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銅像

長髯客

李先生晨練回來，突然看到十幾個民工正在用撬棍撬動市中心的一尊乞丐銅像。他幾乎驚呆了，這銅像可是齊城的象征，這幫民工膽子也太大了！他走上前，大聲斥責，想不到幾個民工一甩手，說是拆遷辦雇來的，他們讓搬走銅像。

眼看著銅像腳下的粗鐵釘慢慢松動，李先生急了一腦門子汗。最近齊城新?lián)Q了市長，要大刀闊斧地改造舊城。改造，李先生不反對，可這銅像也不能做為舊物被鏟除??！齊城原名為“乞丐城”，曾有“一城兩萬人，半城是乞丐”的說法。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這乞丐銅像。

李先生用身體護住銅像，馬上打電話給兒子，讓兒子迅速召集幾個人過來。這銅像是他們的祖先，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祖先給拆了。

拆遷辦的王主任也接到了匯報，氣得臉色鐵青。不就一個破銅像，還有人用身體去護？要在以往，他早一揮手讓人強行拉走銅像了事。可現(xiàn)在上頭三令五申，對群眾反應大的問題，一定要妥善解決，決不能動輒就動用武力。王主任是個聰明人，拍拍腦袋，親臨現(xiàn)場。

銅像四周，已經(jīng)圍了七八個人。王主任曉之以理，那乞丐銅像，的確曾是齊城的象征，可那是老黃歷了，現(xiàn)在是21世紀，再以乞丐銅像來做為齊城標志，豈不落伍？再說，他們也不是打碎了銅像，而是搬到別的地方啊。比如博物館，就是個不錯的地方。

可李先生卻反駁，這銅像建在這兒長在這兒幾十年了，雖然是乞丐像，但這就像祖宗牌位，總不能嫌它難看就輕易挪動地方吧？

“乞丐象征什么？貧窮，落后，懶墮，自私?？纯此臉幼?，佝僂著腰，破衣爛衫，一手拄杖一手捏錢，你想讓今天的齊城也給人這樣的印象？現(xiàn)在要建設高度文明發(fā)達的齊城，這兩天香港華辰集團的老板就要過來考察，準備投資齊城，一個乞丐像矗立市中心，豈不有礙觀瞻？”王主任耐心勸解。

“哪個地方?jīng)]有過貧窮落后的歷史？齊城曾經(jīng)落后并不是恥辱。反倒是抹殺貧窮才是無知！招商引資我們歡迎，可為了招商引資粉飾太平、甚至連祖先都要丟到一邊，我們不同意?！崩钕壬墙虝壬赜姓龤?，唇槍舌劍。

王主任不屑一顧，李先生口口聲聲地“我們、我們”，可他能代表誰？不過，王主任畢竟是王主任，官場混跡多年，眼珠一轉(zhuǎn)就有了道理。他對李先生說現(xiàn)在不如到他的辦公室討論討論，然后拿出個方案，看銅像之事怎么解決。

李先生沉吟片刻，同意了。他畢竟只是個中學老師，一介書生，哪里知道，王主任這是調(diào)虎離山呢。

跟隨王主任來到拆遷辦辦公室。李先生看到辦公室新裝修過，以前是個佛堂，他小時候還常來看里面殘存的壁畫，現(xiàn)在都被白漆重新刷過了。這佛堂曾救過很多人的命。幾年前鬧地震，許多人都往佛堂跑。六級地震，震塌了很多平房，可這佛堂連道縫兒都沒裂。都說是佛祖保佑，可歸根結底還是建得牢固。從窗口，可以看得到對面一所小學。這小學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聽說和佛堂一起，是香港一個富商出資捐建的。

給李先生泡了茶，王主任坐下來，繼續(xù)苦口婆心地勸。李先生自然還是堅持自己的主張。一個要破舊更新，一個要堅守祖先，一個說是沒用的破銅，一個說是文化遺跡。王主任見李先生執(zhí)拗，便不再說話。喝了兩口茶，他靈機一動，突然問起李先生的住房問題。李先生嘆氣，說祖孫三代住著一個小院。王主任笑了，掀起茶上的蓋碗說他的房子太小了，三代人擠一個小院，分明沒有人性化嗎。而且，那片小區(qū)，很快也要遷拆。

說著，王主任見左右無人，推心置腹地說：“李老先生，跟您說句掏心窩子話，按您所說的面積，頂多補償130平米的一套?；仡^我跟下邊的人說說，給您補兩套80平米的，同一樓層同一單元，怎么樣？三代人，還是住兩套比較方便。”

李先生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王主任竟提出了這樣的條件。他的臉微微漲紅，護銅像光明正大，可現(xiàn)在，這不成了交易？李先生一心想拒絕，但想到兩套80平的樓房，卻還是怦然心動。一家五口人擠三間平房，那局促偏狹每每令他煩悶不已啊。雖說對銅像有感情，但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家人！他明顯猶豫了。

王主任察言觀色，心里冷笑，這樣的人，他可是見多了。當下，他決定快刀斬亂麻，站起身說就這么定了。“您老在那片老街區(qū)也算是有威望的人，您回去跟群眾說說，祖先嘛，咱哪兒能毀？不過是改個地方！我保證不讓您為難，怎么樣？”

王主任嘴巴抹了蜜般的一番話不僅把李先生收買了，還封住了他的嘴。李先生答應了，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王主任馬上打電話叫來負責人，他要讓李先生從圖紙上挑兩套，給他吃個定心丸，至于以后落實的事以后再做道理。李先生戴上花鏡，心里想著應該叫兒子來，兒子對這東西比較精通。

三顆腦袋正湊著看圖紙，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王主任接了電話，嘴里“嗯嗯”了幾句，突然變了臉色，再顧不上李先生，轉(zhuǎn)身就走。李先生愣了片刻，想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也顧不上圖紙，跟了出去。

十幾分鐘后，兩人來到了乞丐銅像前。只見銅像已經(jīng)拔地而起，正要被抬走，卻被一個老者攔住了。老者身后，跟著兩個年輕人。王主任覺得老者眼熟，定睛再看，一下子驚呆了。老人，正是要投資齊城的華辰集團蔡老總啊！在報紙上，他不止一次地見過。

王主任趕緊走上前，滿臉堆笑，問蔡總過來怎么也不打個招呼？市長一直都在打聽他哪天過來，好親自去接他。老人看看王主任，神情冷漠，說自己來齊城，最想看的就是這銅像，不知道為何搬走？

王主任腦子轉(zhuǎn)得快，一聽這話就嗅出了苗頭，馬上說不是搬走，而是要去修繕。老爺子長嘆一聲，說他之所以投資齊城，還要興建希望小學，沖的就是這尊乞丐?。?/p>

王主任看看李先生，兩人面面相覷。

“這銅像，還是我祖父捐資建的。那是八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戰(zhàn)火彌漫，祖父孤身一人逃難到齊城。沒多久，他貧病交加，奄奄一息。是一個江姓乞丐日夜守護，喂粥喂水，精心照顧月余，才救活他一命。后來祖父到了香港，做生意成為巨富，但他一直念念不忘齊城乞丐救命之恩。于是，他再次來到齊城，找到江乞丐，贈予萬金?？闪钭娓溉f萬沒想到的是，這乞丐居然一文不要，而是讓祖父用這筆巨款建起佛堂為窮人施粥，又建學堂供齊城窮人家子弟讀書。他依舊乞討為生。祖父感念其德，為其鑄了銅像，讓后人永世紀念這江姓義丐。你們看看他的眼睛，分明藏著博大的悲憫。這乞丐其實是齊城人的典范，是齊城人善良、仁德的象征?！辈汤蠣斪诱f著，神情激動，感慨萬千。

老人一番話，令在場的人無不垂下頭，面紅耳赤。此刻的李先生，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生在齊城長在齊城，怎么就沒想過查查縣志，弄通歷史呢？而王主任，笑僵在臉上，張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責編：惠子chlh2008＠１２６.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