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鋼
“文化大革命”中的“劉少奇案”,是這場浩劫中牽涉面最廣、受害人職務最高、后果最為嚴重的案件。為了打倒劉少奇,受江青、康生、謝富治三人操縱和指揮的“中央專案審查小組”,于1968年10月18日提交《關于叛徒、內(nèi)奸、工賊劉少奇罪行的審查報告》,給劉少奇扣上了三項罪名,其中最陰險的罪名是把劉少奇打成叛徒。后經(jīng)查明,所謂“罪證”完全是用刑訊逼供、弄虛作假等手段制造出來的偽證。那么,誣陷劉少奇的“罪名”從何而來呢?這還要從劉少奇在奉天被捕的那段歷史說起。
事情發(fā)生在80年前。
1929年7月14日,一輛普通客車緩緩駛進奉天(即沈陽)火車站。一對衣著整齊的夫婦,夾雜在往來的旅客中,匆匆走出車站。夫婦兩人雇車來到一家旅館門前停了下來,并住進了這家旅館。這對夫婦便是劉少奇和妻子何寶珍。
當時,東北三省統(tǒng)稱“滿洲”,正處在日本帝國主義和中國軍閥的統(tǒng)治之下,白色恐怖十分嚴重。劉少奇這次是受中共中央的派遣,擔任中共滿洲省委書記的。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三屆滿洲省委機關遭到敵人的破壞,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最嚴重的一次是1928年12月,滿洲省委在舉行擴大會議時,被敵人包圍。省委委員除團省委書記一人逃出外,省委書記陳為人和全部常委以及幾名外埠負責人共13人全部被捕。由于省委機關幾乎遭到了徹底的破壞,使黨在東北的工作和群眾運動幾近癱瘓。
劉少奇來到奉天后,立即著手重建省委機關。經(jīng)過一段時間艱苦細致的工作,東北地區(qū)黨的組織很快得到了恢復?;A工作做完后,劉少奇開始主抓奉天的工人斗爭工作。分管奉天市工作的省委常委孟堅(即孟用潛)同志向劉少奇報告:奉天紗廠正在醞釀罷工,準備工作已經(jīng)差不多了。劉少奇決定與孟堅一起參加紗廠支部會議,進一步了解情況,以便更好地指導罷工。
奉天紗廠坐落在偏僻的城郊地區(qū),紗廠周圍是一片墳地和小樹林,從外面上看十分荒涼。1929年8月22日下午6時許,一位教書先生模樣的人出現(xiàn)在小樹林里,他就是孟堅。不久,一身工人打扮的劉少奇也來了。按約定,他們要與紗廠黨支部書記常寶玉在這里碰頭。過了一會兒,下班的汽笛響了,廠門卻緊閉著,不見有下班的工人從里面走出來。工廠的大門口,有幾個廠警轉來轉去,似乎在搜尋著什么。憑著長期地下工作的豐富經(jīng)驗,劉少奇覺察到情況有變,馬上決定迅速轉移。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隊廠警發(fā)現(xiàn)了劉少奇等人的行蹤,持槍沖上來將工人們團團圍住。原來幾天前,工人黨員崔鳳翥叛變。他向廠方告了密,常寶玉已在兩天前被捕。
廠方警察將劉少奇、孟堅當作煽動工潮的嫌疑分子審問。審訊中,劉少奇只承認是武漢來的失業(yè)工人,到奉天來找工作。主審的廠警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做工的工人。”劉少奇平靜地答道。
廠警中的一個頭兒瞪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劉少奇,突然吼道:“把手伸出來!”
那人看了看劉少奇的手,嘿嘿笑了兩聲,說:“工人?你騙不了老子!看你細皮嫩肉的,連個繭子都沒有,還敢冒充工人!說,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劉少奇鎮(zhèn)定地說:“我就是工人,排字工人。若你們這兒有排字的活兒,我可以做給你們看。”
廠警們互相嘀咕了幾句,又突然喝道:“你為什么要來煽動工潮?”
“什么工潮,我根本不知道?!眲⑸倨嬲f。
廠警見問不出什么名堂,大失所望,拉起劉少奇的手打了一陣板子,又把常寶玉押來對質(zhì)。所幸常寶玉之前沒有見過劉少奇,看了半天后說:“不認識這個人?!?/p>
廠方?jīng)]有抓住劉少奇等人的把柄,第二天將他們押解到奉天警察局商埠二分局,關押在臨時看守所。8月26日,警察局又將劉少奇、孟堅、常寶玉三人一起押解到奉天高等法院檢察處看守所。在看守所里,劉少奇利用放風的機會,對孟堅說:“現(xiàn)在是奉天紗廠把我們送到監(jiān)獄的,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要說服那個工人(指常寶玉)否認煽動工潮,我們的案子就比較容易解決?!泵蠄愿鶕?jù)劉少奇的指示,對常寶玉進行了耐心的工作,終于將其說服。常寶玉再過堂時,全部否認了在紗廠審訊時的口供。
再說省委機關的同志,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劉少奇與孟堅,也沒有聽到他們的任何消息,十分著急,擔心他們的安全。省委馬上派楊一辰去打聽消息。楊一辰是省委組織部的組織干事,他找到紗廠的團支部書記,從他那里知道劉少奇與孟堅一起被紗廠的警察抓住的事情。省委根據(jù)這個情況,決定派楊一辰到敵人的監(jiān)獄里再打聽打聽,看看劉少奇與孟堅是不是被送到那里了,因為按照慣例,紗廠的警察所扣押人是不能太久的。說來也巧,有一個叫周世昌的黨員正被關在獄中。周世昌是在法國入黨的老黨員,被捕后表現(xiàn)得很堅強,沒有泄漏黨的秘密。此時他的刑期快滿了,敵人的看管比較松,還讓周世昌在監(jiān)獄門口賣監(jiān)獄自產(chǎn)的醬油。賣醬油的地方有一個小柜臺,窗口安有鐵柵欄,人出不來,只能從鐵條的間隙中接遞瓶子。楊一辰利用這個機會,裝著買醬油的樣子,把瓶子遞進去,順便遞進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設法弄清新近有沒有被捕的黨員,叫什么名字。周世昌看了紙條,低聲說:“現(xiàn)在醬油只剩下底子了,不好,隔兩三天再來吧!”楊一辰明白其中的含義,點點頭就回來了。
按照約定的時間,楊一辰又來買醬油,周世昌把裝滿醬油的瓶子遞給了他,里面夾帶一張紙條。走到無人處,楊一辰打開紙條,知道監(jiān)獄最近確實關押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叫“成秉真”楊一辰分析后,斷定劉少奇肯定是被捕了,因為“成秉真”就是劉少奇在獄中的化名,于是連忙向省委匯報。省委一面向中央報告,一面設法營救,并派楊一辰去探監(jiān)。不久,楊一辰提著一些水果、點心來到了監(jiān)獄,在監(jiān)獄的接見處等著與“成秉真”見面。一會兒,人被帶來了,果然就是劉少奇。
這個與犯人見面的場所,中間有個鐵欄桿,彼此隔著一段距離,可望而不可即,要握個手都不行。兩邊都有獄卒看著,老是不停地催促:“快點,快點,時間到了,不能談了。”在這樣的場合,當然不能詳談什么。
楊一辰問劉少奇:“怎么樣?”
“不要緊,估計過幾天就可以出去了,請不用惦念?!眲⑸倨娲稹?/p>
楊一辰知道情況并不嚴重,便轉而問:“還需要什么東西?”
劉少奇說:“用不著,只要存上點錢?!?/p>
楊一辰又說:“我可以找個鋪保作保人。”
劉少奇點點頭,沒有說話。
告別出來,楊一辰在獄警那兒存了240元的奉票,相當于20大洋,供劉少奇出獄打點時開銷,并找到一個店鋪做保人。幾天后,黨組織還安排何寶珍去監(jiān)獄探望了一次。一個星期后,法院開庭審訊了。主審法官是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洋學生,穿著法官大禮服,派頭十足地坐在審判桌前。他審問過孟堅之后,接著審問劉少奇:“你叫什么名字?”
“成秉真?!眲⑸倨娉林卮鸬馈?/p>
法官又問了幾個問題,劉少奇的回答同前兩次不差分毫。接著,法官把常寶玉叫上來。常推翻了原供,否認認識孟堅,并堅持說以前的口供是廠警刑訊逼出來的。不到一個小時,法庭調(diào)查結束。法官見案卷中根本沒有物證,只有常寶玉一個前后矛盾的口供,顯然不足為憑。過了幾天,奉天高等法院對這一“煽動工潮”案的判決書下來了。對劉少奇、孟堅的判決結果是:“證據(jù)不足,不予起訴,取保釋放?!背氂褚蚝图啅S有直接關系,判罰40天拘役。由于事先安排好了保人,劉少奇由法警帶到一個叫“寶興店”的小旅店后就被釋放了。劉少奇出獄后,特意交待孟堅派人去看望常寶玉,并送他一些東西。
滿洲省委的同志見劉少奇與孟堅都安全脫險,十分高興,立即把這一情況報告了中央。隨后,中央回電,由劉少奇繼續(xù)任中共滿洲省委書記,兼任宣傳部長。這樣,劉少奇又重新挑起領導黨在東北工作的重擔。滿洲省委的革命工作在劉少奇的領導下,開展得如火如荼。這次意外的被捕,成為劉少奇同志在滿洲省委工作中一個十分難忘的經(jīng)歷。劉少奇同志沉著面對危機,冷靜處理問題的大將風范,令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