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凌燕
我不是英雄,但我也不要做狗熊。
——寫在前面
我一直想象著他的經(jīng)歷。
山河變色,地動山搖,教室里的燈光瞬間熄滅;三尺講臺旁,大開著的門露著生的希望,他奪門而出;他心有余悸地佇立在空蕩蕩的大操場上。只佇立著他一個。
我在想,假如我是他,結(jié)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對地震的恐懼包圍著我,我鎮(zhèn)定地在講臺邊指揮學(xué)生逃生!天花板上的灰撲簌撲簌往下落,迷了我的眼,一抬頭,看見橫梁迎面砸下……不!渾身的虛汗、嵌入掌心的指甲印絕望地提醒我,我做不到如此舍生取義,做不到這般凜然崇高。我也會跑。
或許我也會跑。唯一不同的也許是我會把我的學(xué)生從突如其來的恐懼中喚醒,讓他們跟我一起跑。然后無可避免地成為一個平庸的人。設(shè)想如此令人沮喪。
終于放棄去猜。我不是他,睜開眼我還是那個在媽媽臂彎里淚眼迷蒙的小女兒。
生與死的抉擇預(yù)演過太多遍:選擇做一只逃跑的飛蛾,放棄火焰的誘人光華;選擇在敵人的拷問中咬斷自己的舌頭,卻為生存屈下了膝;選擇在救災(zāi)的現(xiàn)場好好保護自己,放棄奮不顧身地參與其中……
媽媽總嘲笑我缺乏為社會獻身的精神,而我緊繃的臉,總與她嘲弄的表情滑稽地映照。
誠然,我放棄了死亡剎那的光芒,但我不會舍棄光明;
誠然,我為生存低下了高貴的頭,但我不會背叛他人。
承認自身的怯懦與平庸,并非想為自己、為范跑跑臨陣脫逃找借口。在危險來臨一刻的求生欲望,是任何人都批判不得的。
我諒解你,范跑跑。因為災(zāi)難面前,我不比你勇敢。但我無法接受你那“義正辭嚴”的解釋!
倘若你已承認自己的怯懦,就請閉上嘴吧。請求上帝賜予你羞恥之心,讓你明白那并不是你值得向?qū)W生標(biāo)榜的經(jīng)歷。你可曾想過,你的冷言冷語會令你的母親怎樣寒透心腸——你是她懷胎十月掉下的心頭肉,三四十載的光陰中她將你視為她的生命,可憐、可笑、可嘆的是,幾十年的含辛茹苦換回的卻是災(zāi)難面前輕描淡寫的叛離!你說換作是女兒,可能你會救她。多么精準的詞啊——可能!是否她該跪下來感謝自己鐵石心腸的父親“可能”會救自己?還是痛徹心肺地去思考這個在生死關(guān)頭背棄自己母親的男人,口頭的“可能”,到底有多大的概率?他是否還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北大畢業(yè)、頭戴“人類靈魂工程師”光環(huán)的父親……當(dāng)你的話語在學(xué)生耳畔炸響的瞬間,你是否感覺到“老師” “兒子” “父親”三個美麗的稱呼變得冰冷而刺耳——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把學(xué)生的愛戴、母親的依賴、女兒的愛,連同你的自尊、體面、人格統(tǒng)統(tǒng)割得體無完膚、支離破碎?那一瞬間,你后悔了嗎?是否有悔恨的淚水,是否有發(fā)自心底的懺悔?
我聽不到。我看不到。除了你依舊跋扈的話語,除了你趾高氣揚的表情。
你是那么勇敢,披露你的心路歷程,展示你的自私與膽怯?;蛟S這會是一種自我救贖,可你沒有,你只是利用它踏上了炒作的風(fēng)口浪尖。難道你也像堂吉訶德一樣,認為即使臭名遠揚也比默默無聞要強嗎?
如果真是這樣,請允許我關(guān)掉可惡的電腦頁面,允許我停下手中的筆,閉上眼,讓范跑跑現(xiàn)象在靜默中死去,不愿再多說一句,多置一辭,多看一眼。
只是在停筆前,我想再問一句:
“你真的愛過這個世界嗎?”
(指導(dǎo)教師浦其倫)
(選自匡園文學(xué)社《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