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席慕蓉

記得有白色的花朵在身旁盛開，但究竟是山茶還是玫瑰，已經(jīng)全無印象。只知道季節(jié)是在初春，在那一年，她終于明白許多事物都不可能留存。

無法再攜帶的筆記和信件，堆積起來，在后院背風(fēng)的角落點燃，臨別依依，她因此而總是會不時地注視著焚燒的中心。

在焚燒的中心，一切化為灰燼。然而，在接近中心的邊緣部分，紙張雖然已經(jīng)因為高熱而蜷曲，原來潔白的顏色也變?yōu)樯钌顪\淺的灰黑，紙質(zhì)變脆變薄，如蝶翅般顫動，但是，每一段落的字跡卻依舊清晰可讀。

在火焰的吞吐間，原來用黑色墨水寫成的字句，每一筆每一畫卻都變成了如燃燒著的炭色那樣透明光亮的紅。在即將灰飛煙滅之前的那一瞬間，白紙黑字的世界忽然幻化成灰紙紅字的奇異色彩，緊緊攥住了她的視線。多年前他在靜夜里為她寫下的每一個字，如今紅得熾熱，忽明忽暗，仿佛有了呼吸。仿佛在努力向她表達那最后一次的含意。

在身旁盛開的白色花朵，已經(jīng)不復(fù)記憶究竟是山茶還是玫瑰。只知道那是個初春的季節(jié)，微近中年的她，剛剛開始明白，這世間原來沒有任何痕跡可能永久留存。

歲月飛逝，世事果然都如浮光掠影?？墒牵菬霟岬募t字刻在灰黑色的紙頁間，如蝶翅般顫動著的片段，不知道為什么，在又隔了這么多年之后，依舊會不時地飛進她的心中。

(責(zé)任編輯李金鵬)