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洋
依稀記得老家的每座山都有潺潺小溪,然后匯聚成一條不算寬也不算窄的河流,終年不斷“嘩嘩”地流淌著,滋潤著我們饑渴的心田。河邊偶爾可看到淺淺的水井,連著草叢中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井水深不足一米,清澈見底,內壁由參差不齊的石塊砌成,彎腰汲水,舉手之勞,井壁的石塊淡紅色,不長一絲苔蘚,干凈亮麗,小巧玲瓏,非??蓯郏幌翊謇锩娲虻纳钏?,險象環(huán)生。井壁長滿濕潤光滑的苔蘚,里面好像永遠是一片潮濕灰暗的世界,只有井底那深深的一汪水,被地下泉水攪得不停地晃悠著,泛著亮亮的幽幽的光,透著神秘陰森和恐怖,不免使人觸景生情,想起不時聽到的投河自盡的故事。對這樣的水井,輕易不敢接近。家鄉(xiāng)的那條小河孕育著無數魚蝦螃蟹水鱉,也孕育著我們數不清的快樂,那是我們生命的搖籃。一到冬季,山澗原本湍急的瀑布被塑成凝固的天然大冰雕,里面?zhèn)鞒龅倪诉说牧魉?,只聞其聲,不見其形?/p>
如果將“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山巒喻為山脈,山村老家這常年“嘩嘩”流淌的小溪便是山的血液。水源便是山的心臟。心臟好身體才健康,所謂“山清水秀”。倘有山無水,猶如一張張沒有血色的臉,或蒼白或蠟黃,毫無生氣。倘沒有老家那條長流水不斷線的小溪的滋潤,我斷不會有寫作上的這點靈性。那條小溪是哺育我的甘甜的乳汁,是母親柔軟溫馨的懷抱,是涉世之初學習搏擊風浪的舞臺,是我成長的搖籃。
常在河邊站,沒有不愛水的。常年生活在老家的小溪邊,沒有不被拉下水的。那溪流在鵝卵石間蹦蹦跳跳,像只人見人愛的哈叭狗,即便對你“汪汪”叫兩聲,也是象征性的,更透出幾分頑皮可愛。它不像動輒呲牙咧嘴的大狼狗,避之唯恐不及。人們喜歡山澗小溪,不僅因為它澤及人類,還有一種特別的安全感親近感。小溪可飲,可游,可摸魚捉蟹,可灌溉農田,還可推磨磨面?!笆幜鞒嘧闾臼?,水聲激激風生衣。人生如此自可樂,何必局促為人羈”。倘是洶涌澎湃、“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急流,人們大抵都會敬而遠之。小溪是山村老家脈管里涌動的奔騰不息的血液,是老家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河。
正如泥人也有個土性子。老家的小溪并非一年四季都這么溫順。倘遇雨季,小溪也會暴漲,也會發(fā)怒。平時清澈的水,此時像一條小黃河,一路奔騰咆哮,鵝卵石在混濁不堪的泥水間東碰西撞,鞭炮一樣脆響,足以驚心動魄。我們遠遠地躲在一邊,就像看一匹受驚的小馬駒沒命地撒野狂奔。
如今河流大都干涸,河邊的水井亦不復存在。如果說水塘底殘存的一點點水,像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那么河床裸露的鵝卵石,就是一具具沒有血肉的白骨。
一說“滄海桑田”,便以為是千萬年一次的翻天覆地的巨變。河流的相繼干涸,又何嘗不是“滄海桑田”?
說起來“人間正道是滄?!?,但有時這“滄?!本拮兾幢鼐褪钦溃绯康卣ト⌒蚤_采地下水導致的“滄海桑田”,能說是正道?
我又忽發(fā)奇想,過去的人想不開,每每要“投河”或“投井”。如今的人想不開,特別是十年九旱的北方,沒得河投,沒得井投,只好吃安眠藥或干脆“因地制宜”去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