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反抗　絕望

邵奇斌

摘 要：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了不少描寫女性悲劇命運的作品，本文選取了兩位女性——鳴鳳和陳白露進行分析。鳴鳳以身殉情，是黑暗王國里一道盡管微弱但卻使人精神為之一震的閃光；陳白露是一個既已墮落又不甘心沉淪，起來斗爭又缺乏信心和勇氣，最終痛苦的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的小資產(chǎn)階級婦女的悲劇形像。本文主要對作品所反映的歷史時代、兩位女性的性格特質(zhì)、兩位女性的內(nèi)心矛盾三個方面進行闡述，使我們對兩位悲劇女性能有新的認識。

關(guān)鍵詞：鳴鳳 陳白露 悲劇 性格 矛盾 命運

鳴鳳是我國著名現(xiàn)實主義作家巴金的小說《家》中的婢女，陳白露是我國著名現(xiàn)實主義劇作家曹禺的戲劇《日出》中的主人公?！都摇放c《日出》一為小說，一為戲劇，看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但細加比較，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物形像有其相似之處；而相似之中，又有相異之點，體現(xiàn)了各自的特色，耐人尋味，發(fā)人深思。

一、就反映的歷史時代而言，《家》反映的是“五四”時期及“五四”以后幾年間的社會生活，向我們展示了高氏家族的沒落史?！度粘觥穭t廣泛地勾畫了舊中國都市社會的各個角落，活現(xiàn)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的畸形世態(tài)。

《家》雖然沒有完整地反映高氏家族沒落的全過程，但是，它卻對高氏家族必然沒落的原因進行了客觀而生動、準(zhǔn)確而形象的描寫。它通過對高氏家族中高老太爺，“克”字輩和“覺”字輩三代人的描寫，控訴了封建禮教血淋淋的“吃人”本質(zhì)，形象地闡明了在封建專制強力下，“除了婦女以外，哪一個比隨便什么人忍受更多專橫頑固的全部壓迫呢”[1]這一真理?！都摇返墓适吕铮錆M了痛苦的呼喊，浸透著悲傷的眼淚，在強烈的痛苦中，奏出了憤怒的旋律，在悲傷的重壓下，反抗的新人脫穎而出。巴金著重描寫“大膽而幼稚的叛逆者”覺慧以及覺慧們的反抗精神的同時，還以飽含感情的筆觸，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在深沉的黑夜里，首先閃耀出一道電光火石的婢女鳴鳳。

《日出》以三十年代舊中國暗無天日的社會現(xiàn)實為背景，以大都市的一個高級旅館與下等妓院為具體環(huán)境，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社會罪惡，對被迫害的人民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并且殷切地盼望一個充滿陽光的新社會的誕生。通過這個劇本，作者向那幫荒淫無恥，丟棄了太陽的魑魅魍魎，向那個黑暗糜爛的社會發(fā)出了呼喊，奏響了人的主題的旋律。將人放到金錢統(tǒng)治的社會上來考察，人與金錢化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沖突是《日出》情節(jié)的基礎(chǔ)，是戲劇的基本矛盾。因此所謂“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2]就不是簡單地寫剝削、壓迫，而是深入社會的核心“人”，揭露了金錢統(tǒng)治的黑暗社會對人的吞噬、毀滅，對人的精神追求的扼殺。金錢統(tǒng)治社會對人的腐蝕、吞噬，人的要求遭社會扼殺，黑夜中的人渴望自由的人的世界。作者將人的主題這三層折光凝聚到一個焦點，塑造了陳白露的悲劇形像。不論是鳴鳳，還是陳白露，她們都是特定社會的產(chǎn)物。

二、就人物的性格特質(zhì)而言，《家》中的鳴鳳聰慧、美麗、善良、純潔、高尚、富有忍讓和自我犧牲精神，對愛情有熱烈的向往。《日出》中的陳白露正直、聰敏、忍辱負重，她以玩世不恭的生活態(tài)度表現(xiàn)出其痛苦的掙扎與反抗。鳴鳳和陳白露對未來都抱有虛幻的憧憬。

鳴鳳生活在高府這個黑暗王國的最底層。她九歲被賣進高公館做婢女，七年來，受盡折磨，在苦難中掙扎著生存和長大，在勞累、屈辱、孤寂、恐懼中度過她辛酸的童年。她悲慘的命運，不只表現(xiàn)在奴隸的地位上，而且還表現(xiàn)在被主人當(dāng)作“財產(chǎn)”任意擺布、隨意處置上。由于她的聰慧、美麗、善良，得到了高家“三少爺”覺慧的傾心和愛慕。這對于一個“眼前現(xiàn)出了一片茫茫荒野，看不見一個光明的出路”，并始終被巨大的恐怖感壓抑著的孤苦少女來說，無疑是在眼前閃出了人間的一線希望之光。她感到溫暖和滿足，激起她對未來懷有一種渺茫的幻想。然而，在高公館這個黑漆漆的地域，只能是一場夢。奴婢的噩運，終于降臨在她頭上。在主子的談笑間，高老太爺把她當(dāng)作“玩具”送給比她大四十多歲的“孔教會”頭目、地方惡霸馮樂山“做小”。在險惡的現(xiàn)實面前，她決然不聽主子的擺布，不愿涉足眼前出現(xiàn)的那個墮落的深淵。她呼告無門，終于懷著對人生的留戀和不平，懷著對覺慧的深愛，以“跳湖自盡”結(jié)束自己短暫而苦難的一生。鳴鳳最后的一個念頭是這樣的：“他是屬于另一個環(huán)境的。他有他的前途，他有他的事業(yè)。他應(yīng)該做一個偉大的人。她不能夠妨礙他；她不能夠把他永遠拉在她的身邊，她應(yīng)該放棄他。他的存在比她更重要。她不能讓他犧牲他的一切來救她。她應(yīng)該去了，在他的生活里她應(yīng)該永遠的去了。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樣，如果不犧牲她，便無可挽回了。然而對她來說，他比她自己還更寶貴，她甘愿犧牲自己。她這樣想著，就定下了最后的決心……”[3]這便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婢女的愛情的全部內(nèi)容。她甘愿犧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借以保護和造福于自己所愛的人，而絕不要損害他的一發(fā)一膚做代價，來換取自身幸福。鳴鳳雖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形象，但她始終沒有泯滅對純真的愛情的渴求之情。她的結(jié)局雖然是不幸的，但她作為一個藝術(shù)形象卻具有不可磨滅的審美價值。

陳白露與鳴鳳同樣年輕、美貌、正直、善良，她和鳴鳳一樣也有著不幸的命運；但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對現(xiàn)實的反抗方式二人則有不同。陳白露出身于書香門第，讀書知禮，在她痛苦地與男友分手后，在都市奢華生活的誘惑之下，飄落到浮華世界，過著一種舞女不像舞女，姨太太不像姨太太，情婦不像情婦的特殊妓女的生活。她厭棄周圍那些庸俗、卑劣的人們，但長久的放蕩生活又使她失去了前進的勇氣，以追求糜爛的生活來達到精神上的滿足。她對未來曾向往過。她處在黑暗的地域，等待著太陽出來，但又感到太陽不是屬于她的，她痛苦、失望乃至絕望。她沒有勇氣和力量同方達生一起遠走高飛，去尋求自由天地，她沒有也不可能像鳴鳳鐘情覺慧那樣去愛方達生。何以如此呢？這不僅因為她飽嘗過不幸婚姻、孩子死亡、家庭破裂的苦果，從而使她對生活喪失了信念；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與奢華的物質(zhì)享受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無聊放蕩地度日簡直成了她的生命的延續(xù)。

當(dāng)方達生希望陳白露隨他離開這塊污濁地時，她的回答是：“你有多少錢？”“你養(yǎng)得活我嗎？”“我要舒服，我出門需要坐汽車……我要玩，我要花錢要花很多錢。”[4]實際上，她已“一輩子被賣在這兒”，這兒就是她自己的墳?zāi)?。不獨如此，陳白露還為自己墮落的生活蒙上了一層“合法”的色彩。當(dāng)方達生驚愕于她對人生的理解時，她慷慨陳詞：“我沒有故意害過人。我沒有把人家吃的飯硬搶到自己的碗里……我的生活是別人甘心愿意來維持的。我沒有騙過人，我沒有變著法子搶過人。我對男人盡過女子最可憐的義務(wù)，我享著女人應(yīng)該享的權(quán)利?！边@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的人生哲學(xué)的表白，由此可見，資產(chǎn)階級的拜金主義是怎樣侵蝕了一個原本純潔的女子的靈魂。如果說鳴鳳是為愛情而心靈破碎死去，是封建等級觀念吞噬了她，那么陳白露自殺的根本原因是對社會、對生活、對自己的失望。死，成了她最好的歸宿，也是她最后的無聲的反抗。當(dāng)然，不論是鳴鳳還是陳白露，造成她們悲劇命運的真正根源都是剝削制度，她們是為產(chǎn)生她們的社會所害，她們是黑暗世界里無數(shù)被壓迫女性中具有同種命運、同樣結(jié)局而又個性鮮明的成功的藝術(shù)典型。

三、就鳴鳳和陳白露的內(nèi)心矛盾而言，在她們的心靈深處經(jīng)受了希望與絕望的交戰(zhàn)。從人生問題的根本上說，這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

馬克思主義強調(diào)：“專制制度的唯一原則就是輕視人類，使人不成其為人。”年輕的鳴鳳，她內(nèi)心始終比肉體更為痛苦。她在痛苦而又惴惴不安的掙扎中，曾一次次燃起生活中的希望，但又一次次被黑暗的現(xiàn)實所撲滅。她像其他一些“薄命”女性一樣，封建制度賴以支撐的上層建筑——神權(quán)思想，像一條無形的鎖鏈死死纏著她，從而更加深了她的心靈的重負。悲慘的奴仆境遇，促使她“信仰”一切都是“命定”的，她哀嘆自己這種無休止的苦難，她忍受著一切。“她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由一個萬能的無所不能的神明安排好了的，自己之所以到這個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罷。這便是她的簡單信仰，而且別人告訴她也正是這樣。”正由于此，她對生活絕無奢望，她最高的心愿不過是給愛人做忠順的奴隸。這就是促使她忍受奴婢凄苦生活的思想根源。但是盡管如此，十六歲的鳴鳳仍然對未來的歸宿懷有渺茫的希望和幻想，她仍堅信人生、珍惜生命，愛戀一切，也渴望有真正美好的愛情。于是，她一方面認“命”，另一方面又想違抗“神明”的“命定”，這就在她心靈深處構(gòu)成一個歷經(jīng)煎熬的特定的痛苦世界，也形成了她的全部行為的內(nèi)存聯(lián)系。必須指出，作者也正是從她這個“抗命”的主導(dǎo)方面，即從這個被壓迫著對自身命運進行抗?fàn)幍囊暯?，來描寫她對覺慧的愛情的。這正是她違抗“命定”的思想在特定條件下的反映。然而，憧憬是美好的， 現(xiàn)實畢竟是殘酷的，封建專制制度所維護的森嚴(yán)的等級制度，又像“一堵墻橫在她跟他之間”。這座又高又厚的墻，她是無法逾越的。她沒有表達愛情的自由，只能任熾熱的愛燒灼著那顆憔悴的心。她懷著一線希望掙扎著，她又在掙扎中感到一種絕望的悲哀。更為冷酷的是。心靈的炙痛，不盡來自罪惡的現(xiàn)實和因襲的重負，也來自自己的心上人和她的同根姐妹。覺慧先是用“把你嫁出去”的戲謔刺傷她的心，后來在她痛苦不堪，絕望赴死之前，他竟然絲毫未察覺出她的痛楚，終于讓她懷著一顆破碎的心撲進了冰冷的湖水。悲劇出現(xiàn)后，周圍那些受苦的姐妹們由于受了封建倫理的影響，竟也嘲笑她的不幸。由此可見，滲透在封建大家庭生活中的麻痹人心、滅絕人倫的封建禮教何等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