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最近看了嘎亮的演出,兩個多小時,所有的人,從頭笑到結(jié)束。前排都是比較矜持的社會人士,個個笑得前仰后合,后排比較本色,更是笑得癡頭怪腦,特別是一大批中年婦女,分貝之高,把全場掌聲也蓋過了。
我們的生活需要笑。因此笑,就是硬道理。散場后,有人說,嘎亮比周立波俗。一位滑稽界的老前輩聽了正色說:儂有種勿要笑!我看儂剛剛笑得最“接滾”,以俗笑俗,更俗!應該允許不同風格的俗并存?,F(xiàn)在的人見多識廣,要他們笑,不容易。上海的“主流滑稽界”,除了一個孤零零的王汝剛,啥人還能臺上一站,就叫人連續(xù)地笑上兩個鐘頭的?!
都沒有這個本事!
現(xiàn)在好了,一個兩千萬人口的大城市總算冒出了一個周立波,又有了一個蔡嘎亮,一時瑜亮!大家應該愛惜他們,不要挑撥他們啊!
的確,笑的世界里,很長一個時期來“笑”得人“寒毛泠泠”,有人拼命逗我們笑,可我們就想哭。
要說“新秀”,據(jù)說也培養(yǎng)了一批,但無論北方的相聲還是南方的滑稽,都是“官窯”多,“民窯”少,大眾自動認可的少而又少,拿上海滑稽界來說,真為他們汗顏,只看到臺上攘臂揎袖,倒掛眉毛,或者撮唇擠眼,拔嗓干嚎,一點智慧都沒有,如果是現(xiàn)場,出于禮貌給幾下掌聲,為避免皮笑肉不笑的尷尬,還發(fā)明了一種可控的“電笑”,任什么場合,凡需要氣氛和效果,就可開閘,于是爆發(fā)出老少咸宜的笑聲和“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替他們想想,可憐!觀眾和演員,如同一場心照不宣的假結(jié)婚,一次貌合神離的體外茍合,多別扭。
論時間段,蔡嘎亮的躥紅還早周立波幾年,可惜后來沉寂了,原因據(jù)說有惡評:“低俗”。我對這種說法一直不以為然,滑稽相聲天生就是“俗”的,裝什么廟堂呢?難道還有“劍橋派”或“博士后”?只要不涉穢褻,俗文化,也是文化,好比烤魷魚、大腸面、油炸臭豆腐,“雅”了還有人吃嗎?
你口中嚼著俗物,嘴里嚷著高雅,而最終口中之物又不免淪為“至俗至穢”,想標榜自己什么吧?又何苦活得如此分裂呢?
其實,自古天子也愛俗,周之百工,就有俳優(yōu)??追蜃佑趾螄L避俗,不僅自謂“少也賤”,而且顏回說話讓他高興了,他就調(diào)笑著要替顏回管錢袋;秦漢以降,宮中藝優(yōu)不斷,漢武帝好優(yōu),唐明皇好優(yōu),后唐莊宗李存勖不但更好這一口,還著裝“與伶雜戲于庭”,最近參觀了“三星堆玉石文化展覽”,發(fā)現(xiàn)五千年前的宮中就有咂舌聳眉的滑稽俑,可見九五之尊,向來不避俗,向來缺不得笑,我等蟻民,偏要惺惺作態(tài),豈不可笑。
“清口”也罷,“濁口”也罷,只要不是“臟口”,能給大家笑口,就是一副好口,況且,“水至清無魚”,口至清無笑,當我們?yōu)椴ú堑乐摹吧釡稀毙Φ脦缀踔舷⒌臅r候,誰還有工夫去甄別高雅和低俗呢。
多少年了,中國的文化人好以“清”、“濁”相互攻訐,蔓延到新聞界,近年來竟有“社會新聞”為濁,“文化新聞”為清的標榜,孰知“文懷沙現(xiàn)象”一來,或者“杭州飆車案”一發(fā),新聞人的眼球都一哄而上,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清”與“濁”呢。
更何況,清濁之標準也是不斷轉(zhuǎn)換的,我們死抱著的今日之“清”,恰恰是昔日之“濁”,昔日之“雅”焉知不是今日之“俗”,標準一變,統(tǒng)統(tǒng)屁滾尿流,袞袞諸公,爭相倒戈唯恐不及罷,且看當下“高雅”的東西,三十年前是何等地“臭不可聞”,說一件逸事,三十多年前,我們家弄堂口總蹲著小攤販,爆米花的,大西米的,豬頭肉的,所用紙張甚至還有名人字畫,如今價值幾百萬、上千萬的高雅藝術(shù),當年包給我們零食還嫌厚!
反之,當下被不屑一顧的的人群,三十年前又是何等地“上層建筑”,《笑侃三十年》中人人敬畏的“聯(lián)防隊”于今安在?
多年前,嘎亮偶有粗口。如今粗口沒了,人們還能笑上兩個小時,不但說明嘎亮的逗笑藝術(shù)上了臺階,而且還說明笑的藝術(shù)不必非“粗”不可。
一花獨放不是春,我們真誠地希望笑星越多越好,滑稽界越繁榮越好。
笑,就是硬道理。我們需要世俗的快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