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書綜合癥

趙毅衡

有圖書館工作人員告訴我,先前調查“國民讀書習慣”時,那些對“去年你讀過幾本書”作了尷尬回答的人,給的理由一般都是“忙不過來”、“沒有時間”。但是前兩年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答復,大多是年齡不大的人給的:“我一看書就頭暈。”為了健康而不讀書,更是理由十足。

而且,他還告訴我,真有人走進書店或圖書館,看到一排排書架,就感到心口不適,呼吸急促,需要趕快奔出去,以免暈倒。

我覺得這個情況很嚴重,所以特地在此報告醫(yī)學界,請他們注意:聽說“暈書綜合癥”是全球性的,卻在中國蔓延擴展得特別快,尤其是在青少年中,而且男性所占比例似乎比女性大。

得此病的青少年,或許是被中國特色的成堆教科書和教輔材料氣昏了頭腦,看到文字就惱火。他們被強迫讀這些東西之余,除了QQ和MSN,以及網(wǎng)上的“淺閱讀”、報紙上的明星八卦,其他什么書都不想讀。

這個病在中國造成的危害很驚人。據(jù)調查,中國公民每年平均閱讀量為0.7本書,日本為4本,韓國7本,法國11本。

在這個所謂的后現(xiàn)代,據(jù)說文化已經(jīng)混成一片,沒有什么文化層次之分、雅俗之分,全球化把各國文化都變成了“奇觀狂歡節(jié)”。有不少文化學家說,這是時代病,現(xiàn)在是圖像時代、影視時代,全世界的人都離書本越來越遠。也有人說,知識結構正在改變,不讀書不等于沒有知識。

我這里倒是有個數(shù)字:中國人有“讀書習慣”的,從幾年前的7%降到2004年的5%;而英國有“讀書習慣”的人,從1977年的54%升到2002年的65%。

理論家的宏論,實際上掩蓋了一個可怕的文化等級分野,而且是越來越嚴重的等級分野。

首先,各個國家之間,讀書習慣差別很大。聯(lián)合國在企業(yè)家中做讀書調查,日本企業(yè)家一年讀書50本,中國企業(yè)家一年讀書半本,相差100倍。而中國企業(yè)家讀書的數(shù)量,是全中國人民的平均數(shù),看來在中國,真是什么人都能當老板。正當中國企業(yè)大踏步走向國際舞臺時,這個讀書統(tǒng)計,讓人擔憂中國資本的進軍,會不會一路順利。

在每個社會,讀書都出現(xiàn)越來越嚴重的階層性。2002年英國統(tǒng)計,1/4的人讀書5本以下,半數(shù)人讀書5本以上,還有1/4的人讀書20本以上,兩極分化嚴重。美國NEA(全國教育協(xié)會)調查,美國人中有“讀書習慣”的,全國平均為38%,但是南美裔移民中只有26.5%。這個調查還指出,有讀書習慣的階層,熱心公益慈善事業(yè)、參加體育運動的比例超出沒有讀書習慣的階層二三倍。

讀不讀書,標志著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已經(jīng)有大量統(tǒng)計資料證明。據(jù)很多后現(xiàn)代文化學家說,當代社會,是一個普遍“感性商品化”的社會,上層社會要保持上層品位,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香水的品牌、香檳的價位、手提包的價格。我看這些文化學家有點糊涂:讀書習慣與知識范圍,是一個非常明確的階層指標,而且這個格調區(qū)分“間隔”正在越拉越大。

我知道,抽象地談“開卷有益”,已經(jīng)說服不了當今的年輕人。但是我有一則有趣的社會統(tǒng)計,可以讓中國舒舒服服患“暈書綜合癥”的男性青年,嚇得坐起來認真思考一下——企鵝出版公司研究部調查了2000位女性,其中85%認為,聊天閑談或正兒八經(jīng)談情說愛的男人,如果大談讀過的書,便更具有吸引力,更容易讓她們“感到愛慕”。

或許,這是醫(yī)治中國青少年“暈書綜合癥”流傳的唯一妙方。

(選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