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錯中錯”的“刺蔣殺宋”疑案

渝　文

孫科是孫中山的獨生子，為了爭奪國民政府主席一職，他兩次出巨款請?zhí)柗Q“江淮大俠”的暗殺大王及“民國第一殺手”王亞樵潛上廬山行刺蔣介石。事敗后，他又策劃行刺宋子文。與此同時，日本軍部正密謀刺殺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制造侵略中國的借口。于是，在“江淮大俠”的子彈射向宋子文的同時，青紅幫的槍口也對準了重光公使……

兩份完全不同的回憶錄

1931年7月24日上海《申報》載：“財政部長宋子文偕機要秘書唐腴臚及侍衛(wèi)六人，昨晨七時由京乘快車抵滬。宋等下車后步出月臺，方入該大廳，過問訊處，在候車室門前，突有暴徒多名抽出手榴彈、盒子槍、手槍向宋猛擲。宋之衛(wèi)士亦拔槍還擊，一時子彈橫飛，煙霧迷漫，北站大廳忽變戰(zhàn)場。當時正值旅客出站，聞聲后四散驚走，秩序大亂。結(jié)果，宋氏以身幸免，秘書唐腴臚則身中三彈，于昨午十一時三十分因傷重殞命?！?/p>

此次行刺事件的內(nèi)幕到底如何？戰(zhàn)后，當時的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在他的《外交回憶錄》中闡明事實真相：“（那時）日本櫻會軍官集團的一些人在上海不斷進行策動，想要在日華之間挑起事端……當時的駐華公使館陸軍武官輔佐官田中隆吉大尉也是其中的一員?！薄耙驗槲沂撬麄儾邉佑媱澋恼系K，所以他曾想殺死我。田中大尉想在宋子文和我搭乘同一列車到達上海站并肩走過來的時候，讓他們開槍射擊。直接進行暗殺的人是當時上?？植缊F體青紅幫。但是我們?nèi)毡竟挂恍腥颂崆白叱隽塑囌荆靡孕颐庥陔y?！敝毓饪€指出，在事情發(fā)生的當時，就有人覺察到這是日本軍官的陰謀，并且在日本做過報道，戰(zhàn)后田中隆吉還親口告訴他當時的詳細情況。

然而，過了半個世紀，同此事有直接關(guān)系的王亞樵的胞弟王述樵，在他的回憶錄中卻說，是孫科派馬超俊到上海，商請王亞樵刺殺宋子文的。經(jīng)費由馬超俊負責；刺宋行動由王亞樵負責；上海方面由華克之負責；往來京滬聯(lián)絡(luò)由王亞樵的摯友洪耀斗負責。參與刺宋的人員還有鄭抱真、張慧中……

1931年7月23日上午7時08分，宋子文下車時，華克之即囑部下開槍，不意宋與秘書唐腴臚均著白嗶嘰西裝，戴拿破侖帽，因分辨不清，誤將唐腴臚擊斃。

在敘述同一歷史事件時，兩份回憶錄出入如此之大，究竟哪個是真實的？此次暗殺的謀劃者究竟是田中隆吉還是王亞樵？槍擊的對象是重光葵還是宋子文？槍擊的幕后牽線人是孫科還是日本軍部？誤擊唐腴臚的，是王亞樵的人還是田中隆吉的人？

現(xiàn)在，經(jīng)過匡費時日的會集、鑒別中日雙方的資料，特別是對于惟一了解事件始末的鄭抱真遺留資料的整理，加上對其后人的深入探訪，終于揭開這一疑案重重籠罩的面紗……

日本特務(wù)麇集上海

1931年春，垂涎中國“滿蒙”已久的日本軍國主義者，經(jīng)過準備之后，一切基本就緒，侵略中國東北的綱領(lǐng)性行動文件《解決滿洲問題方策大綱》和《1931年度形勢判斷》已經(jīng)下達，發(fā)動事變的班子已經(jīng)組成，進攻時間表也大體定了下來。

但是，日本的陸軍謀略家認為，中國軍隊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日軍，日軍僅在“滿洲”一地進軍作戰(zhàn)怕難以保證在短期內(nèi)占領(lǐng)并鞏固偌大一塊地方，反而會引來中國軍隊的馳援，因而必須開展謀略，鉗制中國關(guān)內(nèi)特別是南方的反日軍隊。

為此，軍部第二部派出土肥原賢二去華北，拉攏石友三反對張學(xué)良，使他的軍隊不能回防；同時將號稱“魔法軍人”的田中隆吉從華北調(diào)往上海日本總領(lǐng)事館，密令他在上海挑起一場“假戰(zhàn)爭”（有限戰(zhàn)爭）作為佯攻，策應(yīng)陸軍在“滿洲”的行動。

田中隆吉一到上海，便通過軍中的“櫻會”要來“天劍黨”（軍中暗殺組織）的憲兵大尉重藤千春作助手，率領(lǐng)極右反華幫會“太平洋軍團”、“在華青年同志會”成員秘密準備，擬在上海制造一起重大事件，挑起軍事沖突。

考慮到發(fā)生一般問題不易激起日本本土反華仇華的狂熱情緒，田中隆吉決定雇傭中國青紅幫流氓暗殺重光公使，然后栽贓給中國，以此刺激日本內(nèi)閣盡快批準出兵。

田中隆吉之所以要選重光公使作為暗殺目標，也還因為重光葵那時執(zhí)行“幣原外交路線”，反對使用武力，反對田中隆吉策動陰謀行動，主張以經(jīng)濟滲透的方式鞏固和擴大日本在華的權(quán)益和影響，因而“成為他們計劃的障礙”。此前，前任日本駐華公使佐分利貞男便是因為執(zhí)行同一路線而被軍部暗殺，現(xiàn)在該輪到重光葵了。

扣留胡漢民激發(fā)“剌蔣”行動

日本特務(wù)在上海、東北緊鑼密鼓地策劃侵華陰謀，而中國此時卻正在打內(nèi)戰(zhàn)、鬧內(nèi)訌。在年前的中原大戰(zhàn)中，蔣介石打垮閻錫山、馮玉祥和桂系聯(lián)軍后，便張羅召開國民會議，制定《訓(xùn)政時期約法》，企圖借此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于是長期積集在國民黨內(nèi)部寧（南京）、粵（廣東）兩大派之間的爭權(quán)奪利斗爭便以“約法之爭”的形式爆發(fā)了。

1930年11月12日，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通過了蔣介石提交的召開國民會議案。會上，無人敢表示反對，只有當時任立法院長的粵系元老胡漢民起來激烈抨擊蔣介石，引起蔣的極大不快。

1931年2月28日晚，蔣介石以“宴請議事”為名，將胡漢民扣留，軟禁于湯山。于是，寧、粵兩大派的矛盾立即激化。

孫科早就對蔣介石的獨裁行徑不滿。胡漢民被扣留后，經(jīng)過孫科的串連，粵派中央執(zhí)委、監(jiān)委紛紛提出辭職，離寧去粵。孫科、胡漢民的“再造派”、汪精衛(wèi)的“改組派”、強山的“會議派”，以及唐生智、唐紹儀、李烈鈞、陳友仁等人都到了廣州，形成反蔣大聯(lián)合。在那里，他們又成立了一個與南京同樣名稱的“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以汪精衛(wèi)、孫科、古應(yīng)芳為常委，汪精衛(wèi)為主席，同蔣介石唱對臺戲。

蔣介石極為惱怒，欲殺胡漢民以示報復(fù)，這一來可急壞了胡漢民的老親家林煥庭。他決定先行下手，邀李少川暗中疏通“暗殺大王”王亞樵，干掉“草頭先生”（指蔣介石）以解救胡漢民。孫科當然更希望如此，南京政府如若“斷梁”，廣州的“國民政府”便可取而代之，這實在是“勝利的捷徑”，于是便暗中贈予20萬元作為刺蔣的代價。

王亞樵自1927年因殺戮上海工人一事與蔣介石鬧翻以來，一直耿耿于懷，便一口答應(yīng)下來，接受了孫科的巨款。

當時，蔣介石在廬山和南京兩地輪流穿梭，王亞樵便在兩地派人分別偵察。南京派去鄭抱真，廬山由華克之負責偵察，并帶金陵大學(xué)的學(xué)生陳成及劉剛作助手。鄭抱真到南京后住在警察局張鳳桐家中，很快就探知蔣介石要乘軍艦去廬山，下榻太乙峰別墅，便趕回上海報告王亞樵。

鄭抱真（1897—1954），安徽壽縣吳山鎮(zhèn)人，自幼父母雙亡，家境貧困，依靠長兄鄭紹成撫養(yǎng)，直到18歲時始破蒙讀書，5年后輟學(xué)，隨即投軍。1924年，安徽國民黨元老石寅生出巨資購買槍械，組成“淮上國民自衛(wèi)軍第一路軍”討伐北方軍閥，鄭抱真參加后任軍需。l925年春，該軍在奉軍的進攻下失敗，退入河南，被馮玉祥的西北軍收編，鄭抱真任少校副官兼兵站主任。1929年春，被軍閥排擠打擊的安徽志士在上海聚義，鄭抱真接受余亞農(nóng)（后為安徽省副省長）的邀請，去上海參加王亞樵所組織的秘密反霸團體“鐵血鋤奸團”，仍負責后勤軍需，管理經(jīng)費及武器。在活動中，他以思考縝密、辦事敏捷著稱，不久就成為該組織的核心人物之一。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鄭抱真參加了李宗仁組建的“皖北人民抗日自衛(wèi)軍”，出任第二支隊司令。1939年初，他率部參加新四軍，先后任江北游擊縱隊副司令等軍政職務(wù)。1949年1月21日率第三野戰(zhàn)軍先遣分隊進入合肥，任合肥市長，后轉(zhuǎn)任安徽省政府秘書長。1954年2月12日病逝，身后未留下任何回憶資料，只在病重時斷斷續(xù)續(xù)地向妻子李蘭英講述了1931年在上海時的反霸鋤奸活動，這是后話。

當下，王亞樵聞報情況后，立即決定派人送武器去廬山，準備在那里動手。鄭抱真設(shè)法把火腿挖空，將兩枝三號花口手槍及子彈塞進去，外面再以肉末和鹽泥封死，看不出破綻。

王亞樵將它交與妻子王亞瑛、表弟媳劉小蓮二人帶上廬山，交華克之使用。鄭抱真本來要親自送去，但被王亞樵挽留，命他用孫科付與的巨款張羅幾間商店……

“刺蔣”失敗改為“剌宋”

再說王亞瑛，她攜帶內(nèi)藏槍支的火腿順利到達星子縣城，見到了華克之。在華克之的安排下，王亞瑛、劉小蓮坐“滑桿”把火腿送上山，取出槍支埋在太乙峰前的竹林中待用，隨后將不能吃的火腿丟在附近。那時，蔣介石的軍統(tǒng)局尚未成立，但侍從室中有不少偵探。他們在巡邏中發(fā)現(xiàn)了丟棄的火腿，便起了懷疑，經(jīng)檢驗又發(fā)現(xiàn)有鐵銹與黃銅味，判斷是有人用它夾帶武器上山，乃引起高度警覺。

這一天，蔣介石在調(diào)兵遣將之余又到竹林中散步。擔任狙擊任務(wù)的陳成拔出手槍準備射擊，此時早有警惕的侍從們匆忙簇擁著蔣介石折返回去。陳成惟恐失去機會，連連扣動扳機，兩發(fā)均未命中。霎時間，侍從們亂槍還擊，陳成立即中彈身亡。

事后，由于找不到證據(jù)，弄不到口供，蔣介石吩咐不要登報張揚，把陳的尸體掩埋了事。華克之撤退回來后，王亞樵安慰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钡藭r蔣介石已料到廣州方面還會繼續(xù)派遣刺客，加強了戒備，這種情勢下，已經(jīng)很難下手。

孫科領(lǐng)銜的廣東反蔣派眼巴巴地望著好消息，心想一旦刺蔣得手便立即趁亂發(fā)兵，北上“統(tǒng)一”，登上領(lǐng)袖的寶座。兩廣的軍閥已敲響鑼鼓，分襲湘、贛，占領(lǐng)柳州、衡陽。同時，以50萬元收買石友三，讓他在北方進攻張學(xué)良，使之不能援蔣。但是過了許久仍不見動靜，便派與王亞樵私交較深的蕭佛成（粵系國民黨中監(jiān)委）、馬超俊前來聯(lián)系，再次送來4萬元經(jīng)費。

王亞樵據(jù)實以報，馬超俊當即表示刺蔣不成，可改刺宋（子文），以殺雞儆猴。宋子文是蔣介石的“輸血機器”，刺宋成功可斷絕蔣的財源，逼他下臺。宋子文經(jīng)常往來于寧滬兩地，喜歡拋頭露面，易于得手。

王亞樵認為此計可行，當即在大華公寓召開骨干會議，秘密布置。當時，宋子文任行政院財政部長兼外交委員，家住在上海西摩路14l號，每逢星期五自寧返滬度假，到下周星期一再去南京上班。

鄭抱真已探知他的行動規(guī)律，提議在上海北站趁旅客上下車混亂之機動手，然后施放煙幕撤退。王亞樵同意這一計劃，成立了南京與上海兩個刺宋行動小組，南京仍由鄭抱真負責，組員有張四明、張慧中、華克之等人，住仙鶴街的余立奎（時為廣東政府委任的第十七軍軍長）在家中待機；上海方面有組員孫鳳鳴（1935年刺殺汪精衛(wèi)時身亡）、劉剛、蕭佩偉、謝文達等人，由王亞樵親自指揮，每人各發(fā)手槍1枝、子彈10發(fā)，并在北站附近的天目路租賃三層樓房一幢，供行動人員集中休息。王亞樵指令鄭抱真設(shè)法從日本浪人處購買煙幕彈，以備撤退之用。

一切預(yù)備停當，兩個刺宋小組分別在上海和南京等待時機。

同日本浪人做生意

鄭抱真來到八仙橋和平米店張羅購買煙幕彈。這家米店是他從孫科贈款中抽出18000元頂下的，專事經(jīng)營淮北船幫販運到上海的粳米，賺錢供“鐵血鋤奸團”開支。他是這里的“老板”，收了幾名“徒弟”支撐門面。其中有一人綽號“小泥鰍”，浙江人，極活躍，善交際，鄭抱真用他為助手。此人憑著他的機靈鉆進虹口親日青紅幫中，與日本浪人有秘密來往，因而便托人去購買所需煙幕彈。

“小泥鰍”去后不久，就弄來一枚日本浪人秘密制造的煙幕彈，代價800元，這在當時已是不小的數(shù)目。鄭抱真問他來路是否可靠，他答：“有常玉清家門的徒弟作中人，出錯可以找他去算賬。”

他們說的常玉清，是上海灘著名的流氓地痞、杜月笙的頭號門徒，在上海公共租界泥城橋開設(shè)一家“大觀園浴室”（變相妓院）。他充當日商工廠的工頭，經(jīng)常在日本浪人的庇護下，利用黑勢力殺人越貨、制造事端，工部局曾懸賞20萬元緝捕，終因有日軍為靠山，未能捕獲（戰(zhàn)后此人被處決）。

鄭抱真已有風聞，常玉清一伙要在日本特務(wù)田中隆吉的策動下搞點什么行動，便提醒“小泥鰍”說：“最近虹口來了不少日本黑幫，來者不善。要多跟他們打交道，趁機探聽些什么，如有情況立即報告！”

“剌宋”情報與青紅幫的

“特別行動”

鄭抱真將買到的煙幕彈交給王亞樵后，就去了南京。在南京，他買通了財政部的一名主辦會計，讓他常秘密傳遞宋子文的情報。這名會計每天都要當面向宋子文匯報外匯市場的行情，宋子文每有行止都會向他打招呼，所以情報極準。

7月22日，宋子文對他說，接青島電報知悉母親病重，擬于當晚回滬打點，不日去青島，所以一周之內(nèi)停止辦公。

鄭抱真獲情報后，立即給在上海的王亞樵發(fā)去密語快電：“康叔準于22日晚乘快車去滬，23日到北站，望迎接勿誤。”暗示宋去滬后及時動手。

鄭抱真發(fā)完電報，剛剛回到住處，便遇到從上海專程來報告情況的“小泥鰍”。他急切地說：“我探到了日本特務(wù)的計劃，很緊急……”原來他在買到煙幕彈后，順便探聽到了常玉清正在和田中隆吉組織一次“特別行動”。

“小泥鰍”購買浪人的煙幕彈時發(fā)現(xiàn)，他們那里還有兩枚同樣的煙幕彈。經(jīng)套話才知道，田中隆吉已雇傭常玉清在上海北站刺殺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然后嫁禍給“鐵血鋤奸團”。

他們探知，重光葵把辦事基地放在上海總領(lǐng)事館，每周到南京公使館辦公一次，按時往返，已成規(guī)律。他在南京主要是同中國外交部長王正廷打交道，也和外交委員宋子文有密切來往。二人來往寧滬時間大體一致，所以經(jīng)常同乘一列車尾掛花的車，到滬停車后待一般旅客走光才下車。他們常肩并肩地走到出口處，在那里還要彼此謙讓一番才出站。

他們認為，這是行刺的最好時機，安排在此時下手萬無一失。得手后，施放煙幕彈撤退，同時故意在站內(nèi)外丟下武器及寫有“斧頭黨”（“鐵血鋤奸團”前身）字樣的未響炸彈，嫁禍給王亞樵。這樣一來，中國人就必須承擔事端的責任，日本陸軍就可以像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的“薩拉熱窩事件”一樣，“名正言順”地興師問罪了。

“小泥鰍”還了解到，常玉清已經(jīng)知道宋子文23日返滬，擬屆時狙擊。他在上海找不到王亞樵，沒法報告，便只好找到南京來。

鄭抱真聽了報告，感到問題十分嚴重。這事情太巧了，明天（23日）宋子文返滬，重光葵也返滬；明天王亞樵行刺（宋子文），常玉清也行刺（重光葵）。如果王亞樵按照自己的密語電報所示準時動手，那么正好為常玉清刺重光葵作了掩護，并為日本特務(wù)的栽誣留了空隙，有口難辯。如果由此而引起中日兩國武裝沖突，王亞樵就會成為萬世唾罵、洗刷不清的民族罪人。如果停止刺宋，則怕是箭在弦上，撤不回來了。

華克之主張立即拍發(fā)一份加急電報，暗示情況起了變化，鄭抱真認為不妥：萬一王亞樵未能及時看到怎么辦，（因為他在上海的住處極秘密）萬一泄密怎么辦？

二人商議到最后，鄭抱真毅然決定：搭乘當晚快車與宋子文、重光葵同車去滬，到達北站時，搶在宋子文與重光葵出車廂之前對空鳴槍，給宋與重光發(fā)信號，叫他們勿出車廂，破壞常玉清的行刺計劃，同時也通知王亞樵撤出戰(zhàn)斗。至于刺宋，能成則成，不成則罷，事后再向王亞樵解釋。無疑，這是一個巧妙勇敢而又富于正義的“緊急措施”。

南京刺宋小組一致同意這個措施，鄭抱真便去購票搶搭當夜快車。

雙方都在云霧中

在上海的王亞樵接到密語電報后就作了周密的布置：他親自率領(lǐng)張四明、孫鳳鳴、蕭佩偉把守北站月臺迎擊；龔春圃率劉剛、龔林、唐明、李凱、彭光耀進入候車室堵截；謝文達率黃立群、劉文成、陶惠吾在車站外馬路上接應(yīng)，各守一段，各負其責。當然，他沒有料到還有什么幫派在打另外的主意。

為了不致引人懷疑，王亞樵讓這些人扮作旅客，連夜守在候車室內(nèi)，事實上如果鄭抱真發(fā)來停止執(zhí)行行動的電報，王亞樵也很難及時撤出全部人馬。

就在王亞樵緊急指揮的同時，常玉清也率領(lǐng)人馬來到現(xiàn)場作了部署。他在重光葵有可能進入的貴賓室門前配置兩名化裝成雜役的刺客，待機而動。在出口處，他作了重點布置，他安排兩名擦皮鞋的小癟三監(jiān)視列車，及時發(fā)出重光公使是否到站的信號；另兩名化裝成旅店侍者，混在群眾中按信號行刺；在馬路邊沿鐵柵欄處隱匿二人專司“栽誣”。一旦得手便悄悄丟下事先準備好的包裹，內(nèi)藏一枚手榴彈并附一紙，上寫“斧頭黨專炸日本人”。

火車到來前，常玉清特別交待監(jiān)視的人要注意刺殺對象的特征：重光葵歷來都和宋子文并肩走出車站，在出口處看到與宋子文謙讓的人便是重光葵無疑，下手勿遲！當然，他也不知道王亞樵那邊做了行動，更不知道鄭抱真的“緊急措施”！于是一場巧合的“錯中錯”好戲便等著開臺。

重光葵的“官脾氣”救了命

重光葵和宋子文所乘車廂，是一節(jié)掛在列車尾部的“花車”，只有他二人和隨員。重光葵帶的是公使館書記官堀內(nèi)干城和林出賢；宋子文帶了6名貼身衛(wèi)士和機要秘書唐腴臚。唐32歲，10年前畢業(yè)于美國哈佛大學(xué)，得碩士學(xué)位，剛剛結(jié)婚不久，此次專程陪宋回滬，聽候調(diào)遣。

說來也巧，每次重光葵與宋子文乘這班車回上海，都是在列車過真如站后，列車員才把熟睡的貴賓喚醒。偏是在這一天，列車員鬼使神差，在比往常早得多的時間叫醒了重光葵。這位公使大人美夢正甜，被擾醒后看看時間還早，便發(fā)起了官脾氣，索性穿好衣服起來大罵特罵，愈罵愈氣。每次，他都是邀宋子文一齊下車，而這次，車剛停穩(wěn)他便跳了下來，連招呼也不打，徑自走向出口，混在人群中走出月臺。這似乎是故意做給宋子文看，以示抗議，但迷惑了常玉清布置的刺客和車上的鄭抱真。

擔負監(jiān)視任務(wù)的小癟三，還在等待著與宋子文并肩而行的重光公使，想不到他已經(jīng)輕裝簡從到達門外，上了汽車。車廂里的宋子文看到重光葵嘔氣的架式，感到過意不去，便沒等眾多旅客走光，就趕了上去，希望作點解釋，因此也雜在人群中。

這時，守在車廂中待機的鄭抱真、華克之，還在等待旅客走完再發(fā)出信號，以免誤傷無辜，不料忽然看到宋子文已經(jīng)走近出口，眼看就要進入常玉清的狙擊圈內(nèi)，似乎重光葵就在他身側(cè)。鄭抱真感到形勢危急，便不顧一切跳出車廂，對空鳴槍，以示警告。

此時，宋子文的衛(wèi)士聽到槍聲便拔槍還擊；王亞樵布置的孫鳳鳴、蕭佩偉等人看到鄭抱真信號還以為需要支援，便與衛(wèi)士展開槍戰(zhàn)，一時間站內(nèi)站外子彈橫飛。

槍響一剎那，宋子文正在出口處。此時同他并肩走的不是日本公使，而是機要秘書唐腴臚。唐身披雨衣，手持日式黑色公文皮包，又與宋子文“肩并肩”，這在專司情報的人看來，無疑就是“重光公使”，遂發(fā)出“目標已到”的信號，于是混在人群中的常玉清刺客立即趁亂集中射擊這位“重光公使”。

唐腴臚連中3彈，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常玉清見已擊中“目標”，便示意撤退，此時華克之已令孫鳳鳴擲出煙幕彈撒出戰(zhàn)斗，無異于掩護了常玉清。常玉清還在亂中丟下事先備就的“栽贓物”，后來據(jù)報，在排除該物時傷了三四人。

事后，宋子文自己談的情況與實際情況大體一致。他說，“盡管高而未受絲毫之傷，殊屬不可思議”。他哪里知道，“醉翁之意”根本不在于他，而在歷來同他肩并肩下車的人。他又說，“予先曾屢得警告，謂廣州方面將不利于予”，豈不知開槍的不只是“廣州方面”，同時還有“友好公使”方面的人。

重光葵大曝“遇剌”內(nèi)幕

退出現(xiàn)場后，常玉清也不知道這次行動為什么會如此順利，連個蛛絲馬跡也未敗露，待他到了虹口東華紗廠內(nèi)日本海軍特別陸戰(zhàn)隊司令部，見到在那里坐鎮(zhèn)指揮的田中隆吉，才知道王亞樵“掩護”了他們，而他們擊中的是唐腴臚，根本不是重光葵。

田中隆吉非但不給事先答應(yīng)的2萬元，反而要找他的麻煩。常玉清不敢違拗日本主子，只好答應(yīng)另外挑選謀刺對象以挑起“中日沖突”。

后來，他果然帶人化裝成三友工人，殺死日蓮宗和尚，制造了“一·二八”事變。

王亞樵布置的人雖多，亦無一人被捕受傷，但他以為唐腴臚是被自己人誤傷，埋怨鄭抱真、華克之不事先通知他。同時他也懷疑過：常玉清從不拋頭露面，這一天怎的偏要去北站？自己的人只顧同衛(wèi)士搶戰(zhàn)，怎的唐腴臚會中彈？帶去煙幕彈已經(jīng)用完，怎的站外會有未響的炸彈？他一面吩咐行動人員去香港避風頭，一面托人暗中送唐家1200元，以寬內(nèi)疚。于是，這一謎案就“將錯就錯”傳了下來。

但是，僥幸身免的重光葵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當天，他去宋子文和唐腴臚府邸慰問，就滿懷著“替我受難”的感激情意。過后不久，發(fā)生了“一·二八”事變，田中隆吉在反華得手后竟然得意忘形，向林出賢書記官透露了那次行刺的內(nèi)情。

戰(zhàn)后，田中隆吉又親口對重光葵說了實話，向他道歉。這時重光葵才知道“同這一計劃會合到一起的，還有田中隆吉的陰謀，他們打算是要把致力改善日華關(guān)系的自己和與他共事的宋子文一起殺害”。他的《外交回憶錄》中闡明事件始末。

至此，這幕國際性的“錯中錯”行刺疑案的真相終于大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