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一
這天一大早,徐中天與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給患病癱瘓在床的妻子鄭雅芝洗漱完畢,又喂了早餐之后,推上自行車出了門。自從城南的郊區(qū)白馬鎮(zhèn)供銷社倒閉之后,徐中天一直在一家私營的東方包裝廠車間工作。
徐中天到了廠門口,時間剛剛指向7點。平日里,此時正是喧鬧的工人們進廠上班的時間??山裉煸缟?,比徐中天早來的幾個工人卻沒有進廠,圍著大門前的公告欄站著,正小聲地嘟噥著什么。他們一眼瞥見徐中天,忙閉了嘴巴,都不出聲了。
徐中天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了過去。只見大門旁的公告欄赫然張貼著一張大白紙,上面寫著一行大字:“部分下崗人員名單”。徐中天急急地在下面一大排名單上查了一下,果然,自己的名字也位列其中。徐中天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一直沉到了腳底。這已是他第二次下崗了。
如果說10年前,白馬供銷社因為不景氣而倒閉,39歲的徐中天下崗時他還不怎么害怕,畢竟自己還是年富力強??蛇@次下崗,就不像當初那樣簡單了。自己快50歲的人了,上哪兒能找到工作呢?
妻子鄭雅芝患病在床,每個月得四百多塊錢的醫(yī)藥費。兒子徐小云剛剛考上大學,馬上就要入學了,5000塊學費還沒有著落。自己正想著向包裝廠老板借點錢呢,可萬萬沒想到老板在自己還沒有開口之前,就讓自己沒了工作了。
與徐中天同一車間的一名工人看了看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的徐中天,輕聲地安慰道:“徐師傅,私營企業(yè)不比國有企業(yè),吵也沒用,不如早點回去想辦法吧。聽說,廠里也是因為產(chǎn)品滯銷,不得不裁員的。好歹,這個月工資昨天發(fā)了?!?/p>
徐中天愣了半晌,想想也的確如此。這個月的工資昨天已經(jīng)發(fā)放了,現(xiàn)在廠里把自己裁了,還能找什么理由去爭去鬧呢?再說,他本來就不善言辭。徐中天默默地把自行車調(diào)了個頭,滿腹心事地往回走。來的時候興沖沖的,回去的時候心里卻是冷冰冰的?;秀敝校矍伴W過妻子鄭雅芝那一臉病容,兒子徐小云正眼巴巴地等著他籌到學費那種急切的表情。下崗,這兩個字如同一記重拳狠狠地擊在他的心里,讓他疼得哆嗦起來。
徐中天正失神地推著車往回走,冷不丁身后有人叫道:“老徐,可找到你了?!毙熘刑煲汇叮εみ^頭來看,身材矮胖的鳳良英正興沖沖地向他跑了過來。鳳良英以前和徐中天同在白馬供銷社工作,下崗后,鳳良英一直在鄉(xiāng)下倒騰農(nóng)資生意。今天他來找自己干什么?
鳳良英湊到了徐中天跟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咱們以前那個白馬供銷社你還記得吧?那里的地皮已被市政府給征用了。你猜猜,市政府給了多少錢?”徐中天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些舊房屋的拆遷費,連同地皮補償款,有一百多萬元呢!”鳳良英興奮得兩眼發(fā)光。一百多萬元,徐中天心里頓時怦怦地跳了起來。當時,供銷社百貨和農(nóng)資兩個門市部,加上主任會計,職工人數(shù)只有7個人。這錢,如果能按人頭分下來,每個人就是十多萬元??墒牵清X是屬于供銷社的,會這樣分配嗎?想到這兒,徐中天搖搖頭道:“那又怎么樣?這錢,肯定是握在市供銷社的手里,還能發(fā)給我們不成?”
鳳良英詭秘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錢肯定不會發(fā)給我們。可我們得想辦法讓錢發(fā)出來。剛才,你只說對了一半,那些錢,不在市供銷社手里,而是在市農(nóng)資公司手里。我正想這事怎么解決,那天見到了農(nóng)資公司經(jīng)理徐亞軍,我馬上就想到了你。這回,只有靠你了?!?/p>
徐中天立即明白了鳳良英的意思。徐亞軍是自己遠房的堂叔,年齡只比自己大5歲,可輩分卻大了一輩。眼前這個矮胖子原來早已打聽好了消息,這才來找自己的??勺约壕退闳チ?,徐亞軍就一定會幫這個忙,把錢分給他們這7個職工嗎?
鳳良英見徐中天沉默半天不言語,又勸道:“老弟,你家里情況我知道,而且剛才我也去了你的廠里。你困難,正是一個好理由啊。再說,當初我們從供銷社下崗,可是從來沒有找過農(nóng)資公司任何麻煩。他們究竟要怎么安置我們,總得給一個說法吧?”鳳良英這話一下子說到了徐中天的心坎上。是啊,自己現(xiàn)在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如今,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yī)了。想到這兒,徐中天點點頭道:“那好,我去試試。”
鳳良英點點頭:“對,你先試試。我都盤算好了,這事準行。你叔不答應,我就讓另外5個人一起到市政府上訪。他們中可是老弱病殘都有。你,不過是打前站罷了?!兵P良英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讓徐中天不由得再次打了個寒戰(zhàn)。這人,可真是有手腕啊。
告別了鳳良英,徐中天騎上單車去市農(nóng)資公司。不管鳳良英打的是什么算盤,總還是給徐中天帶來了新的希望。徐中天不敢想能分到10萬元,他只要有個兩三萬塊錢,能讓兒子順順利利地去上學,再有錢給妻子治病就行了。徐亞軍會答應他的要求嗎?自己與這個堂叔,可是從沒有過任何交往啊。
頭發(fā)花白的徐亞軍正坐在自己寬大的辦公室里。見到徐中天進來,徐亞軍絲毫不覺得詫異,他點頭示意叫徐中天坐下,又遞給徐中天一支中華煙,并客氣地給徐中天點上了。
徐中天正要說什么,徐亞軍對他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徐亞軍站起身來,鎖上辦公室的門,這才說道:“你什么也不用說了,你的來意我知道。鳳良英已經(jīng)來過了。你家的情況我也知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情況我很同情,也很想幫你。只是,這件事還需要上級主管部門,也就是市供銷社出臺具體的文件,明確征地補償款項的分配方案。我能起的作用就是,在會上把你的情況作為特困職工的現(xiàn)實困難擺出來?!?/p>
徐中天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他正要道謝。徐亞軍又低聲說道:“當然,我在會上提了之后,你肯定能得到補償??蛇@事,我也可以不做。為了你,我破例。但是,我也不是沒有條件的?!闭f到這兒,徐亞軍盯著徐中天,慢慢地伸出手來:“我要什么,相信你肯定能猜到,就是那本徐氏臨床中醫(yī)學的書。”
原來是交換!徐中天怒不可遏,他正要發(fā)作,可轉(zhuǎn)念一想,又忍住了。他站起身來,沉默半晌后,這才答道:
“讓我考慮考慮,過幾天給你答復。”
二
回到家中,徐中天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徐亞軍竟然把分內(nèi)的事作為一種要挾,逼著自己把祖?zhèn)鞯尼t(yī)書交給他。要不是親耳聽到,徐中天真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中天一家原是中醫(yī)世家,到了徐中天的曾祖父徐少君時,徐氏的中醫(yī)更是名冠一時。民國年間,徐少君是本城最出名的中醫(yī)。他治過很多疑難雜癥,還有一些常見的頑癥,尤其是婦科疾病,徐少君最為拿手。其時,請徐少君治病的人甚至有來自周邊幾個省份的病人。那本徐氏臨床中醫(yī)學,是曾祖父徐少君利用中醫(yī)給人治病時的心得以及臨床經(jīng)驗總結。
徐亞軍則是徐氏的另一脈,他們一家祖輩走的是學文從政的道路,對中醫(yī)學一直沒有興趣。直到徐亞軍的父親一代,也開始對祖?zhèn)鞯尼t(yī)學著迷。而徐亞軍更是如此。聽說,徐亞軍在工作之余,常常利用自己那零星半爪的醫(yī)學知識給人治病,還有了一些名氣。他怎么突然對自己家那本醫(yī)書來了興趣呢?要知道,徐中天祖父留有遺言:“中醫(yī)學乃祖?zhèn)髦畬W,不可不學,但不可用以替人治病?!弊娓赋赃^這方面的苦頭,他在“文化大革命”時被作為宣傳沒落文化的典型被打入另冊。自己的父親也因此受牽連下放到了農(nóng)村。所以,徐中天雖然也學過中醫(yī)學,卻一直沒有為人看過病。那本醫(yī)書,他也很隨便地拿了個木匣裝著,加了把鎖,放在自己家的衣櫥里。
如今,徐亞軍讓徐中天把醫(yī)書交出來,徐中天突然意識到了這本醫(yī)書的價值。徐中天沒有答應徐亞軍要求的原因,一是這本書是祖?zhèn)髦?,他不愿隨便送人;二來沒準兒這本書很值錢。
給妻子喂午飯的時候,徐中天絕口不提自己下崗的事,而是把遇上鳳良英的事說了一遍。鄭雅芝聽了,興奮地說道:“那是好事啊。不管鳳良英打什么主意,只要能分到補償款,兒子的學費就有著落了?!?/p>
一旁默默聽著的徐小云眼里也閃過一絲光亮。等徐中天把徐亞軍的要求一說,鄭雅芝氣得咳嗽起來:“妄想!這是公事,他有什么理由這樣做。他就不怕我們?nèi)ジ嫠???/p>
徐中天長嘆了一聲:“人家是摸準了我的痛處了,這才肆無忌憚啊?!毙熘刑焖餍詠砹藗€竹筒倒豆子。
徐中天一說完,屋里陷入一片沉默。還是鄭雅芝打破了屋內(nèi)的沉默:“中天,叫我看,醫(yī)書不能交,再窮,也不能拿祖宗的東西出去賣。”鄭雅芝這話也正是徐中天心里的想法,可是,妻子每個月的醫(yī)藥費,孩子的學費到哪里才能找到著落呢?他們以后每個月都是要花錢的呀,而自己又沒了掙錢的地方。
徐中天能想到的,徐小云自然也能想到,他愣愣地坐在那里喘著粗氣,突然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就在那一瞬間,徐中天看到了兒子眼里的淚水。鄭雅芝也痛哭起來:“中天啊,是我拖累了你啊?!?/p>
面對此情此景,徐中天再也忍不住了,他咬了咬牙:“交,把書交給他?!?/p>
這時,客廳里傳來兒子的說話聲:“高老師,你來了?下午沒有課嗎?”高老師?就是高佩佩吧。徐中天急忙走出去一看,可不是,正是高佩佩。高佩佩家也在這個小區(qū)里,她大學畢業(yè)后,又考取了本城的醫(yī)學院研究生。說起來,這個相貌姣好的女孩兒還是兒子徐小云的家庭教師呢。按說,徐中天家是請不起家庭教師的,徐小云讀高三時,社區(qū)居委會組織了一個“一對一、大中學生結對子”的活動,把小區(qū)里的大學生和初高中學生結起了對子,高佩佩與徐小云結成了對子,就這樣,她成了一名免費的家庭教師。
現(xiàn)在見到高佩佩來,徐中天自然很高興,忙不迭地叫小云給高佩佩泡茶。高佩佩撫摩了一下耳邊的短發(fā)笑了:“徐叔叔,您別忙了。我今天來,是找您幫一個忙的?!?/p>
徐中天笑了:“你這孩子,那么客氣做什么。你想要我干什么,盡管說?!备吲迮辶⒓凑f道:“記得我考取醫(yī)學院的研究生時,聽您說過您這兒有一本祖?zhèn)鞯闹嗅t(yī)書,現(xiàn)在還在這兒嗎?”
徐中天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當初,他見高佩佩免費為小云補課,出于感激,他想把那本醫(yī)書送給高佩佩,因為她畢業(yè)后,肯定會走上救死扶傷的道路??扇缃瘢€能把這本書送給高佩佩嗎?而且,另一個疑問在徐中天腦海中升起了。記得當初高佩佩聽說是中醫(yī)方面的書時,態(tài)度是那樣的不屑一顧,今天怎么變了個人似的,迫不及待地又想要了呢?看著高佩佩那急切的眼神,徐中天撒了個謊道:“哦,那書啊也記不起來擱哪了,我找找。找到了,讓小云給你送去?!逼缴鷱牟徽f謊的徐中天臉騰地一下紅到脖根。高佩佩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徐中天的表情早已被她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不過,她也不點破,只說了句:“那好,那我就等著。一言為定啊。”
高佩佩剛走,門鈴又響了。徐中天撓了撓頭,今天怎么回事啊,不會又有一個人來要書吧?
三
徐中天剛把門打開,外面就走進一個人來,還沒等徐中天反應過來,那人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徐大夫啊,你發(fā)發(fā)慈悲,救救我老婆吧?!?/p>
徐中天吃了一驚,慌忙把那人扶了起來,原來是白馬鎮(zhèn)毗鄰長江附近的東郭村的趙春風。徐中天的父親當年下放,就在東郭村。徐中天后來到白馬鎮(zhèn)供銷社工作時,起初也住在東郭村,趙春風是他的鄰居。聽自己的父親說,當年他在村里時,還偷偷地給村民們治過病??礃幼樱@趙春風也是來求自己治病的。想到這兒,徐中天忙道:“趙大哥,這治病我可不會啊?!?/p>
一聽這話,趙春風又放聲大哭了起來:“徐大夫,我老婆得了乳腺癌,醫(yī)生說她活不到明年春節(jié)。你就幫幫她,給開個方,讓她過個年吧。”說著,趙春風一五一十地說起了自己家的遭遇:這幾年城里的醫(yī)院看病太貴。老婆馬蘭身上痛,她強忍著不說,等到實在支持不下去了,到醫(yī)院一檢查,馬蘭患了乳腺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凹依锬苜u的,全賣了。就連那三間瓦房,也作了個價,賣給人家養(yǎng)豬去了。得來的錢,全部送去了醫(yī)院。可醫(yī)生還是說,我老婆算是用錢保著命。哪天沒錢了,人也就沒有了。我實在走投無路,才到處打聽偏方,找著找著,就找到你這里來了?!?/p>
聽了這話,徐中天不由得同情起趙春風來。家里有病人,再好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死馬當活馬醫(yī),沒準兒能撿條命。這就是趙春風此刻的心情。徐中天點點頭,問了聲:“那馬蘭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
“不,早回家了。住院費交不起,只有回去等死了。我們一家住在牛棚里,苦倒不說,只是她夜夜疼得不能睡,人一天天瘦了下去。我不忍心啊!她還不到50歲啊。”趙春風說著,又抹起了眼淚。
徐中天決定,先去趟東郭村,回來再考慮把醫(yī)書交給徐亞軍的事。畢竟兒子上學還有一個多月。
到了趙春風家,已是下午4點多鐘了。正是三伏天,徐中天熱得滿頭大汗,可他一走進那間牛棚,眼淚刷地一下落下來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家窮,可他萬沒想到還有窮得像趙家那樣的程度。
趙家三口人全窩在一個不到10平方米的牛棚里,屋里放著兩張床,靠門口放著鍋碗和一個煤氣灶,想在屋里走動一下都不易。一個三腳支架的破電扇,吱呀吱呀地轉(zhuǎn)著。趙春風的妻子馬蘭,就睡在最外面的一張床上。屋里,騰騰熱浪撲面而來。馬蘭,早已瘦成皮包骨頭了。她幾乎渾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
徐中天走了出來,手顫顫地舉筆開了張藥方,遞給趙春風道:“我不是醫(yī)生,這樣做可能違法。所以這事你千萬別傳出去,省得惹來很多麻煩?!壁w春風把頭點得像個小雞啄米似的,他隨即把兒子叫來,叫他趕到城里的藥房,照方抓藥去了。
徐中天故地重游,他正想到村里轉(zhuǎn)兩圈。突然,他愣住了,因為,他看到徐亞軍也正從村口向村里走來。徐中天正要躲,徐亞軍已看到他,遠遠地向著徐中天打了個招呼,徐中天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上誰家來了?不會是趙春風家里吧?”徐亞軍竟一口揭破了徐中天的來意。
“您老怎么上這兒來了?”徐中天明顯膽氣不足,一開口就弱了三分。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告訴你,我不僅僅是農(nóng)資公司經(jīng)理,同時還是醫(yī)生。實話說吧,這里有很多人是我的病人,我來隨訪。趙春風的老婆我也治過?!痹瓉砣绱?,徐亞軍到這里來,竟是為了給人治病。難怪他想得到自己家那本醫(yī)書?,F(xiàn)在自己給馬蘭開了藥方,豈不是更授徐亞軍以把柄?果然,徐亞軍緊追不舍地問道:“那本書,你什么時候交給我?看樣子,你來這里也是為了給馬蘭治病。我告訴你,這書你必須交給我,否則,你不但拿不到補償款,而且還多了一條罪名,無證非法行醫(yī)了。哈哈!”徐中天嚇得嘴唇直打哆嗦:“非法行醫(yī)?你、你不也為村里人治過?。俊毙靵嗆娫俅未笮ζ饋恚骸拔??我有執(zhí)業(yè)醫(yī)師的資格證。你呢?什么都沒有。做一名中醫(yī),既不需要花錢購置醫(yī)療器械,又沒有開刀動手術的風險。我的下半生,正要靠此為生呢。”
徐亞軍這話一說,徐中天馬上就改了主意。那本醫(yī)書絕對不能交給這個人,他行醫(yī)的動機明顯不純。他是為了錢,才這樣做的。醫(yī)者父母心,可徐亞軍,他有仁愛之心嗎?他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錢。如果他得到了那本醫(yī)書,他更是有了欺世盜名的本錢。
徐亞軍陰森森地走了,連東郭村也沒進??赡芩姷叫熘刑欤睦镉执蚱鹆肆硗獾乃惚P。他撂了一句:“盡快把書交給我,否則,我就會到衛(wèi)生局去檢舉你!”一句話說得徐中天心驚肉跳。
徐中天正要告別趙春風返回城里,趙春風恰好找來了。一見到徐中天,他連連說道:“徐大夫,你就出來做一名醫(yī)生吧。我們村,有好多人等著你治病呢?!?/p>
徐中天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我不是說過嗎?你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會給我惹麻煩的,你怎么不聽啊。再說,徐亞軍不也是醫(yī)生嗎?”
趙春風啪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徐大夫,我、我也是想幫幫村里人啊。他們也比我家強不了多少,有病有災,首先是用身體扛,扛不住才去醫(yī)院。你就幫幫他們吧。徐亞軍,他比城里的醫(yī)院強不了多少。哼!”
他正說著,暮色中走來一大幫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紛紛向徐中天走來?!靶齑蠓?,你父親有那樣的好手藝,你肯定也不會差。我們相信你。”“徐大夫,你就幫幫我們吧??蓱z可憐我們農(nóng)村人吧?!薄靶齑蠓?,徐大夫!”
徐中天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附近村子也有村民趕來了。這個偏僻的村落,因為自己的到來,一時間竟聚來如此之多的病人,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想來,當年自己的父親因為給村民治病,在這里有著很高的威信。
本已走投無路、二次失業(yè)的徐中天在暮色之中,心中忽然升起另一種希望,他能將祖?zhèn)鞯闹嗅t(yī)發(fā)揚光大,造福鄉(xiāng)鄰嗎?
給四鄉(xiāng)八鄰的村民們開完藥方,已是當夜九點多鐘了。徐中天謝絕了村民留宿的好意,匆匆吃了幾口飯,執(zhí)意要回去。畢竟,城里有很多事讓他放不下。徐亞軍會不會舉報他?還有,那個高佩佩現(xiàn)在要書去做什么?
四
等到徐中天在趙春風的護送下回到家,妻子鄭雅芝還沒有睡。見到徐中天洗過澡進了房間,鄭雅芝忙道:“中天,今天你走了之后,小云好像動了衣櫥。”
徐中天愣了愣,隨口應道:“動了就動了唄。孩子找衣服,這有什么大不了的?”鄭雅芝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懷疑孩子拿了醫(yī)書。”
徐中天慌忙打開衣櫥,找到幾床棉被壓著的那個木盒,不由得一驚。那個鎖,用原來的鑰匙已打不開了。徐中天又驚又氣,他拿來鉗子,一下子擰開了鎖,那本書,還是安然無恙地放在那里。徐中天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可他仔細一想,覺得還是不對勁,原來的鑰匙怎么打不開鎖了?
徐中天和鄭雅芝合計了半天,這才得出一個結論:小云極有可能是在書上做了什么手腳。徐中天正要去敲開小云的房間,鄭雅芝說:“他晚上喂我吃過飯之后,說是去高佩佩家上網(wǎng),還沒有回來呢?!毙≡迫ジ吲迮寮伊??徐中天腦子轉(zhuǎn)了幾下,馬上意識到,極有可能是小云把書拿出去復印了,然后又把書送了回來。那復印件,一準是他送給了高佩佩。天啊,那個渾小子!
徐中天正生氣呢,只聽屋外有拿鑰匙開門的聲音,鄭雅芝看著臉色鐵青的徐中天,勸道:“佩佩這孩子怎么說對小云還是不錯的。再說,你以前不也是要把書送給人家嗎?這事就算了,好歹書還在家里啊?!?/p>
小云進了屋,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而是敲響了徐中天夫妻倆的房門,一見到徐中天,小云就哭了起來:“對不起,爸爸。我真的不知道高佩佩會那樣做。”說著,小云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原來,高佩佩的導師參加了互聯(lián)網(wǎng)上關于中醫(yī)存廢的爭論。她的導師認為中醫(yī)完全是拿人的生命在開玩笑,為了證實這一點,高佩佩的導師說,要是能搞到一本中醫(yī)臨床方面的著作,就可以一舉將中醫(yī)理論擊垮。
聽到導師這樣說,高佩佩馬上想到了徐中天家里的那本祖?zhèn)鞯闹嗅t(yī)臨床醫(yī)學著作。她立刻從學?;貋恚蛐熘刑煲獣?。沒想到徐中天卻沒有立即答應。她決定在小云身上打開缺口,徐中天一走,她就把小云叫走了。目的還是拿到書,即使沒有書,復印件也行。
小云知道此時的書意味著自己的大學學費,可他又不好拒絕昔日曾為自己輔導過功課的高佩佩,只好偷偷地將書拿出去復印了,將復印件交給了高佩佩。
吃過晚飯后,小云再次上高佩佩家玩,正碰到高佩佩在給她的導師打電話,高佩佩興奮地說道:“這回好了,有了打倒中醫(yī)的靶子了。徐氏中醫(yī),在我們這兒可是聞名多年呢,祖?zhèn)骱枚啻??!?/p>
小云聽了,頓時覺得不妙,他可能上了高佩佩的套了。他佯裝聽不懂,偷偷地將那些復印件抽回來一部分。為了防止高佩佩發(fā)現(xiàn),他沒有將全部拿回來。說著,小云將一沓復印件交到了徐中天的手里,垂著頭站在那里,等著徐中天的雷霆之怒。
徐中天沒有發(fā)作,他沉默了半天,這才說道:“既然是這樣,我還真的要好好給自己定個位了。中醫(yī),有沒有用,得讓病人說,讓老百姓說?!?/p>
鄭雅芝和小云都聽出了徐中天的弦外之音,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你、你想做中醫(yī)?你沒有行醫(yī)的資格??!”
徐中天沉吟了半晌,語氣堅定地答道:“我先應付眼前的事,行醫(yī)的事,以后再說吧。”
第二天一大早,徐中天就去找鳳良英。鳳良英似乎已經(jīng)知道徐亞軍對徐中天提的條件,劈頭就問道:“老徐啊,我正要去找你呢。我說你啊,又不是醫(yī)生,要那本破書做什么。大家現(xiàn)在都眼巴巴地看著你呢?!?/p>
徐中天把自己在東郭村趙春風家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我本來是想把醫(yī)書交給他,可是,我于心不忍啊。我雖沒有行醫(yī)的經(jīng)驗,可學這個學了多年了。再說,老百姓也真正需要,我不能輕易地就把祖先傳下來的東西交出去吧。”
鳳良英像是第一次認識徐中天似的,他看了看徐中天,好半天才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逼你??墒?,那個補償款我們還得要。另外,你得小心徐亞軍,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徐中天急切地握住了鳳良英的手,懇切地說道:“我就是為了這個來找你。你在外面闖蕩,自然知道怎么樣維權。國家賦予他的權利,不能讓他用來給自己換私利,是吧?你還是多想想其他辦法,不要在我家的那本醫(yī)書上動腦子了?!?/p>
終于說服了鳳良英,讓他另想辦法解決懸在那里多年的下崗安置問題,徐中天總算松了口氣。可徐亞軍的電話尾隨而至,打到了他的家里:“大侄子,你的書到底什么時候交來???”
徐中天冷冷地答道:“我改主意了,你想用這個掙錢,沒門!”徐亞軍哼了一聲:“好啊,那你是準備進監(jiān)獄了,是不是?告訴你,我一個電話打到衛(wèi)生局,衛(wèi)生公安執(zhí)法隊馬上就要開到你家來?,F(xiàn)在你交書,還來得及。”
“你做夢!”徐中天不甘示弱,他壓根兒不信徐亞軍會有這樣的能力。然而,徐中天想錯了。
半個小時之后,兩名警察敲響了徐中天的家門,很客氣地將他請到了公安局。隨即,衛(wèi)生局也開出一紙罰單,對徐中天無證非法行醫(yī)罰款1萬元。
徐家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鄭雅芝嚇得終日以淚洗面,兒子小云則呆呆地坐在家里,不知怎么辦才好。
五
徐中天被帶到公安局之后,一言不發(fā),始終不肯寫悔過保證書,更不同意交出罰款。衛(wèi)生局一幫人馬浩浩蕩蕩地開到了東郭村,他們準備進一步取證后,申請對徐中天進行拘留。
帶隊的負責人萬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東郭村村民們紛紛走了出來,你一言他一語地贊揚徐中天的善舉?!叭思铱床∫徊皇斟X,二不收禮,這樣的人也要被抓,天底下還有王法嗎?”“他看病有沒有效果,看看我老太婆就知道了。我年輕的時候,得了風濕癥,就是徐大夫他爸爸幫忙給治好的。人家可是祖?zhèn)鞯闹嗅t(yī)啊?!薄肮庹f沒有用。人家開了藥方,你們拿去鑒定一下,不就知道真假了嗎?”
趙春風知道調(diào)查組來到村里的消息最遲,他把馬蘭往身上一背,瘋一樣地跑到了調(diào)查組那里?!斑@是我老婆。城里的醫(yī)生說她過不了春節(jié),徐大夫開藥后,她服用了一周,臉上就有了紅潤了。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求求你們了,放過徐大夫吧,他是好人,他真是好人啊?!?/p>
調(diào)查組回去之后,將徐中天開出的藥方邀請了專家鑒定。鑒定結果,專家認定徐氏中醫(yī)學對于治療婦科疾病以及常見的頑癥有效。
衛(wèi)生局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取消對徐中天的處罰,并對他進行了醫(yī)療知識測試。徐中天順利地通過了考試,取得了行醫(yī)資格證。
徐中天被關押10天后,再一次回到了家里,此時,另一個好消息正在等著他,鳳良英告訴他,他已為他們這7名下崗工人請了位專職律師,負責為他們這幫下崗工人協(xié)調(diào)安置問題,目前正在和市供銷社聯(lián)系。市供銷社已經(jīng)答應對他們進行一次性補償安置,并分給他們每人一套位于城市南郊的門面房,用以謀生?!叭绻樌?,你的中醫(yī)診所很快就可以掛牌了。放心吧,這次請律師的費用,全算我的?!?/p>
半個月之后,徐氏中醫(yī)診所終于在城南掛了牌。東郭村村民在趙春風的帶領下,趕來慶賀。趙春風將一塊巨大的匾額掛在正廳之上,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只見匾額上寫著金燦燦的八個大字:“再世華佗,懸壺濟世?!薄澳銈儎e笑我土,這話可是我的真心話啊。我老婆現(xiàn)在好多了,都能下床活動活動了?!?/p>
小云已順順利利地用父親的一部分安置款,去本城師范大學報了名,此刻他正在為父親招呼客人……
至于高佩佩的導師全盤否定中醫(yī)的言論遭到了有關權威部門發(fā)言人的嚴厲駁斥……
(責編:非本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