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
1987年,北文藝界要為梁實秋開一個追思會,梁實秋的續(xù)弦韓菁清和大女兒梁文茜一起去探望冰心。 梁文茜請冰心為梁實秋寫一篇文章,冰心答應下來,并說,當年,實秋聽到謠傳我和文藻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殺的消息,在臺灣曾為我寫過祭文,沒想到今天我為他寫祭文!
人在活著的時候,讀到別人為自己寫的祭文,看看別人如何為自己蓋棺定論,說來也是件有趣的事。但梁實秋和冰心互相為對方寫的祭文卻沒這么輕松,仔細研讀甚至讓人有些心酸。
先來說說兩個人的交往。梁實秋和冰心于赴美途中的杰克遜總統(tǒng)號的甲板上不期而遇。經許地山先生介紹,寒暄一陣之后,梁實秋問冰心:“您到美國修習什么?”答曰:“文學。”反問:“您修習什么?”梁答:“文學批評?!贝撕螅捑驼劜幌氯チ?。因此,梁實秋認為冰心令人不易接近。但大家畢竟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海船上搖晃了十幾天,許地山、冰心和梁實秋等也打成了一片。
1924年秋,梁實秋到了哈佛,冰心在威爾斯萊女子學院。遇有假期,梁實秋和幾個朋友常去訪問冰心,邀她泛舟于腦倫璧迦湖。冰心也常乘星期日之暇到波斯頓來做杏花樓的座上賓。梁實秋逐漸覺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過對人有幾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覺之敏銳,性情之細膩,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
回國后,冰心和著名社會學家吳文藻結為夫婦。由于三人都是同學,梁實秋和冰心夫婦常有來往。有一次,重慶的文友為梁實秋擺“壽宴”。宴后他興致不減,一定要冰心給他題字,冰心揮筆寫道:“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ㄓ猩⑾?、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p>
由于圍觀的其他男士們紛紛表示不滿,大叫著說:“實秋最像一朵花,那我們都不夠朋友了?”冰心回答,稍安勿躁,我還沒有寫完呢!接著筆鋒一轉,繼續(xù)寫道:“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需努力!”
抗戰(zhàn)結束后,冰心夫婦被派往日本,和國內的梁實秋仍是通信不斷。再后來,梁實秋去了臺灣,冰心夫婦返回大陸,從此音訊隔絕,天各一方。
1968年,梁實秋在朋友處得知冰心已逝,于是,梁實秋寫了一篇《憶冰心》,回憶了自己和冰心當年的點點滴滴,感嘆道“她在日本的時候寫信給趙清閣女士說,‘早晚有一天我死了都沒有人哭!似是一語成讖!可是‘雙雙服毒,此情此景,能不令遠方的人一灑同情之淚!”
文章傳到大陸,雖然是一篇早產的祭文,但冰心依然很感動。此時“梁實秋”三個字在大陸已是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字眼。冰心還是冒著風險,托人輾轉給梁實秋帶去了一封信。梁實秋很高興,他給《傳記文學》的劉紹堂寫信說:“……現(xiàn)在我知道冰心未死,我很高興,冰心既然看到了我寫的哀悼她的文章,她當然知道我也未死。這年頭兒,彼此知道都還活著,實在不易?!?/p>
1987年,梁實秋病逝。冰心先后寫了兩篇文章《憶實秋》《悼念梁實秋先生》,分別是這樣結尾的:“在臺灣期間,他曾聽到我們死去的消息,在《傳記文學》上寫了一篇《憶冰心》。我感激他的念舊,曾寫信謝他。實秋身體一直很好,不像我那么多病。想不到今天竟由沒有死去的冰心,來寫憶梁實秋先生的文字。”“多么不幸!就在昨天梁文茜對我說她父親可能最近回來看看的時候,他就在前一天與世長辭了!實秋,你還是幸福的,被人悼念,總比寫悼念別人的文章的人,少流一些眼淚,不是么?”這樣的言語,令人感慨無限。
摘自《中學生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