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婦抑郁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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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育兒工作六十多年的日本老人松田道雄在書里提醒產(chǎn)婦要調(diào)節(jié)心情,“產(chǎn)婦因抑郁而自殺的事件常有發(fā)生?!蔽覍λ奶嵝押懿灰詾槿弧R驗槿思以袐D抑郁的時候,我正享受著美好人生,買漂亮的孕婦裝,做孕婦瑜伽。我想以我如此積極的心態(tài),做個快樂媽媽絕對沒問題。可是我錯了。
我曾聽男人們討論陪老婆生孩子的經(jīng)歷:“我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卻忘了還要捂住耳朵,我聽到刀割肚皮時發(fā)出的‘咝的一聲?!边€有男人因為暈血倒在產(chǎn)床旁,母子平安,他卻成了笑柄??墒俏铱紤]自己是順產(chǎn),先生又不暈血——我才不要一個人在產(chǎn)房里戰(zhàn)斗!
“你不準(zhǔn)亂看,只看我的臉就好了?!蔽叶谙壬⑶易孕盼夷橇魈手顾蜏I水的面容會感動他。“怎么樣?我看起來怎么樣?不會太糟糕吧?”在每一次劇烈的陣痛過后,我都忍不住地問。我很得意自己努力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也沒有戲劇性地鬼哭狼嚎。先生敢情沒有見過生孩子這么大的陣仗,在我不停地追問下,忘記了他應(yīng)該說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感動到涕淚橫流地說:“老婆你好棒!老婆我愛你!”他竟然呆呆地說:“你好可怕,脖子和頭一樣粗?!庇忠魂噭⊥磥硪u,我終于忍不住大喊起來。
看來男人真的是靠不住的。最起碼,不要在女人生產(chǎn)后指著女人的肚子大驚小怪:“哇!怎么還這么大?是不是還有一個沒生出來?”至少,看見寶寶是健康的就應(yīng)該感天謝地,而不是抱怨:“為什么孩子會像我一樣腿短?”像他也要生氣,怎么不想想一點不像,你是不是更緊張?月子期間,女人多辛苦,作為知性女子,我再沒時間看書讀報上網(wǎng)聊天。我無比哀怨:“我現(xiàn)在成天面對的就是兩個乳房了!”我期待自己的苦悶先生能夠理解,可是好友卻嗤之以鼻:“在男人看來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如果孩子是可愛的漂亮的,我也算安慰。雖然客觀原因注定我的小寶貝不可能金發(fā)碧眼,但至少孩子的氣質(zhì)要好,要洋氣,能拍奶粉廣告的那種。懷孕期間我就將謝霆鋒兒子Lucas的照片貼在床頭;我不顧坐月子期間不可操勞的警戒給孩子捏鼻子捏到手抽筋,只希望他能沖破我和他爹都是塌鼻這個基因的詛咒,人家小嬰兒都穿舊衣服,我咬牙給他買Amarni和Burberry……做媽的做到這步還有什么說的?可這孩子恁是不爭氣,發(fā)黃疸白不起來,頭發(fā)又稀稀落落,腦門被我的產(chǎn)道夾得尖成像《指環(huán)王》里的咕嚕。那天給他戴了一頂瓜皮帽,想走清末復(fù)古風(fēng)的,誰知來看他的人一致同意,這孩子是山寨版的范偉。我死的心都有了。
侯音萬
耳東每
在華文地界中,可能未必有一個護照上標(biāo)明叫“侯音萬”的人,我在網(wǎng)上用三個大型的搜索引擎鋪天蓋地地找,結(jié)果都是“沒有找到相關(guān)網(wǎng)頁”。不過,我的一個朋友確實叫“侯音萬”已經(jīng)一周多了,自從——他聲稱在某個球場打出一個“hole in one”(一桿進洞)開始。
他的確姓“侯”,自稱“如假包換的安樂侯”。安樂侯盡管算不上中產(chǎn)階級——自述“資產(chǎn)唯一狗、一缸魚、一車、一房而已”,三十好幾了還獨身,所以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由于工作閑散,或是在家面對電腦屏幕一整天,或是以“飛鏢在墻上地圖的隨機落腳點”為目的地駕車游一天,最近不知怎么五迷三道地就迷上了高爾夫。說是“在這項運動中找到了新的價值觀”。
安樂侯再三澄清,打高爾夫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費用大抵也就是三四人一頓飯的價位。安樂侯低調(diào)依舊,不過變得有些神神道道,這讓我們都確信他的價值觀發(fā)生了變化。這位老兄開始深居簡出,經(jīng)常半夜三更地來個電話說:“趕緊看××臺的PGA錦標(biāo)賽的直播。老虎和菲爾鉚上勁了?!苯拥诫娫挼娜硕颊J(rèn)為,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亂子。果然,妖蛾子很快就來了:安樂侯聲稱,非要在一個月內(nèi)打中“一桿進洞”不可。
安樂侯的高爾夫水平我是見識過的,說不上“南轅北轍”,至少“指東打西”這個形容詞并不離譜。一個一百多碼的三桿洞,眼睜睜地看著安樂侯用10桿才把球掃進去。他所謂的“hole in one”,我一度理解為“hole in 萬”的自殺式行動,畢竟職業(yè)選手的“hole in one”比率也只有三千多分之一,而普通人更是萬桿難求一中。這個分析,反而激起了安樂侯的斗志:“這說明,打上100桿,至少我和老虎伍茲能夠打個平手,0:0?!?/p>
安樂侯說,他為此專門去便宜得多的練習(xí)場訓(xùn)練?!坝心敲匆淮危业那蛟抑辛擞揖W(wǎng)邊的那個探照燈燈桿,‘咣的好大一聲響。你小子肯定要說我運氣吧,我告訴你,后來再來一桿,還是‘咣的那么一下。緊接著,老板都來說了——砸壞燈桿要賠錢……”其實,我知道他瞄準(zhǔn)的點應(yīng)該是正前方的果嶺點A,但是別扭的動作讓出桿的初始方向?qū)χ?0度的B,桿面觸球點的錯誤讓小球帶著強烈的右曲砸向再偏右30度的燈桿……
但就在老虎伍茲復(fù)出本屆美國名人賽的前一周,安樂侯在某個下午給周邊好友打了一圈電話,興奮地表示已經(jīng)在第三百多次嘗試后完成夙愿,并且責(zé)令我們從此叫他“侯音萬”。“hole in one”是不假,就是地點和項目略有偏差。按照一位見證者的說法,在眾人的注目下,安樂侯利索地把一個藍色球送入中袋,隨后高舉桿頭高喊“侯音萬”。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李落落
城里的房子靠買,農(nóng)村的房子都是自家蓋。
安文家的老宅子一共五間,不足一百平米。二十年前都還是土坯房,他爺爺奶奶都活著的時候,他們一大家子七八口人擠在一起。現(xiàn)在我看城里把房子隔開合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因為當(dāng)年在安文家就見過。
不久,他父母靠做小買賣把土坯房變成了紅磚房。蓋紅磚房的時候,他們家還和鄰居打過架,打得很厲害,以至于最后都驚動政府了。農(nóng)村人雖然淳樸厚道,但“老婆孩娃不能讓,地邊子不能讓”。
安文和他哥都在那紅磚房里結(jié)的婚。沒房子就娶不到媳婦,這事兒沒有城鄉(xiāng)差別。
那五間房子里的人越來越少:先是老人過世。后來是他二姐出嫁。再后來他哥到山西開礦,他父母跟著他哥住,在街上炸油條賣早點。再后來他們小兩口也外出打工了。
他們家的五間房子租給了村里人。去年冬天,租房子的在別處買了房子,那五間房子空了。不久,小偷到他家偷東西,沒有偷著什么,就把房子燒了。
房子燒了,就得蓋新的。安文告訴我,一共四百多平方,估計要花二十多萬。
安文和他老婆這幾年一直在寧波打工。兩個人每個月的工資也有四千多元,一年下來也能攢兩三萬。他父母賣個油條早點什么的,大家都說也很掙錢。當(dāng)然,要比安文小兩口更辛苦,因為他們還要為安文以及安文哥操心小孩。
安文的工程差不多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他說房子一蓋好,他就要立即回到寧波工廠里去。我說既然房子已經(jīng)蓋好了,父母年齡
又大了,何不把父母的生意接下來呢?在家里也可以多管管自己的孩子。
安文說,家里的錢掙得太辛苦;再說,過去也把孩子弄到寧波去上過幾天學(xué),但跟不上,所以就又弄回來了。反正也不指望孩子上大學(xué),以后好歹能上個高中,就讓他們打工去??磥?,安文的三層樓房蓋好后還是得空著。
這樣的空房子,在我們那里現(xiàn)在太多了。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安文說,其實他也想回來住,四百平方,打滾都夠用,在寧渡廠里租的房子只有十幾平米,想想都覺得透不過氣。
我和安文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我們小的時候,“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只出現(xiàn)在書里。我們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過上那樣的生活,但那不是生活理想,而是夢想,你要說是白日夢,我們也不會分辯半句。
現(xiàn)在,這夢想基本上算實現(xiàn)了。但就像紫霞仙子一樣,我們只猜到前半截,沒有猜對后半截。我們沒有想到我們會把樓上樓下全都空著,然后天天晚上在電燈下給家中父母打電話。
請一定要幸福
葉傾城
《靈異第六感》是部老片了,我卻是最近才看到。里面九歲的小男孩,眼神幾乎是悲哀深刻的。他說他能看到死者,市政公所吊死的冤魂向他哭告,被后媽殺害的小女孩托他報仇,無助的、自以為遭棄的心理醫(yī)生,通過他,了解生命殘忍而溫暖的真相。
他的母親,像大部分母親一樣,心疼但不耐地打斷他,決定帶他去看醫(yī)生看牧師,總之要讓他正常起來。路上,他對母親說:外婆讓我告訴你,你曾經(jīng)在她墳前問過她的那個問題,答案是“每一天”。
正在開車的母親,突然愣住了。她有沒有伏到方向盤上哭?我想不起來了。
兒子問:媽媽,你問外婆什么?
她哽咽著答:我問她,她是否為我驕傲。
他們在電腦里,我在電腦外,那一刻,我也不能自控地,彈出了完全不相干的眼淚。
那段日子很累,關(guān)節(jié)的酸痛已經(jīng)成為一種綿延的習(xí)慣。人到中年這幾個字,我已經(jīng)扛上身,我害怕身體任何一處的不適,它們像無意泄露的密碼電報,也許隱藏著極其可怕的驚天陰謀。我惴惴不安,我無比疲憊,卻不能停下來。人生是艱苦的上坡,也許一個趔趄,就會前功盡棄,滾到山腳。
好心的朋友勸我,說:沒必要。
我不知如何應(yīng)答。不知怎么說起了我的母親,我說:我希望她為我驕傲。也許有一天,我也有機會走到聚光燈下,對所有人說:感謝我母親給予我生命,然后是我所有的家人朋友,最后才輪到CCTV、MV,LV、我的經(jīng)紀(jì)人、我的觀眾、我的讀者……蕓蕓眾生。
朋友只微笑:她一定,更希望你幸福。
我不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女子。人生艱辛,我自覺是被囚在大海孤塔上的水手愛德蒙,只擁有雙手,一小把土一小塊石,挖出通往生天的道路。在我成為基度山伯爵之后,才有機會完成一些其他的心愿。
人生不是小說,我也不是小說里的女主角——我是串場的。我必須學(xué)會:能掌控的,盡全力;不能掌控的,放棄。
而我,辜負了母親的期望嗎?
在我做了母親之后,我漸漸較為懂得人生。半夜我給我的小女兒喂奶,她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著我,全身貼近我的胸懷,那么安靜,只是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她的頭因為吮吸而一點一點。
我好愛她。但我并不指望她成龍成鳳,我只希望她上一所二流大學(xué),找一份三流工作,嫁一個一流丈夫。
是的,我但愿她幸福,正如我母親但愿我:“請一定要幸福呀。”并非只是日劇里的廢話。成功,如果不能以幸福打底,對母親來說,就沒有意義。
我渴望抱滿幸福,像掬水月在手,像水晶盆里開著白蓮花,捧給我的母親。那一剎,一定有光照徹她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