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河流自由流淌

安東尼．薩馬拉斯基

命令很明確：禁止下河洗澡!同時(shí)規(guī)定沿岸200米內(nèi)任何人不得擅入。

大約3周之前，他們來到河岸這邊停頓下來，對岸就是敵軍——通常被稱為“那邊的人”。

河兩岸的縱深處盡是茂密的叢林，林子里駐扎著敵對雙方的部隊(duì)。

據(jù)情報(bào)，那邊有兩個營，但他們并未發(fā)動攻勢。誰知道眼下對方打著什么鬼算盤。與此同時(shí)，雙方都派出哨兵隱蔽在兩岸的密林里，戒備著隨時(shí)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記得他們初抵此地時(shí)，還是春寒料峭。然而幾天前天氣卻突然放晴，現(xiàn)在竟是明媚和煦的春天了!

第一個潛下界河的是一位中士。一天早晨他偷偷溜了出去，跳入水中。不久，當(dāng)他爬上岸時(shí)，肋下已中了兩彈，回來后只活了幾個小時(shí)。

翌日，又有兩個士兵下去了。沒有人再見到他們，只聽到幾陣機(jī)槍掃射，然后，便是一片沉寂。

此后，司令部就下了那道禁令。

然而，那條河依然具有不可抗拒的誘惑力。聽到潺潺的水聲，渴望便從他們心底油然而生。兩年半的野戰(zhàn)生活已使他們變得蓬頭垢面，邋里邋遢。在這兩年半里，他們享受不到一絲快樂。而此時(shí)他們卻邂逅了這條河……

“這該死的命令!”那天夜里，他憤憤地詛咒道。

這一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遠(yuǎn)處，潺潺水聲依稀可聞，令他難以安眠。

對，明天要去，他一定要去——讓那禁令見鬼去吧!

士兵們都在酣睡，最后，他也漸入夢鄉(xiāng)。夢中，他似乎看到了它——那條河。那河就在他的面前，期待著他。他站在岸邊，脫光了衣服，正欲躍入水中。就在此時(shí)，那條河竟然變成了他的戀人——一個胴體黝黑、年輕健美的姑娘。他裸露在她面前，她正向他走來——突然，一只無形的手卻緊緊攫住他的后頸!

這是一場噩夢。醒來時(shí)他已精疲力竭，幸好天還未放亮……

他終于站到河邊，注視這條河。它的確存在著!一連幾個小時(shí)他都不斷在擔(dān)心這只是一種想象。抑或只是士兵們的一種變通的幻覺。

天氣多好啊!他把衣服和槍靠放在樹干旁，縱身跳入水中。受了兩年半的折磨，他那迄今還留有兩道彈痕的軀體頓時(shí)化作了另一個人。無形中，仿佛有一只拿著海綿的手撫過他的全身，為他抹去這兩年半留下的一切印跡。

時(shí)而仰泳，時(shí)而匐泳，他順流漂浮，又長時(shí)間地潛入水中……他一下子從士兵變成了一個孩子——他畢竟只有23歲。

左右兩岸，鳥群在自由飛翔。有時(shí)它們盤旋在他的頭頂，和他親昵地打招呼。

少頃，順流漂下的一根樹枝出現(xiàn)在他的前方。他一個長潛試圖抓住樹枝。他真的抓住了!就在他浮出水面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約在30米開外的前方有一個腦袋。

他停下來，想看得清楚些。那另一個游泳者也停了下來。他們彼此默默注視著。

他立刻回過神來，恢復(fù)到原來的自己——一個經(jīng)歷過兩年半炮火洗禮、榮獲過十字勛章的士兵。

他不知道對面的家伙是自己人還是那邊的人。他怎么認(rèn)得出來呢?只憑一個腦袋。

幾分鐘時(shí)間，兩人在水中一動不動。一個響亮的噴嚏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是他打的，而且他像往常一樣大聲咒罵了一句。那人掉轉(zhuǎn)身去，很快游向?qū)Π?。他也飛速向岸邊游去。他先行出水，狂奔到那棵樹下。一把抓起槍。還好，那邊的人剛剛爬出水面。

他舉起槍，瞄準(zhǔn)。要擊中對面那人的腦袋實(shí)在太簡單了。20米開外奔跑的一絲不掛的人體是一個最容易擊中的靶子。

突然，他覺得自己無法扣動扳機(jī)。對方那人在彼岸，赤條條的像剛從娘胎里出來一般。而自己端槍在岸的這邊，同樣也是赤條條的。

他無論如何開不了槍。兩個人都赤裸著!兩個赤裸的人脫掉了國籍，脫掉了姓名，脫掉了卡其布的軍裝。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他實(shí)在無法扣動扳機(jī)。他覺得此刻這條戀人般的河未能把他們隔開，相反，卻把他們連在了一起……

隨著彼岸的一聲槍響，他只是瞥見鳥群被驚起。他應(yīng)聲倒下，先是膝蓋跪下，隨后平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