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心系蒼生的職場藥方

憶江南　史娟娟

從古至今，我們中國人慕非常認可“人生四大喜事”的說法，就是：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金榜題名對于十年寒窗鐵硯磨穿的讀書人或士子來說，確確實實是一劑讓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的興奮劑。唐代詩人朱慶馀在科考成績揭曉之前寫下了“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佳句，與他同時代的著名詩人孟郊則在榜上有名之后唱出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絕調(diào)。

然而，同為唐朝人的孫思邈卻對科舉考試一點也不感冒，甚至唯恐避之不及，更讓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是，他曾數(shù)次拒絕了幾代皇帝親自發(fā)來的希望他進京做官的邀請函。

那么，孫思邈是怎么想的呢?他有著什么樣的追求呢?

孫思邈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并非附庸風雅之輩。他自幼天資聰穎，與眾不同，7歲上學時就能“日誦千余言”，弱冠之年已通曉諸子百家，尤善談老莊道家之學，并且還喜好鉆研佛教典籍，被人稱為“圣童”。當時的社會風氣是“朝野士庶，威恥醫(yī)術之名，多教子弟誦短文，構小策，以求出身之道。醫(yī)治之術，缺而弗論”，孫思邈生活在這樣的輿論環(huán)境中，卻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的求仕之路，選擇了懸壺濟世救民于苦痛的行醫(yī)生涯，這與他自己幼年的一段經(jīng)歷密不可分。

孫思邈小時候曾經(jīng)患過風疾，為了治病，父母帶著他到處登門求醫(yī)，最后雖然把他的病治好了，但他們家卻已是家產(chǎn)罄盡，徒有四壁。因為時時想起自己的痛苦經(jīng)歷，而且經(jīng)常耳聞目睹老百姓們“看病貴看病難”的窘境，孫思邈早早就立志做一名蒼生大醫(yī)，為廣大民眾解除身體和精神痛苦，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他以歷代名醫(yī)為榜樣，刻苦鉆研醫(yī)藥典籍。對于診療疾病的方法、采藥的常識、制藥的程序和養(yǎng)生保健之術，凡有一事長于己者，他總是不遠千里，伏膺取決。所以，在20歲左右時，孫思邈已打下了堅實的醫(yī)學基礎。

孫思邈不但重視書本知識，善于學人所長，而且極為注重實踐。他走遍了家鄉(xiāng)關中的山山水水，而后在唐太宗貞觀年間南下到現(xiàn)在的四川考察風土人情，采集藥材，煉制丹藥，并沿途為百姓施診治病。他此次南行豐富了醫(yī)藥知識，開闊了視野，積累了實踐經(jīng)驗。他在峨眉山道士處得到了高子良服柏葉法，在江州(今重慶江津)治愈了湘東王的腳氣病，為梓州(今四川三臺)刺史李文博治愈了消渴病(類似于現(xiàn)在的糖尿病)。在此期間，他親自為600多名麻風病人做過治療。歸途上又為梁州(今陜西漢中)漢王李元昌治療水腫，為隴州韓府君用馬灌酒治療風疾，都獲得了成功，還用瞿麥丸治愈了一位中流矢的士兵，使其身上的箭頭在服藥后自行脫出。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伴隨著一個個人的成功救治，孫思邈的名氣越來越大，逐漸傳到了皇帝老倌的耳朵里。有著貪生怕死、夢想長生不老光榮傳統(tǒng)的皇帝們一個接一個地向孫思邈拋來媚眼，希望他朝朝暮暮一刻不離地侍奉在“國家一把手”身邊，時刻準備著為偉大領袖消災祛病，救死扶傷。

據(jù)說早在隋朝開皇年間，隋文帝就曾邀請孫思邈入朝擔任國子監(jiān)博士，卻被孫思邈以生病為由推辭了。

隋末唐初改朝換代之際，為了躲避戰(zhàn)亂和朝廷征辟，孫思邈隱居太白山，后又隱居終南山。唐武德年間，他與熟諳佛教“醫(yī)方明”的道宣法師相識，二人結為知交，每一往來，談論終夕，最后二人在醫(yī)學上都獲益匪淺。

唐高祖李淵也曾想將孫思邈招來為己所用，據(jù)《華嚴經(jīng)傳記》卷五載：“義寧元年，高祖起義并州，邈在境內(nèi)，高祖知其宏達，以禮待之，命為軍頭，任之四品，固辭不受，后游歷諸處，不恒所居。”孫思邈曾與親友說過，待將來社會上出了賢明君主時，自己可以出來做些濟世救人的事。

開創(chuàng)“貞觀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固然是一代明君，但他也是長生不老藥的超級“粉絲”。唐太宗也曾下了一道圣旨將孫思邈召到京城長安，見到年過半百卻依然面色紅潤、容顏不老的孫思邈，太宗皇帝情不自禁地感嘆道：“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廣成(二者都是古代傳說中的仙人)豈虛言哉!”隨后準備授以官職爵位，孫思邈仍婉言謝絕。唐太宗想強留孫思邈又怕?lián)p壞了自己在老百姓心中的光輝形象，只得順其自然，允他還鄉(xiāng)。孫思邈走后，唐太宗繼續(xù)搜尋服用據(jù)說可以使人長生的丹藥，一面服藥，一面心中發(fā)狠：難道沒了張屠戶就吃帶毛的豬不成?沒有你孫思邈，我照樣可以長生不老!結果事與愿違，還不到50歲，他就因為服用丹藥引起的汞中毒而“仙逝”了。

唐高宗一直是個病秧子(這也是皇后武則天得以掌權的原因之一)，當然也希望身邊有個老神仙似的醫(yī)生，于是就在顯慶四年(659年)召見孫思邈，欲授以諫議大夫之位，孫思邈辭謝不受。唐政府此時正在編撰《新修本草》(即后來的《唐本草》)，就讓孫思邈留在長安參與編寫，這是孫思邈樂此不疲的工作，他就留了下來。四月，一部圖文并茂的《唐本草》撰寫完成，共55卷，收錄了844種藥物，這是世界上首部國家藥典。后來，孫思邈以年老多病為由請求回鄉(xiāng)，而后一直生活在故鄉(xiāng)耀縣的罄玉山。

孫思邈在皇帝們面前能夠做到堅持自我，不卑不亢，實屬難能可貴。更為可貴的是，他對待病人，特別是窮苦百姓，像春風般溫暖，像夏日般熱情。

有一天孫思邈正聚精會神地著書立說，忽然有人跑來說南山一年輕人疼痛不止，呼吸微弱，因家境貧寒才拖延至今。他立即收筆，帶上藥囊裝好金針，快速趕到病人家中。孫思邈想用針灸止痛，但古書記載的止痛穴位都扎過了，卻還是無濟于事，他十分耐心地繼續(xù)尋找最痛點，突然，病人叫了起來：“啊…是…是這兒!”孫思邈立即將金針扎了進去，疼痛很快就停止了。從此，人身上又多了一個痛點穴位——阿是穴。

作為一名醫(yī)生，孫思邈不僅具有高超的醫(yī)療技術，而且還具有高尚的醫(yī)德。他認為，醫(yī)生應一切以治病救人為先，處處為病人著想。凡是到他這里來治病的人，不分高低貴賤，他一律平等對待。

一次，一位得了尿閉癥的病人來找孫思邈求醫(yī)，孫思邈見病人雙手捂著像鼓一樣高高隆起的肚子呻吟不止，心里非常難過。他想：尿流不出來，大概是排尿的口子不靈。尿脬(膀胱)盛不下那么多尿，吃藥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想辦法從尿道插進一根管子，尿也許就能排出來。孫思邈決定試一試?？墒牵虻篮苷?，到哪兒去找這種又細又軟還能插進尿道的管子呢?正為難時，他忽然瞥見鄰居家的孩子拿著一根蔥管吹著玩，腦子里立刻有了主意。他找來一根細蔥管，切下尖頭，小心翼翼地插入病人的尿道，并像那小孩一樣，鼓足兩腮，用勁一吹，很快，尿液從蔥管里緩緩流了出來，病人的病就好了。

這看似簡單的一吹其實并不簡單，如果一個醫(yī)生的心中沒有充滿對病人的關切，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在長期的醫(yī)療實踐中，孫思邈有感于醫(yī)方本草部帙浩繁，忽遇急癥求檢困難，遂博采群經(jīng)，刪繁就簡，并結合他個人的學術經(jīng)驗，于永徽三年(652年)撰成了《備急千金要方》(簡稱《千金要方》或《千金方》)，共39卷，323門，方、論共5300篇，其內(nèi)容包括診療、針灸、導引、按摩等，相當全面。書中記載的治療腳氣病的方法，比歐州人早1000多年。他把婦、兒科放在卷首，以視重視，他還找到了復方，一方可治多病和多方可治一病的方法。

孫思邈認為：“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惫室浴扒Ы稹眱勺置尼t(yī)學著述?！肚Ы鹨健芬粫^系統(tǒng)地總結了中國自古至唐初的醫(yī)藥學成就，自面世以來一直備受醫(yī)家和學者之尊崇。

永淳元年(682年)，年逾百歲的孫思邈與世長辭。臨終前，他囑咐家人薄葬，不藏冥器，不宰殺牛羊舉行祭祀活動。但孫思邈“功在生民，則民祀之”，人們?yōu)榱思o念他，尊其為“藥王”，并將他晚年隱居的五臺山稱為“藥王山”。“簫鼓年年拜藥王”已成了孫思邈故鄉(xiāng)人民千百年來的習俗。

按照儒家設計的人生理想，一個讀書人就應該追求修齊治平，也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而“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而作為讀書人的孫思邈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人生之路，卻同樣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筆者相信他比那些王侯將相們更經(jīng)得起時間的淘洗與磨礪，多少年后，人們對“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評價也許會推倒重來，但孫思邈依然會神采奕奕地屹立在中華歷史的圣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