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quán)
小孩屁股三把火,老人身上棉絮裹。
德祥老漢裹了棉襖裹大衣,然后又裹上長圍脖,還是感覺身子像掉進水里,冷冰冰的!自打老伴過世后,一入冬,老漢身上就沒有熱乎過,沒人焐腳的寒夜,難熬呢!
德祥點燃一根煙,德祥年輕時不大沾煙的,眼下含一根在嘴里,多少能哈出點熱氣不是?
德祥就著熱氣沖兒子說,天寒地凍的,生堆火烤吧,晚上小寶放學(xué)回來,多少能暖暖身子的。
兒子剛要張嘴,媳婦的話從臥室里鉆了出來:小孩屁股三把火,能冷著他?
德祥不滿地盯了一眼臥室,狠狠吸了一大口煙,拿眼看著兒子。
兒子吭哧了一下,小聲說,生堆火也不是不行,問題是,家里哪還有柴禾呢?也是的,自打搞新農(nóng)村建設(shè)以來,家家用上了沼氣灶,柴禾堆早就沒了。
其實兒子心里是不大情愿生火的,剛做了仿瓷的白墻面子,要叫火一薰,多不雅觀。
沒柴禾上山打啊!山上還少了樹蔸子不成?德祥老漢忿忿地說。
要打您去打,我丟不起那人,這年頭,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上山刨樹蔸子,人家會笑話我無能的,買個電暖器,多簡便的事!兒子不以為然地說。
那玩意,我用不慣!德祥老漢說的是實話,電暖器一開,他整個人就干咳,胸口發(fā)悶。
那是您享不了那個福!兒子嘟噥了一句,進屋陪媳婦焐熱被窩了。媳婦織毛衣,他看電視,德祥老漢也想進去看大彩電,可跟媳婦擠一屋,總不是個事,自己屋里那臺黑白電視動不動熒屏上就飄雪花,只會讓德祥老漢心里更冷。
享不起福是吧!老子自己上山去刨樹蔸子,回來生火烤紅薯吃,燒柑桔吃,到時候你個小狗日的倆口子別饞就行!德祥老漢扛上鐵鎬出門,心中已有一堆火熊熊燃燒了,烤紅薯的香味,燒柑桔的酸味,好像就在鼻子跟前了!德祥對著屋后的大山使勁抽了抽鼻子,香啊,一臉的陶醉樣。
碰見狐仙了啊,你這是?一個聲音在后邊響起,德祥嚇了一跳,轉(zhuǎn)身一看,是菊珍。六十歲的菊珍也裹了一身棉,只露出鼻子眼睛。菊珍挎了一個大竹筐。
你不就是狐仙嗎?德祥打趣說,兩人剛沒了老伴那會,村里有人給撮合過,可惜,沒成!沒成的原因就一個,兩家沾親,怕人家笑話他們是廚房里做酒堂屋里賣,好事不出外呢。
菊珍眼里濕潤了一下,早要聽了你這句話,我今兒就不上山拾柴禾了。
咋的,你也想生火烤?德祥老漢心里一動。
是啊,天生的賤命,享不了電暖器的福!菊珍看了看德祥肩上的鐵鎬,這下好了,有便宜占了,你刨,我撿。
啥占便宜啊,有你在,我干活添勁呢!德祥身上一下子不冷了。
山上雜木多,上了凍的土挺好下鎬,大半天工夫,兩人裝了一滿筐,用鎬把穿上筐架,兩人往山下抬。
上哪兒燒呢?德祥問菊珍,我家剛做的仿瓷。菊珍邁得輕快的步子一怔,也是的,我家還吊了頂?shù)?
兩人守著一筐蔸子發(fā)了呆,身上一點點往下涼,山風(fēng)硬了起來,扎人的臉呢。
先找個山洞,要不咱在山洞里生火!德祥說,菊珍一撇嘴,這山連個狗獾子洞都沒有,還有山洞?
德祥說,你咋這么愛鉆牛角尖啊,我說的洞就是背風(fēng)的陡坎啊!
這樣的坎倒是有的,不過不見得避風(fēng),德祥支好柴,又扯了把茅草準備引火,可惜,風(fēng)大,幾次把劃燃的火柴給吹滅了,再劃,手就僵得不聽使喚了,不聽使喚的原因,是雪陡然飄下來了,是一場暴雪。
菊珍急得直跌腳,兩人都是老寒腿,年輕時學(xué)大寨,冬天下塘挑塘泥落的病,這時候,給他們兩個膽也不敢冒險下山。
菊珍把德祥手往自己懷里揣,焐一會,熱了,手活泛了再劃火柴!
德祥說那哪行呢,要不你在我懷里焐一會,你手小,傳熱快,手活泛了你來劃火柴!
火是在擦黑時生起來的,德祥把雙手恨不得插進火堆里,有火烤好啊,賽過一人焐冷被窩!菊珍也感嘆,好久身子沒這么暖和了。
德祥說,要不,咱們合一塊過吧!
菊珍說,這不合一塊了嗎?菊珍說這話是有理由的,兩人偎在一起有小半天了呢。
天黑定時,倆人攙扶著下了山,德祥說,明兒還上山不?
菊珍想了想,說,不了,心里有堆火燃著,一樣能暖和的!
德祥摸了摸心口,那兒還留著菊珍手的余溫,德祥點點頭,有你的手把心裹著,穿單衣也不冷呢!
菊珍就笑了,你當你是三歲小孩子,屁股上有三把火?德祥不說話,但菊珍看得出,德祥眼里跳著兩團火,菊珍心里嘆了口氣,想起天氣預(yù)報曾說過,今年將會是暖冬。
天氣預(yù)報咋曉得人情冷暖的呢,菊珍在心里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