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勝
世上有拿著自己的鈔票不敢花的人嗎?有!世上有不是為了賭富而燒自己的鈔票的人嗎?也有!平安就是這樣的人。
一張鈔票,一張皺巴巴、面值20元的人民幣在平安的衣袋里裝了足足一個月。平安早就想讓它在自己的眼中消失,因?yàn)檫@是張假鈔。平安也記不清它是什么時(shí)候買東西時(shí)人家找給他的。
當(dāng)初,平安本打算把這張假鈔付之一炬,不就是20塊錢嗎?可又一想:“憑什么呀,別人能用,我就不能用?只許我倒霉,就不許別人倒霉?”只是不知道下一個倒霉蛋該是誰。于是平安就留下了,準(zhǔn)備瞅個好機(jī)會把它打發(fā)掉。可一個月過去了,那張假鈔像見不得光似的依然躲在平安的衣袋里不露面。機(jī)會倒是碰過幾次,但當(dāng)他看到商家把顧客付的錢翻過來覆過去的看——審查如此的滴水不漏,“我這不是自找難堪嗎?”平安這樣想。漸漸地,這張假鈔成了平安的一塊心病,不讓他“平安”起來。
這天傍晚,平安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張假鈔“送”給人家,盡管不排除有險(xiǎn)情。他之所以選擇在傍晚,是因?yàn)榘砉饩€暗,不容易看清,再采取一些輔助措施,相信能馬到成功。
平安來到一個生意不錯的小吃店,要了一碗水餃。不知是剛出鍋的水餃太燙,還是平安內(nèi)心緊張得燥熱,他脫下上衣外套搭在椅子的靠背上。他顧不了什么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水餃,從褲袋里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那張假鈔遞給店主,說:“老板,我趕時(shí)間,請快一點(diǎn)給我找錢!”
店主是個近50歲的中年婦女,她忙用雙手在身上的圍裙上擦了擦,接過錢沒來得及細(xì)看便塞進(jìn)兜里,接著從包里抓出一大把零錢數(shù)著,數(shù)好后遞給了平安。“你也數(shù)一遍,看夠不夠數(shù)。”
“夠……夠,不用數(shù)了?!奔辈豢赡偷钠桨材母以偻A羝蹋克舆^零錢,轉(zhuǎn)身就走,全身也為之一輕。
平安走路的速度并不像逃命似的,但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沒人會懷疑他??伤麆傋吡瞬坏?0步遠(yuǎn)就聽見身后有人大喊:“哎,同志,請等一下。”平安循身回頭一看,只見剛才那個店主正急匆匆向他奔來。
平安心頭“咯噔”一下:糟了,一定是他識破了陰謀,找我算賬來了。真是人背時(shí)喝水都塞牙縫,怎么辦?
“您…您走得可真快,一轉(zhuǎn)眼就…就不見了,幸虧…幸虧我發(fā)現(xiàn)得…及時(shí)?!钡曛鳉獯瓏u噓、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不是付過錢了嗎?”平安故作鎮(zhèn)定地辯解道。
“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真是對不起。對了,您剛才掉東西沒有?”
“哦,糟了,我的衣服?”平安這才記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上衣外套。
“您看是這件嗎?”店主從背后拿出那件衣服,難怪她背著一只手在身后,“當(dāng)面清清,衣袋里的東西少沒少。”
“對,對,是我的?!逼桨步舆^衣服,衣袋里的身份證、銀行存折及這個月剛發(fā)的800元工資都還在,絲毫沒有損傷?!爸x謝?!逼桨膊挥勺灾髅摽诙觥?/p>
“不用謝。小兄弟,別那么粗心,這年頭掙幾個錢不容易,你看我,兩個孩子都在上學(xué),需要不少的錢??!我們兩口子又下崗,只好做點(diǎn)小生意給孩子們掙點(diǎn)學(xué)費(fèi)。”
此時(shí)的平安,忽然覺得心一緊、眼一熱,如不是店主在面前,他真想刮自己幾個大耳光。他忙從衣袋中抽出一張嶄新的20元人民幣遞給店主:“大姐,真是太感謝您了,這是我的一點(diǎn)小小的心意?!?/p>
“小兄弟,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其實(shí),這是我們做人的根本。這錢我萬萬不能收,我們雖然困難,但我們有手有腳,還能克服,收下您的水餃錢就已足夠了?!?/p>
“那這樣吧,您收下這張錢,把剛才我給您的那張舊錢換給我?!?/p>
“不用了,新錢舊錢都一樣能用?!?/p>
“是這樣的,我那張舊錢上有個很重要的電話號碼,我急需?!?/p>
“是這樣,那我就給您換?!?/p>
平安拿著這張假鈔,望著店主大姐離去的背影,羞愧不已。他緩緩掏出打火機(jī),大拇指一動,打火機(jī)冒出了小火苗,隨即,那張假鈔就淹沒在火海里……
平安這才如釋重負(fù),真正的“平安”了,因?yàn)樗麩袅瞬粌H僅是一張20元的假鈔。
偷錢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那個吃大鍋飯的年代里。
那年我10歲,正在大隊(duì)小學(xué)念書。
我父親只是個富農(nóng)子弟,又有被稱為徒子徒孫的我們兄弟姊妹幾個,且個個都在念書,全家7口人,家庭的困境可想而知。
也許我從娘胎里帶下來就酷愛小人書。沒念書時(shí),我就死皮賴臉地和有小人書的小伙伴們套近乎,目的就是為了借閱小人書。自從上學(xué)后,我的至愛與日俱增,極力拉攏全班的同學(xué),男生女生一概不論,盡管我與女生說句話就臉紅。但遺憾的是許多同學(xué)都與我一般窮,借閱的小人書極有限。供銷合作社里的小人書雖五花八門,讓人眼花繚亂,可那要錢買啊,盡管是幾分錢一本。父母都難得有一兩毛錢,何況我這做兒女的呢?不怕大家笑話,我有好幾次徘徊在合作社的小人書柜前,幾次都萌發(fā)出了做回小偷的念頭,偷幾本哪怕是一本小人書飽飽眼福,但我一看見售貨員那無怒而威、直視著我一下不眨的眼光,我就不戰(zhàn)而降,感覺全身早已篩起了糠。
生在長在那個年代的人們都知道,身為農(nóng)民的我的父母,整天在生產(chǎn)隊(duì)里掙工分,就是下大雨天也不例外——在生產(chǎn)隊(duì)的倉庫里干活。除非有齊天大圣孫悟空的分身術(shù),分出另一個人去掙錢,否則,一個家庭從年頭到年尾,也見不到幾塊錢。至于那可憐的零用錢,也是用從幾只母雞的屁股里擠出來的雞蛋換來的,父母就是患病倒床也舍不得吃一個。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愛看小人書。
我也曾擁有過一本小人書,那是我在路上意外拾到的,可能是哪個小伙伴看膩看爛后扔掉的,缺頭差尾。但我仍如獲至寶地捧回來,好好地與它親密接觸起來。次數(shù)一多,它的肢體已變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了。對了,既然現(xiàn)在看小人書的癮上來了,把它找出來翻一翻也能緩解一下。
我于是像電影里日本鬼子掃蕩時(shí)那樣,翻箱倒柜地找尋我那本心愛的也是唯一的小人書。
我掀開了母親的枕頭。枕頭下一個巴掌大的紙包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顧不得細(xì)想,拿起紙包翻開一看,竟是兩張各面值一角錢的紙幣。
我趕緊朝房門看了看,見沒人,就把那兩角錢揣到兜里,把那個空紙包原樣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下。
我像拾了個大元寶獨(dú)自往供銷合作社跑,趾高氣揚(yáng)、昂首挺胸地買了3本小人書。在回家的路上,我就迫不及待地連著各把它們翻看了3遍。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我傻玩到傍晚時(shí)分才回家,還沒進(jìn)家門,家里便傳出了父母急切的說話聲。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別的地方,那可是用5個雞蛋換來的??!”這是父親的聲音。
“我又不是小孩,頭腦又沒有出問題,怎么能記錯地方呢?明明是用紙包著放在枕頭下的。如今,紙包在,錢倒沒了?!边@是母親的聲音。
“真是出了鬼,它能長腿跑了?長翅膀飛了?你乖乖地給我找出來,要不然……”父親似乎喝口水就能把母親吞到肚子里。
我嚇得不敢進(jìn)門。
“明明是放在枕頭下的,怎么……”我聽到母親的話明顯帶有哭音。
我像個幽靈似的擠進(jìn)了屋。天已黑了,我站在門外好怕、好怕。
“找到?jīng)]有?”父親一步跨到母親面前,舉起了拳頭,但拳頭在半空終究沒能落下來。父親怎么了?按他昔日的脾氣,舉起的拳頭是不會不落到母親身上的。我明白了,父親看到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母親,竟起了惻隱之心。
“說!那兩角錢,你們5人中的哪個拿了?不是你們還有誰?”父親輪流逼視著我們。
姐姐、哥哥、妹妹、弟弟相繼毫不遲疑地說“沒有”。
“大弟,是不是你拿了?”也許是我做賊心虛,哥哥見只有我沒吱聲,如此問我。
“大弟,你知道嗎?你這是在害誰?是在害母親??!”哥哥大吼了一聲,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我哆哆嗦嗦地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褲包中萎萎縮縮摸出3本小人書……算是招認(rèn)了。
意外的是,這次父親破天荒地沒有狠揍我,甚至連碰我一下都沒有。我感覺我的臉好燙好燙。
這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的一回“賊”。
這3本我從家里偷的錢買來的小人書,至今仍在珍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