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宮廷掐絲琺瑯器

蘇　強

清代乾隆時期(1736－1795年)，社會安定，經(jīng)濟文化繁榮，手工業(yè)獲得了極大發(fā)展，各種工藝門類發(fā)展迅速，其中掐絲琺瑯器的制作在宮廷和民間均十分繁盛。這時由宮廷造辦處琺瑯作負責(zé)皇家御用掐絲琺瑯器的制作，這里集中了來自廣東等地的琺瑯工匠，制作了大批精美絕倫的掐絲琺瑯器。乾隆皇帝不僅勤于治國政務(wù)，而且藝術(shù)造詣深厚，對工藝美術(shù)有著全面的愛好。他與其父雍正皇帝重畫琺瑯而輕掐絲琺瑯不同，對掐絲琺瑯器的制作十分關(guān)注。據(jù)《造辦處各作承做活計清檔》記載，乾隆皇帝在登基不久，便著手擴大琺瑯器的生產(chǎn)，在圓明園增設(shè)琺瑯作，以滿足宮廷苑囿及皇家寺廟等處不斷增加的陳設(shè)需要。不僅如此，在萬機之余他還親自過問掐絲琺瑯器的設(shè)計和制作，對制作中出現(xiàn)的技術(shù)問題提出改進意見，對制作精美的掐絲琺瑯器給予贊賞，對制作粗糙掐絲琺瑯器的官員和工匠予以嚴懲。可以說乾隆朝掐絲琺瑯器的制作凝結(jié)了乾隆皇帝的大量心血，他的審美情趣和品位，對這一時期掐絲琺瑯器的造型、藝術(shù)風(fēng)格等方面起了決定性作用。

由于乾隆皇帝對掐絲琺瑯的喜愛，因此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地方官員，均以掐絲琺瑯器進獻皇帝，以博得皇帝的歡心，這也促進了各地掐絲琺瑯器制作的發(fā)展。除宮廷造辦處琺瑯作外，廣州、揚州也是制作掐絲琺瑯器的重要地區(qū)，其制品以貢品進入宮廷，風(fēng)格特點各不相同。廣州是清代重要的對外通商口岸，由于受到西方工藝美術(shù)的新思想、新技術(shù)的影響，廣州的掐絲琺瑯制品將濃郁的西方藝術(shù)風(fēng)格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結(jié)合，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揚州經(jīng)濟富庶，文化藝術(shù)繁榮，掐絲琺瑯器制作繼承了傳統(tǒng)做工，但與內(nèi)廷及廣州掐絲琺瑯的沉穩(wěn)、凝重不同，其制品富于動感，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

綜上所述，由于乾隆帝對掐絲琺瑯燒造的重視及嚴格要求，使乾隆時期掐絲琺瑯器的制作在繼承康熙、雍正兩朝掐絲琺瑯制作工藝的基礎(chǔ)上獲得了巨大發(fā)展，不僅在制作上精益求精，一絲不茍，而且造型多樣，紋飾題材廣泛，在器形、釉色、裝飾等方面均有所創(chuàng)新，成為清代掐絲琺瑯器制作的—個高峰時期。

通過對目前傳世的大量乾隆時期掐絲琺瑯器的對比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乾隆朝掐絲琺瑯器具有以下特點：

琺瑯胎

乾隆時期的掐絲琺瑯器多以紅銅作為制胎的材料。紅銅具有良好的加工成型性，在制作過程中易于錘打、焊接出所需的器形。同時紅銅的熔點為1084.5℃，在入窯燒制的過程中不易變形，且容易與琺瑯釉結(jié)合，使琺瑯釉牢固地附著在胎體上。

這時掐絲琺瑯器的銅質(zhì)勻凈，雜質(zhì)較少。在制作上除主要采用錘、焊成型外，還使用了鑄胎成型與鏨刻、掐絲相結(jié)合的復(fù)合制造工藝。器形規(guī)整，胎壁厚，較少出現(xiàn)變形的情況。

除紅銅胎外，乾隆時期還制作了金、銀胎掐絲琺瑯器。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金胎掐絲嵌畫琺瑯開光仕女圖葫蘆式執(zhí)壺(圖一)、金胎掐絲嵌畫琺瑯開光仕女圖執(zhí)壺(圖二)、金胎掐絲琺瑯開光畫琺瑯紅山水圖盞、托，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有金胎掐絲琺瑯鳳耳豆(圖三)、K金胎掐絲琺瑯多穆壺(圖四)、銀胎掐絲琺瑯?biāo)钟筒韫?圖五)。據(jù)《造辦處各作承做活計清檔》記載，金胎掐絲琺瑯器在雍正時就有制作，但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實物傳世。乾隆金胎掐絲琺瑯器的制作應(yīng)是在繼承雍正時期金胎掐絲琺瑯器的制作工藝基礎(chǔ)上發(fā)展成熟，并與畫琺瑯、鏨花、鑲嵌等技術(shù)相結(jié)合，反映了乾隆掐絲琺瑯器在制作工藝上的進步。

琺瑯釉

分為進口和國產(chǎn)兩類，釉色種類豐富，主要有深藍、淺藍、深綠、淺綠、白、黃、姜黃、藕荷、紅、深葡萄、粉紅、黑等十余種釉色。其中粉紅色是以金葉配合鏹水、硇砂煉制而成的，在乾隆時大量應(yīng)用于掐絲琺瑯上，是這一時期釉色的新特點。

乾隆時期掐絲琺瑯器釉色艷麗勻凈，呈蠟質(zhì)或熒光的光澤。胎釉結(jié)合緊密，填釉飽滿，釉層厚，磨釉平整。紋飾使用單色釉填飾，一葉一色，不用混合色。宮廷掐絲琺瑯器除以常見的藍釉為地色外，還出現(xiàn)以白釉、綠釉、黑釉、紫紅釉為地色的情況，紋飾多施用紅、黃、綠、粉等色，色彩絢麗。廣州掐絲琺瑯器以藍中泛灰白的藍灰釉為地色，紋飾以紅、粉紅、白、藍、黃等色填飾。揚州掐絲琺瑯器則有以藍釉、豆綠釉及白釉為地色的，紋飾留白并多施以藍、綠、姜黃等色，色調(diào)偏冷，缺少光澤。

掐絲

乾隆掐絲琺瑯器上的掐絲使用的是紅銅絲，這是由于紅銅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宮廷掐絲琺瑯器掐絲均勻，與康熙時掐絲纖細不同，多使用粗絲，少用細絲，枝葉卷草等紋飾多用雙線勾勒而成，掐工熟練，與明代多用單線勾勒有明顯的區(qū)別。鍍金工藝較好，鍍金光亮。揚州掐絲琺瑯器多用細絲，掐工流暢，靈動婉轉(zhuǎn)。鍍金較薄，有銹蝕脫落的情況。

器形

與康熙、雍正兩朝掐絲琺瑯在器形上多仿明代宣德、景泰掐絲琺瑯且多為小型器物不同，乾隆掐絲琺瑯的器形有了極大的發(fā)展。其造型依照“內(nèi)廷恭造之式”，講求精、巧、秀、雅，器形規(guī)整，比例適當(dāng)，講究對稱。由于燒造技術(shù)的進步，大型器物的燒造發(fā)展成熟，已經(jīng)能夠燒造高達231厘米的喇嘛塔和高近3米的屏風(fēng)，因此大、中、小形器物皆備。不僅造型千姿百態(tài)，而且種類繁多，既有宮廷陳設(shè)品、宗教用品，也有日常生活用具、文房用具。同時，乾隆掐絲琺瑯中的仿古器形大大增加，出現(xiàn)了大量仿古代青銅器式樣的掐絲琺瑯器。此外還有仿明代掐絲琺瑯、仿宣德爐、仿瓷器、仿剔紅等式樣的掐絲琺瑯器。

乾隆掐絲琺瑯不僅是精美的陳設(shè)器，而且與實用功能相結(jié)合，又是極好的實用器。按用途可分為以下幾類：

陳設(shè)器：多用于皇帝進行重要政治活動的宮殿(如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等處的陳設(shè)，器形高大莊嚴，盡顯皇家氣派。此外則用于皇宮中殿堂的日常觀賞陳設(shè)。主要有香筒、熏爐(圖六)、三足爐、雙耳蓋罐、瓜式蓋罐、纏枝蓮紋壺、蒜頭扁壺、提梁壺、石榴尊、掛屏(圖七)、插屏、屏風(fēng)等。

瓶類造型較多，既有傳統(tǒng)式樣，也有創(chuàng)新，主要有梅瓶、天球瓶、長頸瓶、雙連錦袱瓶、六方貫耳瓶(圖八)、蛇頸瓶、雙管式瓶、琮式瓶、蒜頭瓶、抱月瓶、葫蘆瓶、扁瓶、環(huán)耳瓶、橄欖瓶、八方瓶、連體瓶、帶蓋梅瓶、壁瓶等。

仿古陳設(shè)器造型莊重古樸，主要有仿商、周青銅器式樣的簋、方鼎、圓鼎、豆、甗(圖九)、方觚、圓觚、提梁卣、爵盤、尊(圖十)、簠、觥、鐘、觶、罍、斝、壺等。

仿明代掐絲琺瑯的陳設(shè)器有兩種情況，一是嚴格按照原器仿造，幾可亂真；二是重新設(shè)計造型、紋飾，與原器完全不同。主要有掐絲琺瑯摩羯紋雙螭飾缽、掐絲琺瑯摩羯紋朝冠耳三足爐、掐絲琺瑯花蝶紋天球瓶、掐絲琺瑯蓮瓣式爐。此外還有仿明代宣德爐式樣的掐絲琺瑯纏枝蓮紋三乳足爐、仿明代瓷器

式樣的掐絲琺瑯海水云龍紋長頸瓶(圖十一)、仿剔紅工藝的掐絲琺瑯壁瓶。

仿動物造型的陳設(shè)器不僅有自然界的動物形象，而且還有傳說中的瑞獸。主要有鳧壺(圖十二)、角端、天雞尊、犧尊、太平有象、仙鶴、神龜、獅子、孔雀等。

宗教用器：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用于廳堂、書房內(nèi)陳設(shè)供奉的案供。主要是爐瓶三式，又稱為“爐瓶盒”三式。多由香爐、瓶、香盒組成，也有增加香罐、香盤共五件組成的。爐用于點香，盒用于置香，瓶內(nèi)插有香鏟和銅箸。據(jù)《造辦處各作承做活計清檔》記載，乾隆時制作了大量的爐瓶三式，均專殿專用，在器底陰刻有年款和該殿的名稱，或在年款下落以千字文的字號。另一類是用于宮中佛堂內(nèi)或皇家陵寢的陳設(shè)供奉及宗教活動的廟供。主要是五供，由二香筒、二蠟扦、一爐組成。此外受藏傳佛教影響的宗教用器有轉(zhuǎn)心瑪尼、凈水瓶、巴苓(藏傳佛教佛前供器)、喇嘛塔、壇城(圖十三)、八寶(輪、螺、傘、蓋、花、罐、魚、腸)、賁巴壺、八寶紋缽等。

生活用具既有盤、碗等飲食用具，也有各種生活實用器，幾乎包含了生活的各個方面。主要有香插、燭臺(圖十四)、銅鏡、水注、盤、碗、圍棋棋子盒、圍棋棋盤盒、象棋棋盤盒、方勝式盒、書卷形盒、書卷式幾、四足匣、圓洗、手爐、執(zhí)壺、冰箱、多穆壺、酥油茶罐、鼻煙壺(圖十五)、高足碗、唾盂、冠架、方凳、香插等。

文房用具：既有獨立使用的，也有成套使用的，器型雖小，但制作精巧。主要有筆架、筆洗、水丞、墨床、鎮(zhèn)紙、暖硯等。

裝飾

乾隆掐絲琺瑯器在裝飾上注重與造型的完美結(jié)合，裝飾繁復(fù)，極盡工巧。以圖案裝飾為主，紋飾細密、繁縟、華麗，構(gòu)圖形式多樣，有開光、纏枝、通景等，題材廣泛。除傳統(tǒng)的纏枝蓮圖案外，還出現(xiàn)了大量的花卉、動物、吉祥、宗教等紋飾。

宮廷掐絲琺瑯器上的纏枝蓮紋主要分為兩類，一類花頭碩大，以紅、黃、綠色釉填飾，花瓣有六至十片，對稱彎曲，形體肥厚，頂端呈鋸齒形。另一類花瓣多且分為兩層，瓣尖有鉤，花心為石榴形或大頭相對的兩個桃形，枝蔓上有紅色的小圭形伸出。廣州與揚州掐絲琺瑯器上的纏枝蓮紋花瓣均稀疏分散，花心突出呈石榴形。

花卉紋飾主要有纏枝花、菊花、皮球花、梅花、勾蓮、靈芝、冰梅、牡丹、罌粟、芍藥、碧桃、秋葵、蘭花等，除單獨作為主紋外，還與勾蓮紋、蜂蝶相結(jié)合，構(gòu)圖方式多樣。

動物紋飾除自然界中常見的獅子、鳥、狗、羊、牛、虎、猴、兔、鹿、象、團蝶、花蝶外，還有云龍、摩羯、海獸等傳說中的神獸。

宗教紋飾主要有寶相花、火焰紋、八卦、七珍、八寶、太極圖、瘦體梵文等。

吉祥紋飾是用寓意吉祥的圖案和文字作為裝飾。主要有“萬壽無疆”、“壽”字、海水江崖(寓意江山萬代)、福山壽海、八仙人物、暗八仙、云蝠(寓意“?！?、鴛鴦、鷺鷥(寓意成雙成對)、鳳穿牡丹、丹鳳朝陽等。

由于乾隆帝嗜古，因此隨著仿古掐絲琺瑯器燒造的增多，這一時期還出現(xiàn)了獸面紋、夔龍紋、蟠螭紋、鳳鳥紋、云雷紋等仿古紋飾，這些紋飾均是對我國古代商、周時期青銅器上的圖案紋飾加以變形而來的。

揚州掐絲琺瑯上則出現(xiàn)了用掐絲與色釉結(jié)合模仿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工筆、青綠技法的山水人物、仙山樓閣、山村農(nóng)莊、四友(松、竹、梅、蘭)圖、洗象圖、五岳圖等圖案。

乾隆時期在掛屏、屏心、屏風(fēng)、壁瓶等器物上還出現(xiàn)了用鏨刻表現(xiàn)書法作品并與掐絲山水人物、田園風(fēng)光、花卉相結(jié)合的圖案紋飾，顯得十分雅致。主要有結(jié)屋喬林下圖、山復(fù)水環(huán)處圖、蘭花圖、桂花圖等，與之相配的文字多為乾隆御制詩，主要有《賦得春日載陽》《賦得日華川上動》《賦得方諸見月》《賦得桂枝生自直》《冬蘭詩》等。除乾隆御筆外，多為永璇、于敏中、董誥、梁國治等人書寫。永璇(1711－1799)為乾隆第八子，書法趙孟頫。于敏中(1714－1779)為乾隆二年狀元，文華殿大學(xué)士，書法近董其昌，廷諭多出其手。董誥(1740－1818)，官至大學(xué)士，工詩古文詞，書法宗王羲之、王獻之。梁國治(1723－1786)為乾隆十三年狀元，官至東閣大學(xué)士，工唐人楷書。

此外，用掐絲表現(xiàn)繪畫作品則是乾隆掐絲琺瑯的一個創(chuàng)新。主要有仿唐代畫家韓斡的《明皇試馬圖》、仿乾隆時期畫家金廷標(biāo)的《秋英圖》等作品。

除以紋飾圖案裝飾外，還分別以鍍金、鏨刻和鑲嵌工藝進行裝飾，使器物更加華麗。乾隆掐絲琺瑯在鍍金裝飾方面不惜工本，特別是宮廷造辦處制作的掐絲琺瑯器鍍金光亮燦爛、厚實，顯得富麗堂皇。廣州和揚州掐絲琺瑯器上的鍍金較薄，但廣州掐絲琺瑯由于運用了新的鍍金工藝，因此鍍金光亮奪目，揚州掐絲琺瑯用金成色與火鍍次數(shù)不足，鍍金亮度較差。此外在器物的口沿，肩部、腹壁多安置有鍍金摩羯、獨角龍、鍍金螭龍、鍍金螭虎等鍍金銅件裝飾。

鏨刻裝飾是在器物的蓋鈕上鏨刻云龍紋、蓮瓣紋，在器物的口沿、圈足鏨刻卷草紋、回紋、纏枝蓮紋、蕉葉紋等作為裝飾。

鑲嵌裝飾多是在宮廷掐絲琺瑯器上鑲嵌綠松石、青金石、珊瑚、珍珠作為裝飾。此外在揚州掐絲琺瑯上還有嵌玉和嵌鏨花金片裝飾。而將掐絲琺瑯與嵌畫琺瑯相結(jié)合則是乾隆時期的一種創(chuàng)新。畫琺瑯多運用渲染的方法來表現(xiàn)人物、山水等圖案，層次感和立體感很強。題材主要有侍女、西洋婦嬰圖、教子圖、西洋房合、山水、花卉等圖案紋飾。

款識

乾隆掐絲琺瑯器的款識字體工整，多位于器物的口沿或外底正中，可分四字款、六字款和九字款。四字款直書一行、雙行或十字形排列，無欄圈或圍以單圓圈、雙方框，寫作“乾隆年制”或“乾隆仿古”，書體有楷書和宋體，書寫方式分為去地陽文、鏨刻陰文、鏨刻填琺瑯、掐絲填琺瑯或直接用琺瑯釉書寫。此外在“萬壽無疆”銘碗的外底則陰刻有“子孫永保”雙直行篆書款。六字款直書一行或雙行，圍以雙方框或雙龍環(huán)抱，寫作“大清乾隆年制”或“大清乾隆御制”，書體為楷書。書寫方式有去地陽文、鏨刻陰文。值得注意的是無論四字款還是六字款，其“制”字下半部的衣字上多缺少一點。九字款直書一行，圍以單方框，陽文楷書“大清乾隆甲午年敬造”。仿明代款識有“景泰年制”四字楷書款，也有仿明代掐絲琺瑯器書本朝年款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