳到荊州。

8月16日，長江上游最大的一次洪峰———第6次洪峰滾滾而來，荊江的防汛形勢到了最危急的關(guān)頭。

惡訊傳到了北戴河海濱中央領(lǐng)導人夏季辦公的別墅區(qū)。

15時許，中央政治局常委在此召開緊急會議，聽取國家“防總”的汛情匯報。與會者們臉色十分凝重。

這是一次決定荊江分洪區(qū)人民命運的特別會議！

聽完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家寶同志的匯報，剛從荊州洪湖大堤上向全國發(fā)出“抗洪總動員令”而匆匆飛回山海關(guān)的江澤民總書記說：荊江是否分洪，就在今夜了。前幾天一位老水利專家給我和基總理寫信，說以60年的黨齡作保，荊江非分洪不可，否則就對不起歷史。分洪的命令好下，可那……江總書記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13號到荊州一看，真是故土難離啊，分洪區(qū)里有些老人死活不肯走，真要是分了，損失可大了！剛才家寶同志匯報說，荊江大堤、長江干堤經(jīng)過建國近50年的建設(shè)，堤身堤頂已經(jīng)達標，現(xiàn)在又有幾十萬軍民的嚴防死守，完全可以抗得住45米水位的洪峰，我們應(yīng)該有這個信心。

說到這里，江總書記與坐在身邊曾到荊江調(diào)兵遣將的朱基總理交換了一下眼神，朝著溫家寶說道：家寶同志剛從長江前線回來，很辛苦，本來今晚要到哈爾濱檢查東北前線的抗洪搶險情況，我看還是改變行程，再下荊江，代表黨中央、國務(wù)院到前線實施全權(quán)指揮……

朱總理立即表示贊同：守住大堤，頂住洪峰，除了抗洪軍民的殊死決戰(zhàn)外，還有改革開放20年積累的巨大物質(zhì)財富作后盾，我們應(yīng)當看到這些有利條件。爭取不分洪，當然是最大的幸事，但分洪區(qū)的轉(zhuǎn)移工作一刻也不能松懈，一定要保證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分洪區(qū)內(nèi)不留一人，以防萬一……

堅定信心，死守大堤，立足于不分洪，同時作好充分的準備。這就是關(guān)于荊州數(shù)十萬人民群眾生命安全的最高決策。

江總書記最后指示：再次緊急動員荊江分洪區(qū)群眾迅速轉(zhuǎn)移出來。分洪的最高水位以沙市水位45米為準。最后的決定權(quán)，中央政治局常委授權(quán)前線總指揮溫家寶同志來拍板。

會議結(jié)束時，溫家寶站起來向江總書記辭行。

總書記緊緊地握住溫家寶的手，鄭重叮囑：再看一看，慎重決策！

溫家寶慨然承諾：請總書記放心。我這次要是作了錯誤的決定，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我就跳長江殉職！

這正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朱總理與溫副總理并肩走出會議廳，他神情嚴肅地說：今晚荊江分不分洪，就全權(quán)交給你這個前線總指揮了！

請總理放心，我會竭盡全力而為之！兩位身系人民安危的政府領(lǐng)導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溫副總理臨上飛機前，給在荊州的湖北省委書記賈志杰打來電話要求：一是立即做好分洪區(qū)的群眾轉(zhuǎn)移工作，把還在分洪區(qū)的群眾全部清理出去，要保證一個也不漏掉；二是要做好分洪的一切準備；三是分不分洪，要等他到了以后再定。

晚22時30分，溫副總理乘坐的RJ公務(wù)機降落在暴雨如注的沙市機場。

走下舷梯，溫副總理一行立即驅(qū)車直奔荊州賓館。那里，廣州軍區(qū)司令員陶伯鈞、政委史玉孝、賈志杰、蔣祝平正焦急地等待著溫副總理的召見，詢問是否決定今夜荊江分洪。

“先見專家！”溫副總理斬釘截鐵地說：“我要最后聽聽他們對于分洪的意見?！?/p>

“長委”副總工程師陳雪英等數(shù)名專家被召到了溫副總理下榻的地方。一個由溫副總理親自主持的專家咨詢會議在夜幕沉沉的荊州古城召開了。

“‘長委的《最新預報》我看過了，根據(jù)預報，看來荊江超額洪水不大，水位超過45米的時間不長，但是我還想聽聽‘長委對于荊江分洪的看法?！睖馗笨偫黹_宗明義。

陳副總工手持一紙從“長委”傳來的電文說道：“‘長委黎安田主任及專家們一致認為，對于荊江分洪，黨中央和江主席提出嚴防死守，頂一頂，看一看的決策是非常英明的；44.67的‘保證水位是1954年定的，1972年、1990年的長江中下游五省座談會決定將此水位提高到45.00米，目的在于可減少分洪2億立方米的水，而第6次洪峰經(jīng)過沙市的水位預計為45.20米，是一個尖瘦峰，持續(xù)時間至多在2至8小時之內(nèi)；近年來荊江大堤的堤頂已經(jīng)達標，堤基、堤身也進行了整修加固，能夠在較短時間里承受住45.20米左右的洪峰超極限的壓力；荊江分洪工程的啟用，并不能真正減輕石首、監(jiān)利、洪湖大堤的壓力。如果分洪按每秒4500至5000立方米持續(xù)進行，只能降低沙市水位0.06米，降低石首、監(jiān)利、洪湖螺山水位0.02米至0.23米，意義不大。因此‘長委的領(lǐng)導和專家認為，荊江不分洪也可以咬咬牙挺過去?！?/p>

聽完陳副總工條分縷析的陳述，溫副總理滿意地點點頭，又轉(zhuǎn)身征詢隨同而來的國家“防總”專家的意見。當大家的認識漸趨一致后，他擲地有聲地說：“目前荊江防汛形勢十分嚴峻，面臨各種不利條件，但只要認真分析，有利條件也不少。根據(jù)天氣預報，目前三峽地區(qū)、清江流域降雨明顯減弱，四川、重慶、鄂西的水庫已經(jīng)全部關(guān)死，第6次洪峰屬尖瘦型，峰位持續(xù)時間不會太長，在正常情況下能夠通過嚴防死守渡過難關(guān)！”

千鈞一發(fā)之際，國家“防總”的最高指揮決定：荊江不分洪！

23時左右，剛剛散會的溫副總理在他下榻的客房召見了賈志杰和蔣祝平?！爸窘?、祝平同志，經(jīng)過與專家緊急會商，現(xiàn)在可以鄭重地通知你們，今晚可以通過嚴防死守，咬緊牙關(guān)頂過去……”溫副總理神色嚴峻地說道。

溫副總理關(guān)于荊江不分洪的決策，似乎有些出乎這兩位湖北最高領(lǐng)導的意料之外，等回過神來，他倆接受了這個至關(guān)重大的決定。

隨后，溫副總理對迎戰(zhàn)第6次洪峰作了緊急部署：嚴防死守大堤乃重中之重。第一，全省緊急動員，奮戰(zhàn)兩天，打惡仗，打硬仗；第二，巡堤查險以地方為主，這兩天要特別加強；第三，要組織專門力量，備足物料，運送到位，以應(yīng)搶險時用；第四，所有技術(shù)力量都要上崗，尤其部隊上去后，要給他們配備技術(shù)力量；第五，重要險段預案，主要是石首、洪湖、監(jiān)利要認真制定好。以上五件事要立即下達死命令。同時，也要加快分洪準備進度，具體分洪準備：1.拉警報，發(fā)通告；2.拉網(wǎng)式的檢查，不留一個群眾；3.分洪的步驟、預案要搞好，檢查每個環(huán)節(jié)，真正達到削峰的作用，把損失降到最低的限度。

接著，荊江前線抗洪部隊總指揮陶伯鈞上將和廣州軍區(qū)政委史玉孝上將又被溫副總理召見談話。告知荊江不分洪的決定后，他要求兩位將軍迅速作出部署，依靠人民解放軍和武警官兵死守決戰(zhàn)，堅決頂住洪峰！

兩位將軍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一項項特急命令飛往荊江沿線抗洪部隊。

得令的湖北省軍區(qū)司令員賈富坤趕往荊州市長江防汛“前指”，甩下了硬邦邦的兩句話：“首長命令嚴防死守，所有軍隊、干部、民工全部上堤，如果有險查不出、搶險方案判斷錯誤由地方負責；如果有險搶不住則由部隊負責！”

正在翹首等待消息的市“前指”指揮員頓時意會：嚴防死守就是不分洪。于是，大家不由得輕輕舒了一口氣。

省、市、縣層層通過緊急會議和廣播宣傳，迅速將溫副總理指示傳達到抗洪一線。廣大軍民一致表示：人在堤在，誓與大堤共存亡！

是的，溫副總理的決斷雖沒明確傳達，但荊州市“前指”已經(jīng)明白：今夜不分洪！

所以，原定分洪的槍聲沒有響起。

迎戰(zhàn)第6次洪峰的部署已變?yōu)閺V大軍民的實際行動，但溫副總理并未感到絲毫的輕松。因為，22時洪水在沙市突破45.00米大關(guān)之后，并未有減緩的跡象，還在發(fā)瘋似的上漲。

此時，按照國家“防總”1998年長江中下游洪水調(diào)度方案，已可視洪水大小，部分或全部開啟進洪閘（北閘）分洪。

世人往往誤解分洪是抗洪工作的失敗。其實，分洪區(qū)是水利工程的一個方面，因為堤防建設(shè)的標準再高，也無法抵擋可能發(fā)生的所有洪水，利用分洪區(qū)蓄洪，可以使重要城市、交通干線和人民生命財產(chǎn)免受更大損失。所以，當時溫副總理如果決定分洪，從指揮調(diào)度上是無懈可擊的。

然而，溫副總理視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挽狂瀾于既倒，決定荊江不分洪。

1998年8月16日這個刻骨銘心的夜晚，溫副總理和國家“防總”的同志們在大腦的高速運轉(zhuǎn)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對于這一夜，任何細節(jié)的描寫都是蒼白的。

在決策者的眼里，這一夜的時間特別漫長，煎熬得人心痛！

23時45分，沙市水位躥到45.08米。

17日凌晨1時30分，沙市水位持續(xù)上漲，達到45.12米，且呈繼續(xù)攀升態(tài)勢。

凌晨2時，與沙市隔江相望的埠河雷洲磚瓦廠堤段告急：堤身松軟，全面發(fā)生散浸。在此險段現(xiàn)場指揮護堤的市委副書記謝作達，指著腳下的大堤，告訴搶險人員：“這是命堤，千萬不能失守！中央沒令我們分洪，我們決不能自己‘先分了！”

市長江防汛“前指”里一片緊張，所有人的心都高懸著，急跳著，如同滔滔翻騰的洪水。

“水位，流量？”

“報告水情……”

“報告洪湖、監(jiān)利的大堤情況……”

指揮員們沉著冷靜地盯著墻上不斷變化的水文圖表，久久不語，心卻隨著不斷跳躍的數(shù)據(jù)起伏。

窗外，大雨滂沱，電閃雷鳴。40多萬民工和5萬人民子弟兵頂著暴風驟雨，咬緊牙關(guān)，鐵定心態(tài)，堅持，堅持，再堅持！

從8月16日夜晚到17日上午，45萬抗洪大軍終于頂住了洪峰，挺過了難關(guān)！

現(xiàn)在想來，溫副總理當時的“嚴防死守，不分洪，咬緊牙關(guān)挺過去”的決策是多么的英明和果決！

無疑，這個決定的作出需要極大的勇氣，更需要充分的現(xiàn)實的科學依據(jù)。

次日早晨9時，沙市水位達到夏汛最高水位45.22米，超過1954年最高洪水位0.55米。11時，水位開始回落……長江最大一次洪峰順利通過荊州。

公安縣數(shù)十萬蒼生避免了一場家園沉落的水禍；荊江大堤躲過了水患南國的一次世紀性的天劫！

擔任荊江分洪區(qū)部隊總指揮的湖北省軍區(qū)副司令員廖其良少將事后感慨大發(fā)：“如果我們盡了全力，大堤仍然沒有守住，人民不會責怪我們；但是，如果我們能夠頂過去，卻輕率地炸堤分了洪，我們將欠下一筆永遠難以還清的賬，九八抗洪的歷史就得改寫?！?/p>

雨停了，天亮了，溫副總理未吃早飯就來到荊江大堤郝穴段，望著水淹背脊的鎮(zhèn)水鐵牛，心情開朗起來。他對同行者說，抗擊長江最大洪峰的決戰(zhàn)，我們勝利了，中央的決策勝利了！

賈志杰也感慨萬千：“在洪峰面前我省人民沒有退卻，克服重重困難，戰(zhàn)勝了它！”

一旁的蔣祝平更是激動：“50多天啊，我們保住了家園，保住了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感謝全國人民的支持，感謝解放軍的支持！”

隨行的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記者方宏進，不失時機地見縫插針，上前采訪溫副總理。

“溫副總理，請您談?wù)勥@次長江抗洪救災的感受。”

很少言語、注重實干的溫副總理在抗洪前線第一次接受了記者采訪，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昨晚我們一夜未眠，與國家‘防總、‘長委的專家緊急會商，決定不分洪，我們終于頂住了！整個長江大堤經(jīng)受了歷史以來最大一次洪水的考驗！沿江廣大軍民也經(jīng)歷了一次嚴峻的考驗！我堅信，按照江總書記提出的堅持、堅持、再堅持的指示，就一定能夠奪取長江抗洪搶險的最后勝利！”

洪魔步步退卻，荊江大堤巋然不動！

（本文插圖攝影張明貴）

作者簡介：

王敬東，男，湖北荊門人。長期從事黨務(wù)和新聞工作，先后任荊州市委組織部副縣級組織員和荊州日報社副社長。1988年開始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中國作家》《報告文學》《名人傳記》《湖北日報》等發(fā)表報告文學、散文近200萬字，出版有《巍巍長堤鎖荊江》等四部報告文學集。其中《拯救》獲“是誰感動我們”全國短篇報告文學征文大獎，《超越》獲2008年正泰杯“我與奧運”征文全國報告文學大獎，《拯救》《千金一諾》分別入選2006、2007年中國報告文學年選和報告文學精選，并雙雙躍登《北京文學》“當代中國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拯救》還入選《新世紀優(yōu)秀報告文學選》。

責任編輯 黑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