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魯迅與神話的角度,簡單敘述魯迅先生對神話的起源、演化、分期、分類等中國神話的特點以及《山海經》的性質等許多涉及中國神話研究的重大問題的獨到見解。從四個方面闡釋了神話對于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用神話典故;創(chuàng)造神話意象;以神話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神話對魯迅塑造人物藝術的影響。
關鍵詞:神話 魯迅 傳說 現(xiàn)代文學史
魯迅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大家,與其它許多文學家一樣,也和神話有著不解之緣。本文主要從兩個角度,魯迅的神話研究和神話與魯迅的創(chuàng)作來討論這一問題。
一、魯迅的神話研究
魯迅先生研究神話的成績分為二個部分,分述如下:
(一)神話基本資料建設:魯迅先生并非專業(yè)的神話學家,但他的古籍整理工作卻客觀上起到了神話基本資料建設的作用。這主要見于《古小說鉤沉》、《小說舊聞鈔》、《會稽郡故書雜集》及《唐宋傳奇集》等。
《古小說鉤沉》是魯迅研究小說史的開端,輯《青史子》至隋侯白《旌異記》共得36種。其內容則為“大共瑣語支言,史官末學,神鬼精物,數(shù)術波流;真人福地,神仙之中駟,幽驗冥征,釋氏之下乘?!盵1]這些書是魯迅先生從各種類書、叢書當中精心輯出的。
這部書不但是小說研究的珍貴資料,也是神話研究的瑰寶。如書中說東海扶桑上至于天,下通三泉[2],這是一條珍貴的神話材料,扶桑大概為通天接地的宇宙樹,這是唯一明確的記載。余者此類材料還有很多。
《唐宋傳奇集》自輯校開始到校畢歷時15年,也是取資于歷朝類書叢書,收小說45篇。此外還有《稗邊小綴》一文考據(jù)精審,這書與文章在神話上也有極高的價值,從神話資料建設的角度來看,唐宋傳奇是“廣義神話”一個必不可少的組成。如《古岳瀆經》:魯迅先生考訂其作者為李公佐,又據(jù)陶宗儀《輟耕錄》引程演語,定其名為今名。魯迅先生在以后的文章中,不止一次地講到這篇小說中的無支祁就是后來孫悟空的原型。這和胡適先生的孫悟空來源于印度哈奴曼說一起構成了孫悟空來源的兩大派別,無疑為神話研究的重要資料。
此外,魯迅所收集的神話資料中,尚有不太被人留意的一種,即漢畫。魯迅自1915年到1935年這20年間,一直精心地搜集漢畫,有《漢畫像考》的著述。從先生自擬的漢畫像目錄來看,其中有一部分正是關于神話的,如其第三篇“又祥瑞圖等五”,第七篇“五瑞”、“鳳凰”。[3]魯迅先生搜集的漢畫雖未能目驗,但從其標題已知與神話相關。此外魯迅曾為高長虹《心的探險》一書設計封面,所用即為六朝神怪畫。1935年11月15日他在給臺靜農的信中說:“后又欲選其有關于神話及當時生活狀態(tài),而刻畫又較為明晰者,為選集,但亦未實行?!盵4]雖是簡單數(shù)語,卻已透露出魯迅先生對漢畫神話價值的重視。
在學術思想上,與同時代其他神話學者研究者相比,魯迅先生重視第一手材料,在學術視野上,魯迅先生既關注文獻資料,又涉及到考古材料,從而為后世神話學材料的建設提供了借鑒。
(二)神話基本理論建設:中國神話學發(fā)軔期雖有如蔣觀云、夏曾佑等人較早介入,但深刻而系統(tǒng)的神話觀,卻是由魯迅先生提出的。這些觀點,見于《破惡聲論》、《摩羅詩力說》、《中國小說史略》、《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和《致傅筑夫、梁繩祎》的書信中。概述如下,關于神話的起源:魯迅認為夫神話之作,“本于古民,睹天物之奇觚,則逞神思而施以人化,想出古異,諔詭可觀,雖信之失當,而嘲之則大惑也。”[5]
魯迅先生從人與自然對立的角度來闡釋神話的起源問題,認為“天物奇觚”,導致先民“逞神思而施以人化”,從而產生了神話傳說,這和馬克思說人靠想象力征服自然而成為神的思想是一致的。
關于神話的演變:魯迅指出神話以神格為中樞,而“為中樞者漸近人性,凡所敘述,今謂之傳說”[6]。傳說的演進“則正史歸為史,逸人史變?yōu)樾≌f”[7]。圖示如下:
歷史(正事)
神話 → 傳說
小說(逸史)
關于中國神話的分期:魯迅先生實質上認為應分四個時期,“中國之鬼神談,似至秦漢方士而一變,放鄙意以為當先搜集至六朝(或唐)為止群書,且又析為三期,第一期自上古至周末之書,其根抵在巫,多含古神話;第二期秦漢之書,其根抵亦在巫,但稍變?yōu)椤肮淼馈保蛛s有方士之說;第三期六朝之書,則視仙之說多矣,今集神話,自不應雜入神仙談,但在兩可之間者,亦只得存之?!盵4]又說:“自唐以迄現(xiàn)在之神話,恐亦尚可結集?!盵4]這里表現(xiàn)的神話思想是很可貴的,他認為中國后世也能產生新神話,舉紹興人以三月十九日為太陽生日為例,“此非小說,非童話,實亦神話,因眾皆信之也”[4]。因此便把中國神話劃分為四個時期。這種分期實是兼顧了中國神話的全局,是一種具有全景建設意義的提議。而后來廣有影響的“廣義神話”學派,其源頭大概就在魯迅先生這里。
關于中國神話的分類:魯迅先生認為可分為“天神”、“地祗”、“人鬼”和“物魅”四類。[4]此外,天地開辟,萬物由來(自其發(fā)生之大原,以至現(xiàn)狀之細致,如烏雅何以色黑,猴臂何以色紅)茍有可稽,皆當搜集。每一神祗,又當考其系統(tǒng)、名字、狀貌性格和功業(yè)作為,但恐亦不能完備也。這種構想,也是屬于很系統(tǒng)的想法。但是后世的研究表明,魯迅先生的設想與中國神話材料是有距離的,中國神話是不按照魯迅先生所提的四分法劃分的,原因正如魯迅自己所說“神鬼不別”[6]。但這不能苛求先生,因為那時畢竟只是神話學的初步建設時期,魯迅先生也曾料到“恐亦不能完備”。
由此可見,魯迅先生對神話的起源、演化、分期、分類、中國神話的特點以及山海經的性質等許多涉及中國神話研究的重大問題都發(fā)表過非常獨到的見解。雖然散見于諸書,但綜合來看,其本身自成系統(tǒng)。正是由于他在神話理論方面的獨到建設,因而被尊為與茅盾、顧頡剛并列的中國神話學三大奠基人。
二、神話與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作
(一)用神話典故
魯迅寫作中,時常信手拈來幾則神話。他把中國的神分“善”、“惡”兩種,火神是隨意放火的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了火災,人民們就要祭火神以致謝,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如果不祭,據(jù)說還會燒第二回,所以還是感謝了安全?!盵8]魯迅運用火神和瘟神之典,挖掘出中國人性格中的原因,中國人欺軟怕硬,“凡被捧者,十之九不是好東西?!倍鴮υ罹齽t用糖瓜“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調嘴學舌,對玉帝說壞話”。對神話的這種巧妙運用,顯示出極高的思想境界,神話也是魯迅手中的一把“投槍”。
在神話用典過程中,魯迅先生不但用中國典故,也用西方典故,并且常常使中西神話典故交融為一。他曾舉夏曾佑詩“帝殺黑龍才士隱”是用僻典(洋典故),“難解可惡之至”,但從魯迅先生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也正是喜用“僻典”的,這表明魯迅先生對用洋典并非反對。
(二)創(chuàng)造神話意象
魯迅運用神話的另一方面,是按照神話思維的內在規(guī)律來創(chuàng)造一些神話意象,比如《死火》把冰與火融合為一,創(chuàng)造出一個奇特鮮明的意象。冰是水,水火怎么能夠相融呢?只有神話中才會有水火相融的故事,例如印度神話中火神阿耆尼便是躲藏在水中。因此說這一意象是神話思維的產物。作者以詩意的神話意象寫出了自己思想的苦悶。
魯迅先生營造的神話意象使其文章顯得幽深詭譎、變幻莫測,從而擴大了文本的內在張力,給人以豐富的審美體驗。
(三)以神話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
《故事新編》取材于古史雜說,而又進行了新的創(chuàng)造。如《補天》故事取材于《風俗通義》和《淮南子》,但作者對這個主干故事作了解構。原敘事中女媧補天造人,形象偉岸,受人景仰。功成后女媧“朝帝于靈門,宓休于太祖之下?!弊髡邊s未利用這一情節(jié),反而別出心裁地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古衣冠的小丈夫,以及女媧成果被篡奪的故事。在神話中,女媧是“人首蛇身,牛首虎鼻”的女神,而《補天》中她被解構成一個精力旺盛、充滿生命力之美的少婦。這一形象的置換,消解了其神性,突出了人性。古書中所造之人只有貧富之別,但《補天》一文中卻代之以道士、上真、煉丹求仙者以及頂方板的偽君子,這一情節(jié),便把女媧造人的壯舉消解為悲哀而又無意義的行為。女媧之死更屬悲劇?!洞蠡奈鹘洝酚小芭畫z之腸”的情節(jié),但未言其死,只言“化”。而《補天》卻把這一記載與戰(zhàn)爭聯(lián)系起來,他們不但在女媧尸體上安營扎寨,還“突然改變了口鋒,說惟有他們是女媧的嫡派?!迸畫z造人補天與其成果被小人利用這一對比,使我們對這一形象有深切的感受。
其余《奔月》、《理水》等也同樣是對古神話的解構。總之,若從文學史角度談,解構正是魯迅先生運用神話的一個標志性手法。
(四)神話對魯迅塑造人物藝術的影響
魯迅先生在刻畫人物的過程中,提出了寫人要畫眼睛的理論,祥林嫂“眼珠間或一輪”就是這方面理論的一個例子。有人在探討這一點時,認為是受六朝人物畫論的影響,如顧愷之,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睹”之類,這固然不能算錯。但筆者認為若從源頭而談,六朝畫論只是流,而不是源。畫眼睛的源頭還應上溯到古典神話傳說。第一,古文獻中對神的描繪,常有意識地突出眼睛,如《大荒東經》寫夔“目光如日月”,《海外北經》寫燭龍“視為晝暝為夜”“直目正朕”,土伯三目虎首,金天神豕首縱目等描寫。眼睛在神話中居于重要地位,其根由大概在于它是太陽的象征。第二,從古代藝術而言,尤其商代變夔,饕餮紋常常有意識地突出眼睛,這一傳統(tǒng)在廣漢三星堆的縱目人中表現(xiàn)尤為明顯。由這一點看來,畫睛的傳統(tǒng)大概在古神話時代就已經定型了。
總之,無論在神話研究方面,還是神話對魯迅創(chuàng)作影響上,我們都可以看到魯迅與神話的密切關系。
注釋:
[1]魯迅:《古小說鉤沉》,《魯迅國學文選》,長沙:岳麓書社,1999年版。
[2]魯迅:《古小說鉤沉》,《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48年版。
[3]北京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編:《魯迅研究資料》,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1年版,第220頁。
[4]魯迅:《魯迅書信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
[5]魯迅:《破惡聲論》,《古小說鉤沉》,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48年版。
[6]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48年版。
[7]王昆吾:《中國早期藝術與宗教》,北京:東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8]魯迅:《魯迅華蓋集·這個與那個》,《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48年版。
(張金栓 河北省保定師專涿州分校 072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